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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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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芳娘的这天,爱美放学后找了片高粱地,躲在里头哭够了,天完全黑下来才走回家,可一到家非但没遇上老爷夫人的责问,还觉着家里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估计这会儿他们也该知道买来的媳妇跑了,若是一如往常的气氛才不正常咧。
“爱美,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上哪儿了?”
“有几个问题没搞懂,请教先生去了。”爱美早在路上就想好了对付的说辞。
“赶紧放好东西收拾收拾去吃饭,今天说话注意点,爹娘情绪都不大好。”
爱美点了点头,没继续追问下去。
“你不好奇么?”
爱美情绪也不高,低着头不让人看见还有点红肿的眼睛,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但富贵想起平日里爱美和芳娘的相处,决定告诉她。
“芳娘想逃跑,都已经坐上黄包车了,被爹看到,给抓回来了。”
爱美猛地抬起头,一脸不知该用震惊还是恐惧去形容的神情,嘴唇翕动着,始终没能发出一个音。
富贵继续小声地说道:“那会儿爹和几个官爷谈事情,正吃着馄饨呢,就见着芳娘叫了辆黄包车,爹追上去的时候,芳娘又跳下黄包车跑走,最后爹叫了几个人按住她,她嘴里还在喊着不要再回来了,让爹把她打死……”
“你也见着了?她现在在哪里?”
“爹同娘说的,我在旁边听来的,”富贵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第三双耳朵,才又悄悄告诉爱美,“她被爹锁进了柴房,你要找机会去看看不?”
“我有点不舒服,你跟爹说我不吃饭了,先睡了。”
爱美说完就继续往屋里走,留下富贵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平日里对芳娘的事最上心的妹妹这会儿听见芳娘被抓,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自己更着急,不忍再见到芳娘每回受苦后都像被夺去灵魂那般的状态。
爱美进到卧房就直接平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听不见卧房外面的任何声音,耳边安安静静的,像是周围都因为自己对芳娘的担心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芳娘和外头隔绝开了,也把她和外头隔绝开来,如今倒算得上是共患难了,爱美突然这么安慰自己,笑了起来。
不知道躺到了几更,爱美恍惚间似乎还睡着过一会。她估摸着大家也都睡下了,才起来,溜到柴房,轻轻敲着门唤了几声芳娘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又对着门锁端看了好一会,决定从伙房搬来几张小木凳,叠在一起,颤颤巍巍地站上去,透过柴房的小窗,借着月光看里头的情况。
芳娘正蜷缩在柴草垛上睡着,这一幕揪痛了爱美的心,同时她又暗自庆幸现在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不然没有被褥,芳娘可怎么熬得过去。
“芳娘,芳娘。”爱美对着窗口扯着嗓子但又小声地叫着,眼泪就这么不自觉地滑落。
芳娘皱着眉头,半张开眼睛,回想起方才好像听到爱美叫自己的名字,心里涌上了一股欢喜,即便刚经历过逃跑不成,被困在了更小的柴房里,还是因为爱美呼唤自己而觉得重获了暂时的自由。
“芳娘,芳娘。”爱美还在继续叫着。
“爱美,真的是你!”芳娘从柴草垛中坐起,顾不上发丝粘着的那些细碎的柴草,走到小窗下,仰望着窗口那张脸。
“对不起……是我不好,想了馊主意,害了你……”爱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懊悔和心疼全数掺杂在泪水里。
“不哭不哭,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你自己擦眼泪好不好?我够不着你。”但芳娘还是举高手,在空气中描摹着爱美的轮廓,仿佛这样也能替爱美擦去泪水。
“你等我一下。”
爱美想起富贵在她转身后匆匆补充的一句“她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如果可以……”,她不知道她印象中那不大靠谱的哥哥是否有所行动,但还是跳到地上,跑去隔壁伙房掀了好几个锅盖,终于找到早饭剩的几个馒头,抓起两个又回到柴房的窗下,用手背勉强扶着墙,踩上木凳,对准芳娘怀里扔下馒头。
“要吃饱,别饿着。”爱美犹豫了几秒,接着说,“我会再努力想办法的。”
“好,我相信你。”芳娘其实也在想办法,只是她想的是如何彻底离开被苦难充斥的这短短的一生,但还是为了安抚爱美,扯出了一丝笑意答应她。
“你快吃,我看着你吃。”
平日里都是芳娘站一旁看着爱美一家吃饭,今天爱美也站在窗外看着芳娘吃,看着喜欢的人一口一口默默吃下自己投喂的食物,说到底还是欢喜的,爱美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后再也没落下过。
一声鸡啼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只有咀嚼声的安静。
“很晚了罢?你先回去罢。”
“明儿不用去学堂,我再陪你一会儿。”
“回去罢,老爷夫人起夜见着了可不好。”
爱美像是顿悟,说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快回去睡觉。”
爱美又流连在窗口好一会,才舍得跳下堆叠着的木凳,把木凳搬回伙房后,踮着脚尖轻轻跑回房里躺下,在默念着“再努力想想办法”之中睡去。
第二天黄家一大早就来了客人,老爷夫人和客人的谈话声把还未睡多久的爱美吵醒了。
“爹,娘,早。”
“爱美,你过来。”老爷和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容,把爱美唤到身边,示意她加入这场谈话中。
“老爷夫人,你们看看更喜欢哪个日子?”客人递上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几个日期,随后扇着扇子等回应。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成婚之后赶紧圆房生孩子,有几个小孩拖着,她便是不会再想要逃的事了。”老爷的语气相比昨日轻快了不少。
“您说得对,有几个小孩在,老爷夫人,你们心里多少也会踏实点。”媒人继续扇着扇子附和着,“那就选这个十月份的日子?还有俩月,时间短,但筹备起来也不会过于匆忙。”
“行,那就麻烦你和我们管家多多操劳了。”
“老爷您开口,我自然办到位。”
……
大人们还在互相客套着,而富贵和爱美兄妹两人各怀心思,一个还在惦记着爱琳,一个抵触着这场婚事,更是寻思着如何才能让它彻底黄掉,她宁愿芳娘离开黄家躲得远远的,即便自己难找到,也不要她成为自己的嫂子。
“哥,你是不是还是喜欢着人家爱琳姐?”爱美再三思索后,决定和富贵联手。
“你有法子?”
“没有,但我们可以先让芳娘逃了,这样短时间内爹或许也找不到人逼你成婚。”爱美半忽悠着富贵。
“那可不行,万一爹又抓到芳娘可咋办?”富贵说到底还是良善的,不忍看到芳娘再多遭遇一回他老子的毒打。
“想想办法,我们一起给她想办法,好不好?”
“你……好像很在意她?”富贵狐疑之下问出。
爱美摸了摸鼻子,眼神往外瞟,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好歹也同我们过了那么久日子,不是吗?”
富贵眨了眨眼睛,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被激发出了责任感,说道:“好,那咱们就一同想办法看看,咱爹的棍棒实在太狠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爱美和富贵每天放学后都一同回家,偶尔还凑到院子的角落像是密谋什么,老爷夫人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感到欣慰,从小几乎是互相看不顺眼窝里斗的兄妹两人竟变得如此好感情,看来孩子们真的长大了,虽然富贵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有违自己当初想要遵守新规的预想,但匆忙之下安排的这场婚事看样子也并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毕竟孩子长大了,也该成家了,或许还得开始为女儿也物色个好人家了。
孩子们的确长大了,婚事在管家和媒人那头不紧不慢地筹备着,这对平日里打打闹闹的兄妹两人倒因为这么个契机,突然像个大人一样也在筹备着芳娘的逃跑大计,还承担起照顾好芳娘的责任。
富贵每天帮爱美看风,掩护她在早饭时多拿一个馒头,晚上也陪她站在柴房窗口下面,扶着她站上叠起来的几张木凳之上,偷偷给芳娘投去每日里的第二顿。富贵看着自己妹妹努力的样子,总觉着她在和自己疏离的日子里慢慢长大了,控制不住地想到她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和别人成家,不知对方是否会对妹妹好,突然心生不舍。
但富贵始终不知道,他的妹妹早已心有所属,还在一晚一晚的投食中,看着心仪的那一位吃完馒头后为了避免第二天被送饭的佣人发现端倪,把掉落的馒头屑混着泥土下肚的模样,让妹妹在被窝里好一顿哭,掉过的眼泪就这样浇灌着方萌芽的情愫,芳心早已坚定地暗许:如果可以,她会嫁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富贵根本无需不舍和担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当下要务还是先帮芳娘逃出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