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寻欢》惊禅

3、章三—姻缘牌

　　没来由的烦乱，我发现自打昆仑之行回来，我又添了新的毛病，那便是拧眉。眉心簇起的样子，平白像极了那喝醉的月老，回儿回儿的叫着，到底是谁呢？也对，那日在桌上见到的，各个都是倾城倾国的相貌，嫦娥算是生得好模样，却也被比下去，少了些雍容的气度。

　　可我却觉得，那些神色自若的眸子里看似热情，却都透露着忌惮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还不如嫦娥那看似与她们相左的清冷，心却是极柔软的。

　　反倒是席上坐在最左的女子，眼波扫来时那有几分淡漠，倒是更像我熟悉的月宫中那层层寒玉，可她的相貌我却始终没看清。回儿不会是其中一人吧？啧，那月老可配不上喽。毕竟我们住在天界最荒凉的地方，跟人家昆仑天墉城那样的热闹地，向来是不搭的。

　　边想着，心情也好了许多。须弥戒指三足金乌没来取，想必这种物件对于她们来说稀松平常，只是我这种小仙没见过。取出一坛桃花酿，拍开泥封，那金线红盖纸却没舍得扔，就这一物，也比我身上的衣袍来的华贵，留着吧，兴许有用。

　　那清甜的桃花香透过鼻翼，再来是冷冽的酒划过口舌，淡淡的甜后便是一路灼烧。平日月老饮酒，闻惯了桃花酿的味，却不曾想自己喝起来全然不同，浑身似火烧，却又有一丝气悬在经脉中游走，细细碎碎，若有似挠。许是因为这样，月老才不愿意运功逼酒。

　　头一回饮酒，而味道却又如此馥郁，我便一口口灌下来。

　　而这一丝丝暖意，和轻抚，似是女子的手，划过我的眉眼、鼻梁。带着凉意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唇上，那感觉极柔，又或是小心，却合着酒意带出一路粉霞，染在脸上。而那凉意最后停在我眼角的痣上，轻轻搓了一下，任由它变得更红。随后那气息便消散，只留下我呼出的酒气，停在空中。

　　我有点明白月老为何抱着酒坛子不送手，这五千年的佳酿，不只是人，连心都要醉了。

　　不知喝了几杯，又或是几口，这酒的劲太大，而我修为低，又没设防，便硬生生的醉了，从房檐滚下去，可惜了一坛好酒砸在地上。之后在姻缘殿门口过，三千个日月，都能闻到那清甜的桃花香。

　　而我幽幽转醒，却没在自己的榻上，旁边有双兔子眼，白绒绒一团正盯着我，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味，之前定是闻到过。看看周围的陈设，有些陌生。难道兔子把我叼到它的房间了？

　　不对啊，它向来与嫦娥同眠，这不会是广寒宫吧。说来惭愧，除了上次在西王母那进过内室，我从未进过任何女仙的卧房，毕竟是私密的地儿。而来广寒宫这么多次，不是在丹房，就是院里，能说话就行，不多时便也回去了。

　　这一发现让我有些尴尬，从榻上坐起，头又没来由的疼。想运气把醉意逼出去，嫦娥的声音就传过来，

　　“别费力气了，多休息几日便好。桃花酿这醉意你散不出去，倒不如好好打坐，强强你的灵台，把修为涨一涨。”

　　咦，奇怪，这酒到底有没有月老说的那么紧俏，怎么看似人迹罕至的广寒宫也有。

　　许是看出了我嘀咕，嫦娥笑笑，

　　“空青带来的，我尝过几杯，便也醉了，转了几日都没能醒。哦，我到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到姻缘殿，许是不知道的。”

　　这样啊，说来也是，我在这月宫的时间短，说来还不及嫦娥，而那空青，想必已经陪她过漫长年岁，那一抹白袍和难以察觉的影踪，作为上仙，能留下几瓶桃花酿，也不足为怪。

　　“听说你这桃花酿是西王母赏的？”

　　嫦娥坐在桌旁，眼底倒有几分笑意。我点头，心里却烦极了，难道那天丢人的事儿终是传出来了。耳边又听得她说，

　　“敢在西王母面前伸嘴咬蜜饯，我敢说，你肯定是混沌开天地来的头一个。”

　　说到这，笑声却是止不住了。

　　嘴里那苦意又回来了，这事儿万一传开了，三界算是不用混了，估计得被那些仙女的追求者直接扔到畜生道。而从月老那听，玉帝也是个不省心的主，我这行为落到别人眼里，还指不定怎么看呢。奇怪的是，这事儿月老都不知道，不然他早就来问了。嫦娥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还是空青？

　　可王母的天墉城别说仙了，连金乌都是母的，这空青难道当是也在场？

　　想到这，嫦娥依然止住了笑意，翻手倒了杯茶水，若有似无的竹叶香。“醒了便走吧，下次别再坐房檐上喝了，这桃花酿劲大，不是每次都能有人救你。虽说是仙体，这么高摔一下，只怕也要破相个几日。”

　　看这意思，不是白兔救的我，不然早压成肉垫了。而嫦娥不会法术，救我的是谁呢？

　　我无端想起那白色衣袍，却又觉得自己好笑。想必我定是见的生人太少了，所以才如此会联想。谢过嫦娥，便回了姻缘殿，门口酒味甚浓，奇怪的是月老居然没寻风而来，倒不像他了。他不会也醉了吧？

　　月老阁灯亮着，我走过去却见他从榻底暗道上来，神色有些古怪，手里捏着什么。看到我，他却把手不着痕迹的敛进衣袖，又换上那副漫不经心的嘴脸。此刻我倒觉得，玉帝在人间散步的白头翁形象，虽说不俊美，怎么也比这动辄喝醉的桃花眼来的妥帖。把人生大事交到面前宛若登徒子似的人手里，谁家大姑娘都得气的骂娘。

　　“呦，醒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

　　“整个月宫都听见你砸酒坛子了。”

　　这是第二句，

　　“造孽呦。”

　　第三句。眼睛寻摸着屋里还有什么能拿走的，其实心里更在意他为何去那密道，毕竟里头有什么我一清二楚，空无一物的屋子又为何要去，难不成是障眼法？

　　只见月老悠悠的合上密道的门，抬了下眉稍，“

　　想问便问吧”，

　　这是他说的第四句。早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禁不住等的性子，你不说话，他便和盘托出了。

　　可他下一句话却让我眉头直跳，他说，

　　“这密道你也进去过了，就不好奇为何里头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架子吗？”

　　这话要认了，按天条非得魂飞魄散了不可。可不认，好奇心又折磨的我不能安生。嫦娥说，神仙也有情爱，道理通，可放在一起便都不对了。

　　见我不打算答话，月老似是喃喃自语，又字字清晰，他说，万神万物，只要有两魂便算有灵。而但凡有灵，都有姻缘，居造化，求不得，躲不及。神仙也有姻缘牌，绑上红线，也逃不开。但偏偏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装什么六根清净，不过是怕这小辫子落在别人手里。谁都知道，情字一事，入得是心，烙在灵台上，饶是你得道，也擦不掉，去不清。所以情，也是劫。

　　怪不得月老说我们虽身处月宫，看上去地远苦寒，可出去尽可横着走，果真是避如蛇蝎。那些刚成仙得道的，最怕的就是灵台不稳，心魔反噬，而那些修行多年的，也不知历尽多少因果，几番下界轮换，谁又敢为了一个情字冒险呢？

　　“那，那些仙界的姻缘牌呢？”

　　这话一问出口，我便知道无法回头了。

　　月老定定的看了我一眼，似是自嘲的笑笑，

　　“被人取走了。”

　　“谁？”

　　“谁的牌谁取，每当仙界之人第一次动了情爱之心，这姻缘牌便会凭空出现在架子上。而我负责联系他们，让他们来取，之后便保存在他们自己个儿手里。你主掌人间，也知道，姻缘牌只出现一次，缘断若一世未完则会有新的配对出现，再绑红线即可。可若是一世完毕，姻缘牌则消散，便也不必再管。而仙人不死，这姻缘牌被取走，就相当于消散，不再入因果，也算是六根清净了吧。”

　　说完月老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

　　这……为了道心，为了长生，为了修行，就这样舍弃了姻缘？我不太明白，可如果是这样，月老的姻缘牌也该在他自己那，他又哭什么呢？

　　“你是不是唬我？”

　　我刚出声，一个物件直冲我面门而来，砸在鼻梁上。顾不上咒骂，拿在手里，上面赫然写着，仙界，月宫月老阁，柴道煌。柴道煌，一把火烧的干净，怪不得月老不肯说他的本名，宁可被叫老头呢，确实不太吉利了。

　　“是不是觉得挺可笑，姻缘牌握在手里，可还是躲不过情劫。毕竟这些小仙不知道，自这姻缘牌成对出现，这结就定下了。是三生或是几世，终究是要还的，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月老不知道从哪翻出酒坛，开始往嘴里倒酒，而空气之中满是桃花的香。

　　我摸索着手里的玉牌，问他，这事儿就无解吗？

　　他笑着说，

　　“此事要解，容易至极，碎掉姻缘牌即可。神仙不死，姻缘牌不会再生，这缘，便是彻底断了。”

　　真狠，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神仙这么做过吗？”

　　他抬了下眉，

　　“自然是有，千百年来不断。不过说来可笑，那些自毁姻缘牌的，多半后面又走火入了魔，成了散仙最后化了孤魂。仙人仙人，也逃不开人这一字。姻缘牌的存在，也算是让这些苦守天宫的可怜虫有一次回魂的理由，再感受一遍那难得的温存，和枕边人的体温吧。这天界啊，太冷了。”

　　月老说完，又喝了几口。

　　“那，你今日下密道，便是又出现仙界的姻缘牌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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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就没人给失踪人口一些鼓励吗……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