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荒谬》澍沐

21、第 21 章

　　爱美生日过后，没多久便到了农历新年。这村子同以前在黄家时不一样，尽管早在民国初就下令禁止过农历新年，但终归是深入骨子里的民俗，过往几千年都这么过，大家也就乐意偷摸着过这农历新年，把好肉好菜都留到这会。

　　“奶奶，给，猪肉。”芳娘提着一刀猪肉进了屋，今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她特地早起到镇上，咬牙花了巨款选了刀上好五花肉给年夜饭加菜，也顺道做做人情。

　　“哎呀，孩子，怎么那么破费。”老人连忙接过五花肉，在手里掂着重量，心疼面前刚找到事不久的孩子的钱。其实在老人心里，有人陪着自己就够了，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更不觉得借宿是多大的麻烦。

　　芳娘挠着后脑勺，抿嘴笑着，酝酿了好一会才说：“这段时间我们实在是麻烦您了，小小意思，您一定要收下。”

　　“好，奶奶收下了，煮了我们三个一起吃，你今晚也早点回来吃年夜饭。”

　　“奶奶……因为过年……外头比往常热闹，买烟的人肯定也不少，我可能……”芳娘面对无法达成的长辈的期望，深感歉意。

　　“奶奶知道了，好孩子，那你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芳娘用力点了点头，答道：“嗯！那奶奶，我先走了。”

　　“快去罢，别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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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烟洋火！香烟洋火！”

　　“去去去！大过年的别挡路！”

　　芳娘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劲，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推到路边，脖子上挎着的大烟箱把她牵引着下坠，双膝着地，磕在了泥砖上，左边膝盖竟被凹凸不平的泥砖磕出了不小的口子。

　　芳娘跪在地上许久未能爬起，可人来人往，每个人路过时匆匆瞟一眼，又匆匆离去，没有人将她扶起。

　　她就地坐着歇息，痛觉这才慢慢从膝盖传来，一下接一下扯痛神经，只能龇牙咧嘴地忍着，在大冬天竟然也疼出了满额的汗。

　　爱美正好到镇上找到事，好不容易有人肯留下自己做事，这回能帮芳娘分担了，她轻松地哼着曲子蹦着走，但从另一头远远便看到坐在路边的芳娘，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还没等她走过去，便见到膝盖露出了一片血红。

　　“咱们回去！”爱美加快步伐，急匆匆赶到芳娘身边，用巧劲拉起芳娘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家。

　　“爱美？”

　　“咱们回去，今儿不卖了。”

　　芳娘因着对爱美不一样的情愫，对周遭也变得格外敏感，余光里路人不停走过，她心虚之下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爱美的手，连忙把裤腿放下，扶着身旁的柱子站起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奶奶让你出来帮忙买点什么吗？”

　　“你先跟我回去，我再告诉你。”

　　爱美再次拉起芳娘的手，却被芳娘再次挣脱。

　　“今儿大年三十，这边热闹，我晚点再回去，你先回罢。”

　　芳娘说完便忍痛迈开步子往更远的地方走去，却被爱美一把堵在面前。

　　“你腿都那样了！你跟我回去！”

　　爱美第一次在外头对芳娘大吼，引来路人短暂的注目，这下芳娘被路人看得更急着把爱美赶走了。

　　“我没事，你快先回罢，回去看看奶奶准备年夜饭有没有要帮忙的。”

　　“你在跟我倔什么？”

　　“爱美，乖，回去罢。”

　　“我一向都不乖，大家都这么说的，所以我不管，你上来，我背你回去。”爱美把后背朝向芳娘，一副准备背起芳娘的架势。

　　可芳娘并不领情，挎着她的大烟箱朝反方向走了。

　　爱美回头看着走得一瘸一拐的背影，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冲空气中狠狠踹了一脚，忿忿离去，回村子的路上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以后也不要管你了，范芳娘！”。

　　可刚踏进门，老人就迎上来唠叨道：“姐妹俩可算回来一个了，你姐说过年外头热闹，能多卖不少烟，要晚点回，这孩子不容易啊，唉……”

　　这会爱美又想起那个坐在路边卷起裤腿露出一大片血红的人了，虽然自己气还没消，但一路念叨的话又暗自改了口“在你范芳娘回来之前我才不要管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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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我回来了！”

　　“哎，快来吃饭，饿坏了罢，孩子？”老人从缝缝补补中抬起头，慈爱地看着从外头扎进屋子里的芳娘，“快坐下尝尝你买回来的猪肉，爱美可喜欢吃了。”

　　“谢谢奶奶。”芳娘一坐下就在昏暗的煤油灯光里夹起一块大概是猪肉的小方块放进嘴里，边嚼着边往不大的房子环顾了一周，“奶奶，爱美呢？”

　　“她刚睡下了，你也赶紧吃，吃完去睡罢，明天还上工吗？”

　　“嗯，上，这几天可能都要很晚回来，你们也不用等我，困了就去睡罢。”

　　“奶奶老了，平常都熬不住去睡了，是爱美那孩子，她说你不回来她放心不下，睡不着，你们姐妹俩可真好啊，在外头能互相照应得好好的。”

　　芳娘每回听到旁人把自己同爱美摆在一起谈论，心里痒痒的却又总觉着因为不该有的情愫而带了几分羞愧，于是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安静地一口一口吃着。

　　“奶奶我吃好了，先去洗洗睡了。”

　　“去罢，我缝完这一点也该睡咯。”

　　老人还在专注手上的针线活，连头也没抬地应着话，更没有发现芳娘的异常，可芳娘却自乱了阵脚，本以为这事拉扯惯了，便会习以为常，不再感觉困扰，但即便从黄家到如今的南北交界住下，还会时常摇摆不定，时常因为诱惑而想随着爱美的带动豁出去，又总会及时地因为那一套若隐若现的规矩困住自己，甚至想连带把爱美也困在里头。

　　芳娘花了洗澡的功夫让自己完全陷进纠结里头，把神经的敏感触觉暂时冲洗干净，出来后平复了心情，她又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或许已经睡着的爱美了。

　　可这边芳娘刚躺下床，身边的人就狠狠地翻了个身，像是提醒芳娘白天在镇上发生的事。芳娘这才明白，估摸着爱美是因为同她闹脾气才早早睡的。

　　“爱美。”芳娘轻轻唤了一声。

　　那人裹了裹被子，没有回应。

　　芳娘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定是因为白天的事。

　　她咬了咬唇，暗自给自己打了气，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主动抱了上去，凑到耳边轻声说：“爱美，别同我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回应。

　　芳娘又稍稍挪动身子，想要更用力抱紧怀里的人，却不小心拉扯到膝盖的伤口。

　　“嘶……”

　　“很痛吗？”

　　芳娘怀里的人迅速转过身来，把生气的事早就抛诸脑后，眼睛一眨一眨的，即便在黑夜里也能从眨眼间眼球折射的微光感觉到担心。

　　“你笑什么？”

　　芳娘摇了摇头，说道：“新年快乐，爱美。”

　　“卷起裤腿给我看一下。”

　　爱美坐起身来，把手伸向芳娘左边裤脚，却被芳娘拨开了手，下一秒芳娘便想起白天的事，又赶紧把她的手握住。

　　“没事了，不痛了，你……你……不生我的气就都好了。”

　　“你摔着膝盖，脑子开窍啦？以前的范芳娘可不会这么说话。”

　　“我……”

　　爱美也不逗她了，回应了她好几句之前的话：“芳娘，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怎么了？”

　　“明年我们一定能玩上花炮的！”芳娘攥紧一边拳头，像是说出某种誓约。

　　这个誓约说给自己听，也说给爱美，还有天地听，她要让爱美得到所有爱美喜欢的东西。

　　原来是亏欠心理再次作祟。

　　“你不怕把鬼子引来么？”

　　芳娘被爱美的话噎住，方才竟有那么一刻忘了还在逃难，或许是两个人正对坐着，一起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这样的时刻太过于美好，美好到忘却了世事。

　　“嘻嘻，逗你玩的，鬼子要真来了，咱们就逃，不怕他们，只要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睡……睡吧。”

　　芳娘往下一滑，便躺下，被子一拉一盖，只剩下一阵风陪着爱美坐在黑夜里。

　　爱美看着裹紧被子的背影，倒也不恼，盯着看了一会，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但一想到天亮后第一回到外头做事，还得瞒着芳娘，便又同时带着期待和担心睡下。

　　这也是她平日里睡前最常有的情绪。

　　逃难的动荡，每天都可能面临着不安的新生活，她习惯了每晚躺在芳娘身边都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快点赶上芳娘长大的步伐，这样才能同芳娘一起，把她们小小的天空撑得牢固些，再牢固些，直到成为狂风暴雨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