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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长安谢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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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一切尘埃落定,谢断云方才便在漆采薇的照顾下醒转过来,现在正趴伏在漆采薇肩上闭眼休息,漆采薇怕她的伤口裸露在外,又怕衣服和血肉粘连,便脱下外衣,伸手为她撑在背上,等李无衣接过谢断云时,她的手臂几乎麻了半边。
见知微将江骡子交给薛翮之后,毫不犹豫快步赶到谢断云身边。眼前的女人一改先前的从容,浑身狼狈不堪,原本干干净净的手上、面上都沾染了灰尘和污血,背后的伤口更是令人揪心,铁钩上虽未沾毒,可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来,深可见骨。若是见知微结结实实挨这一下,也不会比谢断云好的到哪去。
见她如此凄惨,见知微一时间踌躇不前,她面带愧色,缓缓跪下身子,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无物可报谢断云此恩,同时也不解谢断云为何要不顾自身危险挡在自己身前,只能轻轻捏着谢断云的衣角,低着脑袋,闷着脸看着船板。
“怎么,教训了这些恶贼,你不该高兴么?”
谢断云抬手想摸摸她苦瓜似的脸,却没这力气,抬了一半便要落下,被见知微捞住,握在了手中。见知微的手心滚烫,可谢断云的手却冰冰凉凉,上面沾着已经凉透的黏腻血液。见知微指导她爱干净,手指甲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现在竟变得如此狼狈肮脏。见知微眼睛愈发酸,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但她又想回来,自己又不是受不了这一下,谢断云做什么要挡在她前面呢?
可无论如何,谢断云因救她才受伤,见知微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谢断云跌落云端,她抹了抹眼角,带着气道:“我又不是没心肝的负心汉,你因我才受伤,我见你痛苦,只恨伤不在自己身上,怎么高兴得起来?”
“知微……”谢断云神色似有动容,她喉头动了动,眼睛一眨,等见知微聚精会神等着她的下一句时,谢断云粲然一笑,说:“你把自己抹成小花狗了……好丑。”
见知微见她还有心思谈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声嗔道:“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罢!”
“担心什么,我不是还活着么?”谢断云倒比见知微轻松得多,反倒过来安慰她。
一旁的漆采薇摇头叹气。一开始她也不解,为何谢断云身子骨最弱,却不顾自身安危要帮见知微抵挡铁钩?但现在她已经想明白了,牺牲自己保住见知微,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断臂求生之举。
见知微无疑是几人中功夫最高的一个,只要她从中毒状态中恢复,扭转战局轻而易举,可若不等恢复又中一钩,那多半难以作战,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李无衣和薛翮被这些匪贼耗至力竭,几人被擒。谢断云片刻之间便下了决心牺牲自己替她抵挡,漆采薇想通关窍后,愈发佩服谢断云那当机立断之举。
见李无衣和见知微二人围着谢断云,芬夏却没有凑过来,两眼遥遥看着薛翮,薛翮正在看着江骡子掌舵,肩上的伤口也来不及处理,虽止了血,但仍染红了半边身子。漆采薇注意到芬夏那担忧的目光,遂起身走到薛翮身边,询问她的伤势。
“不妨事,皮肉伤罢了,远不及谢姑娘严重。”
她这话颇有些酸味,漆采薇笑笑,劝慰她道:“无论伤口大小,都得处理。”
“知微怎么样?”
漆采薇看了一眼芬夏,小姑娘仍看着这边,只不过畏惧江骡子,加之周围残肢遍地,血液溅了半船,她心中害怕,不敢过来。芬夏一如既往站在几人边沿,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这么多天来一直如此。
不过漆采薇可以理解,她无缘无故被抓到中原来,还作为囚徒关在笼子,毫无尊严,自然应该痛恨汉人,可见知微又救了她,她不得不感激她们,否则也不会用自己的血液来救见知微。
漆采薇对薛翮说:“这个小姑娘的血果真有用。”
她一边说,一边长长叹了口气。本来以为白奚人血肉入药只是传说流言,唯有愚昧蠢人才会相信,可今日一见,白奚人的血的确可解剧毒。漆采薇和薛翮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薛翮眼神复杂,她回头看向芬夏,与她对上了视线,芬夏欲张嘴,薛翮笑了下,示意自己无事。
她看着芬夏,这个可怜的异族女子,料想她因着自己天生来的奇异血脉,这一生必然颠簸,只盼谢断云能够安安稳稳将她送回家,可她忽然又想,她如今,还有家吗?白奚族还在么?若是不在了,谢断云又要如何安置她呢?
她忽想起,方才对阵之时,江骡子放话要她们交出芬夏,遂以剑背敲了敲江骡子的肩膀,指着芬夏问:“你们为何要我们交出她?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江骡子额头冷汗涔涔,他老脸一塌,挤出一个讨好地贱笑,战战兢兢道:“女侠,不是俺们刻意针对你们,前不久亨通镖局在江湖上放话,只要是十六岁左右异域长相的女子,他们都花重金收购,俺们这才鬼迷心窍,惊扰了女侠,实在是罪该万死……可话又说回来,亨通镖局才是罪魁祸首呀!没有他们,俺们只不过是老老实实靠巫江过活的渔民罢了。”
他这话虚伪至极,半真半假,亨通镖局悬赏是真,可他们这一伙看先前那嚣张气焰,就是仗着自身水性,仰赖巫江水险做人命生意的,居然敢自称“老老实实”,真是颠倒黑白,听得薛翮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有了薛翮的监工,江骡子不敢怠慢,不消半炷香就将几人送到了对岸,木船慢悠悠驶入码头,周围不少人围了过来,等着渡江。那江骡子定是仗着码头上人多势众,料几人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取他性命。
见众人围在船边,他忽地跪下身子,老脸上涕泗横流,在一众路人面前苦苦哀求道:“诸位女侠,饶俺一命吧!你们要渡江,俺也带你过来了,不想给钱便不给,何苦伤了俺这些兄弟性命呢!俺年纪大,老命一条,没几日活头了,女侠饶俺吧!”
岸上人纷纷围拢过来,眼力好的见船上尸横遍野,断肢残骸落了一地,吓得尖叫连连,不少人不明真相,大喊报官,要将见知微一行人抓捕归案。也有人大着胆子,手持武器上前,劝告几人:“你们已经杀了船上那么多人,何苦再杀了这个老人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见知微听到他这段颠倒黑白的鬼话,已经气得几欲呕血,又见周围看客不明就里,见他年纪大、姿态低便拉偏架,更是气得心中一阵绞痛。她待要起身和这些人理论,谢断云伸手轻轻按住了她,她看着见知微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李无衣,让她上前处理。
李无衣领命,持剑站在船首,她面无愧色,冷声道:“既要报官,那便报官,你们这里谁能主持此事?”
人群中一个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他见李无衣气度不凡,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盗贼,江骡子此人常年在巫江摆渡,他早有耳闻,其人年纪虽大,却不是有福之人,刻薄寡恩,到了江心处坐地起价是常有的事情,风评极差,便觉得事有隐情。他拱手道:“在下亓有儿,乃是巫江南渡的亭长,各位方便的话,请随亓某走一遭。”
李无衣从袖中甩出一道令牌,深深扎进亓有儿脚边,亓有儿不解其意,只听李无衣道:“区区亭长,还请不动我家主人,叫播州牧亲自来迎。”
巫江本不归播州牧管辖,所属为北部的益州,不过目前几人所处的巫江南渡离播州要更近。可李无衣张口便要播州牧来请,亓有儿登时不敢大意。即便李无衣气焰嚣张,他依然放低了姿态,弯腰拔出半嵌入土中的令牌,用衣角抹去上面的泥,只见纯铁之上金丝缠绕,中间龙飞凤舞阴刻着四个字——长安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