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芷》少女那吒

37、归宗

　　“姐姐，这么着急斩断他的退路，你是在害怕什么？”
　　“没有退路的人回来，我才放心。也是避免夜长梦多，一个有骨气的私生子，但凡给他一丁点儿独立成长的土壤，等他长大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 ……
　　霍亢跪在浓烟滚滚的熊熊烈焰前嘶吼哭喊……
　　可是，面前的大火里，燃烧着的，却是他的生母和外婆。
　　他甚至能隔着烈火和烟雾看得见那具趴在窗格上的尸体就是外婆……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四周的邻居拼命拽着他，生怕他疯狂地冲进去。
　　消防队在不断地加水，却也无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扑灭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火。
　　霍亢是在第三天的早上才见到的霍风。
　　他本不想联系霍家的人，可是他现在还未成年，必须有监护人来抚养他。
　　况且……贫民区烧毁的房子是他母亲之前租来的，尽管他的母亲和外婆丧命于此，可是意外烧毁的房屋却得他拿出一大笔赔偿金来赔偿房东。
　　所有的事情乱作一团麻——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十六岁的他的处理范畴。
　　见到霍风的那一刻，是霍亢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完全温柔可靠的怀抱里，放声痛哭。
　　霍亢也不知道是在哭死去的亲人，还是在哭自己的命途多舛。
　　原本，他以为一切都会朝着美好进发，原本他以为光明的前程和伟大的梦想正在等他实现……
　　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所有，所有的一切。
　　梦想化作泡影，就连努力似乎都成了笑话，脚下的路要通向哪里呢？
　　“霍家已经替你赔偿了房屋的损失，你妈妈和你外婆……霍家也会看着好好安葬……”霍风欲言又止，“至于你……”
　　霍亢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我……可以回霍家吗？……”
　　他不是心甘情愿想回去的，原本在他的想象里，他应该在功成名就后再回到霍家，然后在生父霍觉面前狠狠耀武扬威一番……
　　用自己的成功证明霍觉的卑劣，用自己的荣耀去抵消自己作为私生子的耻辱……
　　但想象终究只能是想象，因为现在，这种想象是再也不可能被实现了……
　　现在的他孤身一人，没有生活来源，没有资助他继续读书的力量，他只能和无数辍学打工的人一样，重蹈底层沉沦的悲惨命运。
　　“你本来就是霍家的孩子，回来，是应该的。”这正是霍风想看到的结果。
　　霍亢是在回霍家的第一天改名为霍亢的。
　　“亢”字，也是霍风取的。
　　“‘亢’与‘康’谐音，你妈妈姓康，我想你大概也想纪念一下她。‘亢’的偏旁也合咱们长房的排行部首，以后，你就不再是‘康子获’，而是‘霍亢’了。”
　　霍亢听着霍风的解释，木木然地点了点头。
　　接不接受霍亢这个身份，他都只能接受了。
　　“你先休息吧，晚上大家都回来了，我再带着你认人。”
　　宽敞气派的霍家大宅，温暖舒适的卧房套间，昂贵华丽的衣帽间，珍奇典藏的书柜……就连手表和各种饰品都有它们专属的收纳空间……
　　这是霍亢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也是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一个星期前自己还是一个住在贫民区里的穷小子，可现在却是圣城霍氏的阔少爷了。
　　只是，这一切显得是那么地不真实，让他无时无刻都想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豪华的卧室是这么的冰冷，霍亢感觉自己好像根本就不可能属于这里：“我只是个私生子。”
　　墙上昂贵的油画他见所未见，也根本看不懂，欣赏不来。
　　落地窗旁最高配置的电脑和最新款的电竞椅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触碰……
　　敲门声打断了霍亢的思绪。
　　“May I come in?”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过，不是霍风，是霍芷。
　　霍芷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么地耀眼，简直让他自惭形秽……
　　“刚刚听说大姐把你接回来了，过来看看你，比起上次见面，你好像……瘦了不少？”霍芷的笑容甚至比霍风还要亲和，“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霍芷瞅着面前没回过神儿的霍亢，笑出了声。
　　“哦哦，霍……芷姐……请，请进......”
　　霍芷上下打量着这个局促的新成员，甚至在想霍风这么早就布局，会不会太多虑了。
　　“霍……芷姐是个什么叫法啊？哈哈哈……”
　　霍亢更是手足无措了，地低着头，脸都红了。
　　“霍家叫人都是按排行来叫的，我在孙辈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姐就行……”霍芷拍了拍霍亢的肩膀，“你的排行应该在霍凯前面，我该叫你四弟，或者，你想我叫你阿亢也可以。”
　　“姐姐，你在这儿呢！”门口，一个稚嫩的童声。
　　是个十一二岁左右，扛着网球拍的半大男孩子。
　　“他就是新来的哥哥？”霍政站在两人面前。
　　“这是我弟霍政，也是你堂弟，你一来，他就排行老六了，哈哈哈哈哈……”
　　“你才是老六！哼！”霍政扬起手里的网球拍，朝着霍芷挥了挥。
　　“好了老六，快叫人啊，他以后就是你四哥了。”
　　“四哥叫什么名字？”
　　“霍亢，高亢的亢。”霍芷替霍亢回答了。
　　“厨房传饭了，霍亢，跟我下去见见人吧……”霍风倚在门框上，看着房间里的三人。
　　霍风带着霍亢出现在餐厅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氛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大一样。
　　二房和三房自然是不痛不痒的，霍亢的出现，于他们而言，只是多了个亲戚。
　　不过长房的霍觉夫妇俩脸上，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霍觉板着个脸，毕竟在这么体面的家族里，独独他有个私生子，实在也不是个什么光彩的事情。
　　闫静就更不用说了，她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野种，抢了她儿子霍凯长孙的位置，她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霍家老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反正嫡出还是私生子，都是她的亲孙子，更何况，还是她儿子自己做下的孽。
　　“小亢啊，来，坐到奶奶身边儿来。”
　　“去吧。”霍风轻轻点点头。
　　“奶奶。”霍亢小心翼翼问好。
　　“这是你二叔二婶……”
　　“这是你三叔三婶……”
　　霍家的人似乎都很随和——这是霍亢对霍家的第一个印象。
　　只是吃饭之间，他也插不上什么话。
　　每一个人说的不是时事政治就是历史人文，要么就是引经据典讨论什么一些他没听过的人物，霍风、霍乘和霍芷之间甚至是英、法、德语各种穿插着讲话。
　　镶金嵌银的餐具又重又贵，沉甸甸的筷子举着费劲的很，那些花花绿绿的菜式每一道摆盘他都没见过，似乎量少又精贵，连食材也不大能认得出来。
　　螃蟹端上来的时候他更是犯了难，人手一套蟹八件他压根儿不会用。
　　好在旁边的霍风直接剥好了一只端给了他，才免去他的尴尬。
　　总之一顿饭吃的霍亢如坐针毡，对面的霍觉和闫静投射过来的冷眼，不止一次和他对上。
　　霍觉眼神里都是轻蔑，仿佛他是个人生污点。
　　一顿饭下来，霍亢都不知道自己塞了些什么东西在胃里。直到最后散了场，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你吃的不自在，吃饱了吗？”霍风跟着霍亢进了房间。
　　霍亢点了点头，又好像鼓足了勇气才开口：“以后天天都要这么吃吗？”
　　“那倒不是，今天主要是你来了，大家才聚在一起。一般这种家宴都是逢年过节才会有的。你也不必拘谨，照今天这么吃就行了。日常的话，到了饭点儿，厨房会派人问你在哪儿吃，要是不想出去，就叫他们送进房间里，或者送到指定的位置，比如餐厅或者花园都行。”
　　霍风摸了摸霍亢的脑袋，这是她的招牌安抚动作。
　　“姐姐……”
　　“怎么了？”
　　“我，我以后去哪儿上学？”这才是霍亢真正关心的，也是他感觉自己唯一能在未来抓得住的东西。
　　“这个不用你操心，正在安排人给你办转学手续。”
　　霍风在心里评估着面前这个弟弟，很好，一个求学上进的弟弟，总好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弟弟。
　　霍亢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霍风早就已经把他视作了一颗价值可观的棋子——就像是吕不韦在赵国遇到了奇货可居的赢异人。
　　…… ……
　　“或许，他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利剑。”晚上坐在书桌前的霍风，忽然跟霍芷说了这一句。
　　“再好用的剑，也会有割伤自己的风险，姐姐可别划了手。”霍芷翻着手里的书，没抬头。
　　“放心，既然做了他心里的‘光’，那我就是他唯一的‘光’，别人不必来温暖他。这和教养一条忠心的狗没什么区别，教他学会认主就行了。”霍风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亲爱的姐姐，这是又下的棋？”霍芷合上手里的书，把目光挪向霍风。
　　“我下的什么棋反正你迟早都能看得透，这会儿着急问什么？”
　　“我怎么不着急呢？你对霍亢这个私生子，最近好像温柔的不得了……”
　　“吃醋了？”
　　“我还没轻贱到要跟一个私生子吃醋。”霍芷走到霍风身边，搂住霍风的脖子。
　　“别闹，书房门可没锁，小心人进来。”
　　“每次在大宅里咱俩就跟做贼一样……”霍芷显然有点烦躁。
　　“不然呢？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霍风情绪稳定得像台机器人。
　　“无趣。”霍芷松开霍风，瘪瘪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哟，大明星生气啦？”霍风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才没有。”霍芷浑身上下，就数嘴硬。
　　“好了，安顿好霍亢，咱俩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说真的，你准备怎么培养霍亢？”
　　光是从霍风对霍亢的这些动作来判断，霍芷就知道霍风不是单纯地在照顾什么所谓的弟弟。
　　“我爹自己种的恶果，当然是有朝一日叫他自己吞下去咯～”霍风耸耸肩。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明明我自认为是最了解你的人。”
　　“别老瞎想。我一向不瞒你什么事儿的，你所见即是真相。”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知道更多，你虽然不瞒我，可有时候我仍旧有些看不透你的所作所为，或者说，我有时候，无法预判你接下来的动作，这令我感到丧气和不安。”
　　“那你可有点儿对不起你这门萨会员的脑子了～不过，你这算不算占有欲在作祟啊？小屁孩儿？”霍风哑然失笑。
　　“霍风，我早都成年了，不准叫我小屁孩儿了！”
　　“你以为生理年龄过线就叫成年了？那你叫活到八九十岁的脑残情何以堪？”
　　“霍风，你骂我脑子不够数！”
　　“我骂的就是你！怎么样？奈我何？”
　　“……你……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