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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人赠我金错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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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因为你夫君命中该死。”
此言一出,妇人几乎气个倒仰,身边的仆从赶忙扶持着她,对从外面而来的女人怒目而视。周围的好事者虽逃过一难,却仍没有散开,宛如逐血食腐的虫豸,围着中心的几人窃窃私语。
只有见知微喜上眉梢,她顾不上面前的漆十一,轻移莲步,眨眼间就钻进了说话者的怀中。
“师姐!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薛翮妄想闪身躲过,可见知微轻功早已今非昔比,她虽猜到她将毫无顾忌地滚进自己怀里,但依然躲不开她这一扑。
她推着见知微的脑袋,细眉微蹙,掩鼻看着茶肆内荒唐的场景,说:“从我身上下去。”
见知微见好就收,但依然怕薛翮抛下她离开,侧身贴在薛翮肩后,阻断了她的退路。
察觉到她的紧张,薛翮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心道:“出息。”
地上的女人却不肯放过她们,她银牙咬碎,颤声骂道:“你这……你这……蛇蝎恶女,我夫君已死,你何苦咒他!”
不等薛翮继续出言奚落,被忽视的漆十一赶忙上前打圆场,她声音极大,整个茶肆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位夫人,令夫之死非大家所愿,请节哀,如今责怪见姑娘也无济于事……”
见知微低声念了一遍“见姑娘”,她觉得有些好笑,竟骤然笑出了声,惹得周围的人愈发不满,薛翮偏头,在她耳边悄声揶揄:“见姑娘?第一次行侠仗义感觉如何?”
“不知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爽快。倘若我再警觉些,她丈夫或许也不会死。”
薛翮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靖节先生训子有言‘福不虚至,祸亦易来’,他今日遭此劫难,乃是命中注定,你我谁能拼时抗运?知微,莫要妄自尊大。”
见知微点了点头,她对那妇人说:“师姐说的对,你丈夫今日该有这一劫难,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化解,你为何不责怪这里的其他人?更何况你夫君死于瞬息之间,我坐在东座,离你们尚远,如何能未卜先知替你夫君挡下那一斧?”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节,驳得女人哑口无言,只能掩面呜呜哭泣。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故也默默散去了,唯有漆十一仍站在见知微二人身边,一旁的伙计见争论结束,端着两壶热茶凑了过来,殷勤说道:“多谢女侠相救,倘若没有女侠,我们这儿难免劫难,掌柜特命小的奉上两壶金秋白露,犒慰女侠辛苦。”
说罢,低头欠身引着几人上座。
见知微点头,拉着薛翮的手,兴冲冲地跟着伙计走,她招呼漆十一道:“漆姊姊也来尝尝。”
几人坐定,漆十一迫不及待问道:“见姑娘,你刚才那一招如何使出来的?迅疾畅快,就算我睁着眼睛也没有看明白。”
见知微眼睛一亮,兴高采烈便说起来,怕漆十一看不清楚,她蠢蠢欲动想要起来再展示一遍,被边上的薛翮瞥了一眼,又悻悻坐回椅子上,拿了两支竹筷比划道:“这一招叫做‘福祸相倚’,你看我……”
见知微借着竹筷比出姿势,聚精会神地来回过招,道:“就像这样,借力还力,刚才那汉子劈过来,先借他的来势翻过身去,同时剑定好位置,手腕这样一翻,他因重量身体控制不住前冲,二力并汇,催以内力,斩下他的头颅轻而易举。”
她比划得津津有味,漆十一却看不太明白,薛翮弹指打翻了她手中的筷子,对她这一番动作评价道:“你昨日及笄,母亲还未来得及赠你小字,我看不如就叫半瓶儿。”
见知微眨眨眼,好奇地问:“为什么是半瓶儿?”
为什么?薛翮轻轻吹了吹茶沫,抿了口,道:“满瓶不动,半瓶晃荡。”
漆十一搔搔面颊,这位师姐当真牙尖嘴利,半点不饶人,于是替见知微讨饶道:“是我求见姑娘说的,并非见姑娘蓄意显摆,姑娘嘴上放了见姑娘吧。”
谁料薛翮话锋一转,也未略过她,她问漆十一道:“若不是知微出手,你刚才待如何?”
“自然是成了刀下亡魂。”漆十一如实答。
“你既然没有那个叫嚣的本事,又怎么敢在那匪徒面前逞强?难不成次次都有他人庇佑?”
见知微也好奇地看着漆十一,她附和:“对呀,你打不过他们,怎么敢那么做?”
漆十一面色微冷,她正襟危坐,慨然回道:“倘若人人皆贪生怕死,因无能为力,在危难之际便不做挣扎,又有何面目自称为人?我幼时曾随母亲杀猪,即便是未开灵智的牲畜,在死前尚且挣扎不从,需得数人才能制服,何况人耶?”
她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引得隔壁客人都不禁拊掌称赞:“说得好,人最珍贵之处,便是死前的挣扎之状。”
说罢,同座侍从奉命起身,来到见知微面前,微欠上身,奉上手中的黑檀木匣,恭恭敬敬道:“我家主人感诸位救命之恩,特命我送来两对昆山美玉,分赠二位姑娘;一柄玄身太阿,敬献少侠,聊表谢意,望诸位不嫌。”
漆十一一听,忙看向见知微,推辞:“我可担当不起,这些还是给见姑娘吧。”
“太阿?”见知微顾不上回应,转头看向薛翮,困惑地问:“师姐,太阿剑不是在玄常真人手中吗?”
薛翮与之对视,脸色沉了下来,玄常真人自三十年前得到此神剑,爱不释手,从不离身,怎么会出现在这一间小小茶肆之内?如果不是假借太阿之威名,便是名震天下的玄常真人已然身死道消,连剑也被人夺了去。
可太阿声名赫赫,天底下谁不想据为己有?此人从玄常真人手中夺了太阿,竟然在这茶肆之内轻易予人,简直匪夷所思。薛翮对着见知微摇了摇头,嘴唇微微一动,婉拒道:“小子举手之劳,德薄能鲜,难承此剑,还望你家主人见谅。”
说罢,她不禁观察起了邻座的客人,她戴了帷帽,黑纱拢面,看不清长相,这是女子出门常见的打扮,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太阿剑为何会落到她的手中?不仅是见知微好奇,就连薛翮也十分好奇,只有漆十一,她并不知道这把剑的厉害之处,仍傻傻地说:“不要剑,那玉总得要吧?可以换不少钱呢。”
薛翮瞥了她一眼,说:“无功不受禄。”
“唉,也不算无功吧……见姑娘的剑也断了,你们有买剑的钱么?”漆十一还在劝说见知微收下馈赠,就连见知微也被说得有些动摇,她眼巴巴看着薛翮,薛翮不点头,她不愿擅自答应。
那仆从不多说,直接在桌上打开了木匣。三人目光不禁被这番动作吸引,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剑安然置于金色丝绸之上。剑鞘乃是南海鲨鱼皮所制,剑柄与鞘一样素净,没有任何装饰,只从这鞘这柄,看不出来有何特别之处。
仆从取出剑来,单手握鞘,高举于胸前,薛翮同样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剑,桌下踢了一脚见知微,示意她警惕。而这毫不矫饰的动作惹得周围人也看了过来,生怕又是一个亡命之徒。
灰衣仆从回头看了一眼主人,见她点头,这才抬手拔剑,一刹那剑光飞射,遍室生辉,荧荧如有玉照,煌煌能斩蛟龙,茶馆内鸦雀无声,隐隐有龙吟之啸,荡气回肠,不少人被宝剑神光所慑,忘记了动作。
还不等见知微反应,仆从收剑入鞘,放进盒中,转身回到了自己主人身边。
见知微张了张嘴,目光再移不开,她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宝剑,嗓子一动,说:“师姐……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