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芷》少女那吒

11、桑土之谋

　　“大老远跑来跟我受苦，不去你的国外夏令营镀金，怎么想的？”
　　“镀不镀金的，还不是看以后用不用得到，要是用不到，我还镀金做什么？”
　　“怎么？要跟着我弃医从文不成？”
　　“那倒不是，学校有社会实践任务，反正也得积攒做志愿者的时长，与其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装装慈善样子，还不如跟你以前看看山里孩子最真实的样子。”
　　“你这一套理论，倒是坦诚。剖析问题还夹带私心，好好好，不愧是你……最重要的，是要用我的公章给你盖在社会实践书上吧？”
　　“真聪明！但是我认真要来帮你也是真的。”
　　“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半真，但却不会有假。”
　　“前面就快到了，我们今天做什么项目？”
　　“搬砖。”
　　搬砖是真的搬砖，这是霍风捐助成立的第一所希望小学。
　　她自然是要亲自来看看的，也得亲手砌下第一块砖头。
　　新校址的地基就打在村子原来老学校的隔壁。
　　老学校其实就是三间泥瓦房，房顶都是茅草，刮风下雨都有掀翻屋顶的可能。
　　教室的黑板是黑漆从墙上刷出来的，教室的柱子也是一些碎砖头凑出来的。
　　讲台上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戴着一架残破的眼镜，手里的书也是残缺的。
　　“我没想过，国内还有这种落后的地方，我以为电视上都是骗人的……”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霍风语气淡然，她之前就来过这里。
　　上次来，还是作为一个尚未成名的小作家，来这偏远的山区里采风。
　　那是她第一次到偏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真实触碰落后地区的破败。
　　所以成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建这里。
　　“这也是你‘阅川’计划的一部分吗？”
　　“这，真不是。”
　　“你不是每年要给这所学校分一个奖学金的名额吗？”
　　“那是为了让这里的孩子看到走出去的希望，而不是为了培养日后对我感恩戴德的门生。”
　　“姐姐，有时候你正经起来，连我都不大认识你了。”
　　“得了，你也别跟我这儿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了，换作你是我，我知道你也会干同样的事情。”
　　“行吧，什么都瞒不过你。姐姐，这一摞砖放哪儿啊？我快抱不住了！”
　　…… ……
　　学校建好的时候，冬月初雪，地上那一层薄薄的积雪亮晶晶。
　　霍风如约赶来，身后，霍芷亦步亦趋。
　　霍芷是特意跟学校请了假来的，临近期末考，她的课业本来很紧张。
　　霍风原本不让她来，一来太远，二来会耽误霍芷复习。
　　“想来可以，挂科了你等着。”
　　“挂科了我倒立洗头！”
　　迎着寒风，这所小学校里百来个小学生郑重地举行了升旗仪式。
　　霍风和霍芷把皮卡车上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教具都搬了下来。
　　寒风里，那一张张冻得皴了的小脸儿格外让人心疼。这些小孩儿的眼睛都格外清澈，亮晶晶的，没有沾染过任何世俗的尘埃。
　　“有时候，我其实挺为他们揪心的。”
　　“怎么了？天真无邪，不美好吗？”
　　“天真无邪，在我看来，简直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没有经历过世俗洗礼的天真烂漫，以后在面对外界的狂风暴雨时，能撑得住吗？”
　　“各人有各人的命。姐姐，我们操心不了那么远的东西。”
　　“人人都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殊不知这才是最要命的。没有社会经验的早当家，只是勤于体力，成熟的只是身体，开化的却不是心智。多少年后，他们中有人走出大山，去到我们生活的城市，却又要陷入挣钱吃饭的怪圈……还不如秋天回这里割一捧麦子来的踏实。”
　　“姐姐，把上帝视角关一下吧，你普度不了众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正是天地的仁。旁观而不打扰，在必要的时候再拉一把，比任何提前的精心布局都见效快。”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把握不了未来。”
　　“我们把握好当下就行，该去给他们发文具了，这才是我们当下要做的事情。”
　　“霍芷，你正经起来，我也不大认识你了。”
　　…… ……
　　谁也没想到，短短的两年，霍风的“阅川文学”就在全国的教育体系中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形成了一套闭环。
　　“阅川文学”只资助寒门子弟，每一年，都会从三线城市以下的所有中小学中遴选出获奖者。
　　他们或者来自于偏远山区，或者出身于落后小镇，或者生活在闭塞的小县城，他们都是普通人，准确得说，这些获奖者，都属于同一个阶层。
　　第一年颁奖仪式，定在了霍风和霍芷的祖籍圣城市。
　　空前盛大，国内知名的文学工作者都赏光前来。
　　霍芷站在颁奖台上，协助霍风把一座座奖杯递出去的时候，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霍风想做什么。
　　根本就和那些假大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无半点儿关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不是？”
　　“你看懂啦？”霍风喝的半醉，但还没完全醉。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
　　“你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帮助那些阶层固化后爬不上去的人打破桎梏，我有什么错吗？霍芷，你从小念的是贵族学校，你不懂……”
　　“我不懂，你懂？你念的不是贵族学校？霍风，你正在背叛你的阶层！”
　　“霍芷，你的阶层给你带来了什么？你摊开了揉碎了明白了吗？就算不背弃你现在的阶层，咱们再往上的阶层，你上的去吗？”
　　霍芷沉默不语，原来，霍风背后的动作，远不止这些。
　　“所以你是要拉着下面那么多人托底，把自己送上去吗？”
　　“霍芷，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肤浅吗？！”
　　“姐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给我交个底。”
　　“我不会让任何人流血，我只是想把所有阶层都打通，就像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最后一年那样！”
　　“你真是个疯子！霍风。”
　　“所以你愿意吗？到我的身后来，我真的很累，我亲爱的妹妹……”
　　“好，只要你能不那么累，我愿意。”
　　“今年之后，所有获得‘阅川文学奖’的人，都会被保送到这几所大学。”霍风把一张名册递给霍芷。
　　“虽然都是公立，但也都不算很好的学校。”
　　“目前来说，这就够了。现在，拔尖的资源，还轮不到我们，先把能抱团的先抱起来再说吧。这些学校要的是我的名声，而寒门学子要的是免费读书的机会……”
　　“那你要的呢？”
　　“我要的，是你的陪伴。”
　　“别看你一天天的机关算尽，怎么到我这里，总是弱气许多？”
　　“因为你是我的软肋，可我又不敢叫外人知道，那样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
　　“虽然我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但你说的，我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