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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从有了第一次受罚后,范女即便事事小心也还是免不了遭老爷的毒骂和惩罚,她慢慢感觉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牢笼里,除了逐渐信任的南姐外,其他每个人或许看她还小再加上是新面孔,都使唤她替自己分担了不少活,像是不断在她的牢笼层层上锁,誓要防止她出逃,这让她喘不过气,让她每天脑子里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回家,这个念头到了夜晚更是猖狂,几乎要将她吞没,让她在梦里也在拼命挣扎,乍醒后枕边却只有泪湿的枕巾与她相依,刚开始的人生仿佛已经走到尽头无望处。

      这会已是四更天,不太能记得是连续第几天乍醒后的难以入眠,范女决定走出庭院吹吹风,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困扰至少吹去几分。

      北方的天气总是四季分明,被卖到黄家的时候还是夏天,转眼就到了深秋,范女身穿薄衣也只有另一件薄衣能披在外头,就这么坐在庭院的石阶上,看着昨天刚被扫过的院子里又铺了不少落叶,还有一阵阵说是冷风也不为过的秋风迎面刮来,内心的萧瑟似乎比天气更甚。

      突然又一阵风袭来,吹了漫天的黄叶,范女抬头看着,脑里莫名就出现了那个问自己叫什么名的人,想想自己已经躲避了她多日,更是没刻意关注她,好像又有点不甘于同一屋檐之下彼此相安无事的样子,很奇怪,明明那个人害自己到这里的次日就被罚一整天不能进食,手上还因为被那人打翻的稀饭烫伤没及时处理留了疤,但也没有一点记恨,此时反倒还想起她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怎么想着她便出现了,范女回头仰视着正抓着头冷脸看自己的人,不知是否夜色朦胧,万物在朦胧中别有韵味,这个小孩这么看,即便不笑也挺可爱的。

      “喂,问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范女难以启齿,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受不了在她家的日子,才决定出来吹风,用力地喘口气。

      “总不说话,走了。”

      “哎……”范女没经思考就拉住了转过身准备回屋的爱美。

      爱美低下头看着范女抓住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小块增生的瘢痕,大概是因为之前自己打翻那碗稀饭烫伤留下的,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言不发。

      “对不起……”

      爱美还是没出声,但已经到范女身边坐下。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还是要跟你道歉。”

      “你很奇怪。”被范女视为奇怪小孩竟然恶人先告状地说范女奇怪。

      “我奇怪吗?这是你生气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回屋了。”

      南姐说的没错,的确拿这个小孩没办法,范女这么想着,却又听到说要回屋的人走回来说了一句:“下个月5号是我的生辰,我5岁了。”

      这下子彻底把范女搞糊涂了,这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小孩的心思总让人捉摸不透,想着想着,估计是注意力被转移的关系,她难得地感觉到了几分睡意,趁距离准备早饭还有点时间,便带着这句无厘头的话回屋睡去了。也因为这句无厘头的话,范女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里都在琢磨着话中的意思,头脑中被别的事占据后,难熬的日子好像也变得没那么艰难了。

      自从爱美那天起夜和范女待过一会说过几句话后,升起的一丝好感,以及对小孩越发的好奇让范女没再在平日里躲着她,但小孩依旧是一副对凡事爱理不理的厌世模样,范女经常在和小孩擦肩而过后腹诽着她老成,不过也没再给自己使绊子,权当这小孩在释放善意了。

      12月4号早晨和南姐准备早饭的时候,范女这些天在南姐面前逐渐放开的性子一下又回到了原点,在做早饭那一个多小时里吞吞吐吐的,也没多大兴致搭嘴南姐的八卦。

      “诶,你有心事?”南姐收起了八卦脸,换了关心的语气,“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姐,明天是轮到你负责赶集吗?”

      “嗯呐,需要帮你带什么吗?”

      “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吗?”范女找了个借口,让这个请求看上去尽量显得合理,“我没去过镇上,想去看看……”

      “嗐,还以为什么事,这事好办,我跟夫人说说去,就说带你熟悉一下,以后方便安排你一人行事。”

      听到南姐答应自己的话,范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下又开始默默期待赶集的时候能遇上好东西了。

      结束一天的家务事,晚上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小房间的范女,可能因为第二天要办的事,精力又好了不少,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袱,翻到某一件净色棉袄,内里是母亲替她缝的一个小口袋,临行前哥哥偷偷塞到她手里的几枚铜元就被她藏在里面。

      她背对着内里没有锁的门口把那几枚铜元掏出来,同时竖起耳朵警惕着门外的脚步声,就那么看着手心上的四枚铜元寻思着,约摸一刻钟后,才咬咬牙决定把四枚铜元都放到口袋里,当作第二天去镇上赶集的预算花销。

      这天晚上范女睡得也不踏实,因为脑里不断构想着赶集的情形,还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攥紧四枚铜元,担心自己睡死后铜元会不翼而飞。

      次日范女和南姐准备好早餐,服侍黄家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用完早餐后,南姐跟夫人打过招呼,被叮嘱几句看紧范女之类的就准了,南姐赶紧牵上范女就往镇上集市赶,还一路叽叽喳喳,给范女描绘等一下即将见到的场景。

      果然和南姐描述的相差无几,范女为耳边的叫卖声和入眼的五花八门的玩意所吸引,她任由南姐牵着她到处询价采买,同时左看右看地物色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南姐基本完成采买后,才回头注意到还是空手的范女,疑惑道:“没有相中的吗?”

      范女摇摇头,随后指着斜对面一家小商店,用极小的声音说:“想到那边去看看。”

      南姐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不敢和人打交道,便爽快地带她走进了商店,以平常说话的音量像某位出手阔绰的大老板一样对范女说:“你先四处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范女这才从南姐身后迈步出来,放胆浏览着每一件商品,当她看到洋袜时,再也走不动道了,心里也有了主意:天气越来越冷,有一双厚洋袜,该是最有用最暖和的了。

      于是她指着其中一双白洋袜询问价格,六铜元,她紧了紧一直放口袋里的手里那四枚铜元,略带歉意地跟老板说道:“这还是不大合心水,不好意思打搅了。”一语毕立刻拉着南姐快步走出了商店。

      “怎么了?还是没有喜欢的吗?”

      “嗯。我们回去吧。”

      南姐没有起疑心,点了点头就和范女往回黄家的方向走,但又觉得范女和出门时判若两人,此时的她明显被一股失落包围,让自己也找不到时机靠近去安慰。

      就在村口附近的时候,范女突然又眼前一亮,碎步跑到一处花丛,对着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们挑挑拣拣,不一会就凑成了一小束花,决定不再对花束做任何改动后,抓着它跑回南姐身边,忙问她觉得如何,南姐毫不吝啬地说好看,范女又将花束稍微举高,各个角度端详过后,才满意地走回黄家。

      她们走进院子的时候,恰巧大家都在张罗着黄家小姐的生辰宴,范女和南姐自然就被叫去伙房搭把手。在黄家干活,都必须随叫随到,而正当范女对着手里无法先安放好的花束不知所措的时候,爱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从后方冲撞过去,范女向前颠了几步才稳下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爱美的语气近似质问。

      “花,给你的,生辰快乐!”范女的灿笑清晰地映在爱美的眼眸,好像也映在了她的心底,只是这时年纪还小,她还没能弄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爱美一把夺过花束,口是心非地留下一句“不能给好看点的吗?”,便绕过范女走进屋里,留下范女在原地,逐渐被郁闷淹没。

      而且这份郁闷让范女又一次遭到了罪,原因是她在把菜端上桌的时候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被老爷一双筷子迎面甩去,斥责她在小姐生辰之日露出晦气的表情。她不断鞠躬道歉,刻意睁大眼睛强忍住泪水挤出笑意,撑到所有菜上桌,才匆匆退出这一家人的视线。

      一天之内受到一连串的委屈,让她一直到三更都睡不着,辗转反侧过后不耐烦地掀开被子,披上衣服又坐到了庭院的石阶上,盯着树梢的雾凇渐渐出了神,这些冷清的夜是她为数不多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不用为挨骂受罚提心吊胆,也无需揣摩身边每一个人的心思,更不需要被迫去做任何一份不是一个9岁孩子能承受的重活。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同一句开场白。

      范女还是回头仰视着那个小孩,只是委屈瞬间化成了泪水涌上眼眶,又让她慌乱转过头躲避小孩的目光。

      这次小孩没有逼问她,而是直接坐到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和她看着同一棵树上的雾凇,安安静静地。

      “进屋吧,这里冷。”

      “你呢?”

      “我再坐一会。”

      “那我也再坐一会。”

      “你不要给我使绊子了好不好?等一下又……”范女的哭腔特别明显。

      “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还是拿她没办法,范女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腕就走进屋里,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房。因为爱美的被迫到访,她还点亮了煤油灯。

      这是爱美第一次进到这个小房间,先前因为被她爹用来放置收藏品,一直是她和哥哥的禁足之地,但又因为如今被用作范女的卧房,相比起好奇,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情。她不禁拿这小房间和自己的卧房对比起来,单从面积上来讲,这个小房间根本不足自己卧房的五分之一大,而且被称为床的东西,也只不过是在几块拼起来的木板上铺一张曾被弃用的烂床单,上面只有一张被子,看上去也比自己盖的要薄上许多,这真的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她小小的脑袋里装着不少疑问,但始终没说出来。

      “你坐。”范女在床边坐下,示意爱美坐到自己身旁。

      “对不起……”

      “又来,我不想听到这句话。”

      “你先听我说完,”范女还是想跟面前这位黄家大小姐争取解释的机会,“因为……会在冬天开的花不多,所以今天的花束不好看,对不起……春天,等到了春天,我再给你送一束好看的,成不成?”

      在她的解释里,不敢提起洋袜的事,怕差的那两铜元,只会让她更卑微。

      “芳娘。”爱美没有理会范女的解释,而是又莫名其妙地从嘴里冒出两个字,让范女满脸疑惑,但爱美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名字叫芳娘。”

      范女还是不懂。

      “先生说,‘芳’即花草之香气,‘娘’是我自己取的,因为这两个字放一起,可以张大嘴巴大声叫出来,声音就会传到很远,你都能听得见。以后别人问起你的名字,就说叫‘芳娘’,‘范芳娘’。”

      范女听得一头雾水,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三个字:“范芳娘?”

      “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范芳娘,”这个小孩年纪不大,倒是挺霸道,就连名字都要强迫别人接受,“来,我教你如何写。”

      爱美拉过芳娘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画完了“芳娘”两个字。

      “记住了吗?范芳娘。明天我会跟娘说,你的名字叫范芳娘,不是叫什么范女。”

      芳娘再一次念着爱美给她起的名字,像是为了加深记忆而做的动作。

      “困了,我回去睡了。”小孩跳下床,头不回门也没关地离开了小房间。

      芳娘也吹熄了油灯,为抵抗寒冷和衣而睡,嘴里一直重复着方才被赠予的名字,直到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夜过后,她算是第一次对于自己是谁这个问题有些许模糊的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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