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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不该来、勿忘我 ...

  •   三天后。

      鱼渊宗正殿之中。

      江柏澜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他的判官笔,漫不经心地转着,和闻妄戈说话:“仙宗那边要来人了。”

      其实最近魔域也有些荡动,但他们的动作远不如仙宗快,也各自为政,联合不到一起去。

      可见得魔域一直被仙宗打压是有些道理的。

      闻妄戈坐于首席高位,听了这话,也不很在意。他低头,只是看着手上的书,“知道了。”

      江柏澜沉默了一会儿,复又说:“斫光剑尊,也来了。他代表清虚宗,出使魔域。”

      似是有些熟悉,好像他们当初去妖域时也是如此。闻妄戈沉下眉眼,却只是复道:“知道了,不碍事。”只是到底世殊时异,不似当年游扶波。

      江柏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吗——你快把戎婳吓死了。”

      小姑娘今天穿了红衣裳,只是头发打理得不如平常精致,脸绷得紧紧的,去攥她师父的袖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闻妄戈也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戎婳,说:“听话,你也该长大了。”

      戎婳睁着的眼睛里掉下来一滴泪,她慢慢地松开手,举止有些僵硬地退开,走到江柏澜身后,咬着唇收拾好自己的头发,又抹一抹脸,收拾好表情:她该长大了。

      闻妄戈不再望她,倒真的多说了两句,“你猜幽冥什么时候来?”

      他摇一摇头,哂笑,“我当初说,要是幽冥和仙宗打起来,我肯看在凤临羡的面子上给仙宗些优惠,现如今倒是一语成谶。”他的目光扫过江柏澜,落在踏入殿中的白衣剑修身上。

      凤临羡顿住,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举动。只是时间不等人,他身边的另一位仙尊便要开口:“既然如此,离薄魔尊何不......”

      闻妄戈扬眉,笑了一声,“来了?”语气散漫,却横眸看向一旁。

      彼岸花的血迹于虚空中投映,刹那之间,殿上骤生出一轮红月,而后回末便踏着那一轮赤月的光芒出场,他笑意吟吟,抬眼却又低眉,唤了一声,“尊上。”他身上跟着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像是民间常传闻的黑白无常,一人手里捧着个黑木盒子,被银制的锁扣合着,也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宝。

      闻妄戈随意地扫了一眼,不太感兴趣,绕过凤临羡去看他旁边那个仙尊骤然难看下去的脸色了。这仙尊他也认的,老古板一个,也不知道是真道貌还是假岸然,不过想想看,能出现在这,想必不是个好东西。

      这很好,回去挨骂也是他活该的,给仙界人当狗有什么好下场。于是闻妄戈便又收回目光,去看回末弄的那些充场面的玩意——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写封最好的请柬。

      毕竟幽冥赌不起。

      但闻妄戈,尚且有的选——不多,但是比起幽冥,还是更胜一筹。

      这便足矣。幽冥这第一步便已经输了。回末并不吝啬自己的笑意,抬眸笑得温和恭顺,他身后那两个无常迎着闻妄戈的目光开了盒子,无论如何姿态是放得极低的,“忘川回末,愿奉幽冥尊印、地狱密钥,迎尊上,复归冥界。”他半行了礼,停在原地等着闻妄戈发话。

      一方玄玉做成的印章,似是连纹路中都是陈旧难洗的血色;一枚赤玉铸造的钥匙,似有血色涛涛翻涌,方一出现,便叫殿中又阴冷几分,似是能听见鬼声凄厉,却又只在那一角盘桓。

      与此同时,江柏澜则握着他的判官笔平静地起身,站到了那位仙尊的面前,他身后的戎婳并不上来自讨苦吃,而是早就后退到大殿深处,手里尚且握着殿中阵法的中枢,她神色冷厉,从储物空间中抽出一张弓来,很缓地搭上箭,却是直指凤临羡。

      箭尖悬着一点寒光。

      凤临羡动了动手指,敛去衔烨剑尖那一抹血光,却也不显,因为殿中那一轮血月,仍旧高悬,而彼岸花的血迹已从虚空中沿着殿阶蔓延向四方,似是一座已成的囚牢,只是在外面留着一道可供通行的门——甫一开始,他们便只是看客与筹码。

      那位仙尊神色阴沉地瞥了眼已然放弃的凤临羡,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便也只待在原地不再言语。他们来得太急,太急功近利,有心算无心,也算正常。

      而他们两个领头人不发话,在他们身后的若干仙修便也只能按捺下来:那彼岸花的血光,似是已要悬在他们这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喉间,这远比语言更能安抚人。

      闻妄戈静默地围观了一会儿殿下的对峙,这才慢条斯理地回话,“就只有这些吗?”

      回末笑了一下,却又取出一个血红阴木的盒子,兀自打开——一瞬间,血月似也漫开极浓烈的血气,连着月光倒映而下的阴影也暗潮涌动——那是一颗尚带着冠冕的头颅。

      “这位,便是当初下令以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蕴养朱莲业火的掌权人。”回末举起了盒子,却是收敛了笑意,神色正经,“虽然死不足惜,却是污了冠冕。只是如今时不待人,幽冥已在尽快重新铸造尊上的配饰、服裳,还望尊上再等几日。”

      “说得比唱得好听。”闻妄戈点一点头,夸说道:“我还是欣赏你当初那副桀骜不驯喜怒无常的样子,好歹像个正常的生物。倒是如今,却似画皮,不见真貌了。”

      回末笑眯眯的,不接话,而是随手将那头颅掷在地上,接过那盛在两方盒中的至宝,走上前去——当然不是要效仿图穷匕见,他如今可打不过闻妄戈——俯身跪下,神色平静,任由墨发垂落在晕着血光的地上,又唤了一声,“.....尊上。”语气里尚有几分不曾掩饰的欣喜。

      他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那两个黑白无常也齐齐跪下,唤一声尊上。

      可却不止于此。闻妄戈接过尊印与密钥,刹那之间,恍若重返幽冥——他看见玄土黄河,看见猩花萤草,更看见忘川河畔,三生桥旁,有无数幽冥的生灵皆俯首跪拜,口呼尊上,似是求他庇佑,敬其尊名。

      闻妄戈竟是失笑,语气又轻又慢,却又莫名其意,“你们......”只是看着殿下那颗造成如今局面的头颅,旋即却又摇一摇头,只道:“罢了。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也如自嘲。

      他起身,只是再抬眼瞥了下江柏澜和戎婳,而后说:“走罢。”

      戎婳瞪大眼睛,似是还想说句什么。可是闻妄戈走得更快,他只是看似寻常地往前走了一步,却踏入那染着血月光芒的彼岸花中,而后骤然被血光吞没,自这人间脱身——却是坠入更深处的幽冥。

      那是于他而言,比人间更为诡谲之处,方才所跪拜的一切生灵,在他进入此间时,便成欲杀之后快的妖鬼。

      他似是重返故乡,也是复戴枷锁,举世皆敌。

      “师父!!”殿内只剩下戎婳带着泣音的唤声,可是终究阴阳两隔,也赶不上离人的背影。

      凤临羡静在原地,戎婳情急之下射出的那一箭偏了向,可却也划过了他的侧脸,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他抬手抹去侧脸上的血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染上了一抹赤色,下意识地捻了捻,却不曾抹去。

      只是如今,却也无人可让他随意地从袖子里摸出帕子用了。

      满殿的血光与猩花亦是收归幽冥。江柏澜后退了两步,不咸不淡地说道:“诸位难不成要在我们鱼渊宗做客几日?若是无事,还请回罢。”

      凤临羡沉默,只是再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戎婳,心中莫名,不知是做何想,只是转身,出了这正殿。

      他本该即刻回去的,可是却不大想回去。也不去想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绪纷杂。凤临羡有些茫然地抬手,摁了一下心脏的位置,而后动作一顿,他垂眸,忍过那阵刺痛,只是静静地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途中路过一些鱼渊宗弟子,看清他们与戎婳如出一辙的敌视与愤懑,也不很在意,只是心口余痛难消。

      一直行到偏处。

      凤临羡寻到他要找的人。

      逐玄捧着盆花,抬头,温和道:“斫光剑尊。”他似乎一如既往,不曾为世事更易。

      静默了片刻,凤临羡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逐玄先开了头,淡淡地说道:“剑尊还记得昭宁之事吗?”

      凤临羡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近来越发沉默寡言了。

      “若要成人,身,魂,气,心,缺一不可。”逐玄复述,他继续说道:“昔日归寻剑尊殁于登仙梯上,留下澄澈明心;从人间众生芸芸处,暂借人气;以残明转世之能,而得其身,而残明本性为其魂。”

      他慢条斯理地说罢,而后也是静默片刻,盖棺定论,“如今,已归幽冥;自此,不复存矣。”

      “只要他踏过鬼门三途,那从忘川河下所重生的,会是真正的幽冥之主,驱使忘川万流,掌握轮回诸台。”逐玄平静地说道,他看一眼凤临羡搭在剑柄上的手,却只微微一笑,反问:“在下的过错,自有戎婳等人追究。而阁下的剑,如今为何而出呢?”

      他停了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好似一尊玉塑的雕像,再难行一步,再难言一语——好像连胸腔中尚且寄存的残明书页也于此停止,透着亘古的寒凉。

      “剑尊今日本不该来的。”逐玄捧着花盆绕过了凤临羡,径直走向他所要去的地方,因为他尚且知晓该往何处。

      凤临羡不知道。

      他静在原地,垂眼片刻,最终,却不知怎么想起逐玄手里那盆紫蓝的花:好像是凡间的花草,称作勿忘我。

      勿忘我。他只是动了动眼睫,而后静默地离去。

      一如来时。

      ......

      逐玄的确不曾说谎:他只是没把话说完罢了。

      本该如此的,可是忘川河究竟不一样,它流淌着六界的七情六欲,而后才能自河底凝结出足以容纳万物的三生石。自然,也足以蕴养闻妄戈的魂魄,以免他真正的魂飞魄散。

      但也许这就是劣根性,人过得不太好的时候,就看不得别人圆满,落井还要下石。

      反正闻妄戈如今又不能寻他麻烦了。今日有茬今日找,明天挨骂明天说。逐玄理直气壮地想道,他捧着自己的花盆,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回了幽冥的忘川河,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回末,慢悠悠地开口:“我说,差不多得了。你们都让人魂飞魄散了,你还要来这儿斩草除根?”

      回末俯身去探忘川河的动作一停,他起身,冷笑,“魂飞魄散算什么。残明书页不是什么都办得到?我如今不下手,等过个几百年,等他回来,闹得幽冥天翻地覆么。”

      逐玄的话的确不假,自那时起,那从忘川河下所重生的,会是真正的幽冥之主,驱使忘川万流,掌握轮回诸台。凡是与之为敌,便是与幽冥为敌。

      这般的力量,加诸一人之身,绝非回末想要看到的景象。

      逐玄勾了勾唇,轻笑了一声,提醒道:“别忘了,是你们自己,在他踏过鬼门关前就急不可耐地动手。如今残明书页的力量的确庇佑了整个幽冥......”

      回末的神色阴沉下去,冷冷地说道,“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你们收复的上一片残明书页,也曾化出灵智。”逐玄慢条斯理地反问,“而如今残明书页惠及整个幽冥,庇佑草木枯荣,月升月落,更是功德无量。你觉得就算没有闻妄戈,残明书页再过多久会重新化灵?那时候,你们不是一样受制于人?”

      逐玄嗤笑了一声,“闻妄戈是什么人,你也该知道,也打过交道。就算不论这个,回末,你不会觉得,你们幽冥的风水,能养出来什么好玩意罢?”

      回末的神色阴晴不定:幽冥能养出什么人?他和逐玄这种疯子。

      他在心里飞速过了一下闻妄戈的经历。父母两全,而且恩恩爱爱,有个妹妹,关系亲厚,在宗门里有师父偏宠,长辈看重,成年后也顺理成章地承位,不曾有勾心斗角之事,除此之外有个徒弟,和他关系有多好,之前在鱼渊宗正殿上也看见了。

      闻妄戈本人,为人子,为徒为师,乃至掌权,没有一样是不合格的。

      于是他对比自己和逐玄——算了,何必自取其辱呢。他们两个都挺像脑子有病的,鳏寡孤独样样都沾,半斤对八两。

      那么闻妄戈当权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幽冥现下这波人死光——太好了,回末做梦都不敢想得这么美——不过却有破而后立的机会。

      于是回末哑口无言。假如残明书页必然化灵......他不得不认为,闻妄戈是个好选择,起码他心智健康背景正常。

      他面色依旧阴郁,但是收回了手,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身离去。罢了,幽冥的土也养不出来多好的人,再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糕的了。

      逐玄虽然如了愿,却照旧在他背后喋喋不休:“你不看看我的花吗?它开了两朵——”这话却戛然而止,宛如被人打了七寸的蛇。

      回末拈着那两枝花,似笑非笑:“不错,我拿走了。”

      噪音消失了,心满意足的回末神清气爽地回了宫殿。

      就是被周遭人围观了一番:回末大人是最讨厌花的,今日怎么执了两枝素净的花在手里?约莫是幽冥渡过劫波,大人也高兴罢。

      ……

      修真界,一恍百年,似有飞光衔走日月,寒暖煎去人寿,而后百年复过百年。

      又是一千余年。

      江瑜守退位,专心闭关去。

      凌未然接手了宗门,水到渠成,而今他早非当初之时,论及不动声色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

      只是,凌未然在凤临羡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唤了他一声,“师尊?”

      凤临羡便抬眼望他,“何事?”

      凌未然微笑,问:“只是想知道,师尊打算何时飞升仙界?”

      “不急。”凤临羡起身,望着山巅零落的寒雪,春日将近,身后的花林砌下乱梅如雪乱,本该拂了一身还满,只是未曾有半片沾染到他身上。

      凌未然叹了一口气,难得的追根问底,“不急,又是多少年呢?”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鱼渊宗那边......动作可不算小,师尊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若是以前的凤临羡,必然是不管的,可是如今这个,却不一定,只是淡漠旁观罢了。

      凤临羡顿了一顿,给出一个明确的数字,“三百年。”

      “好。”凌未然行了一礼,也未曾多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回澈峰,又是一人。

      簌簌雪落,只是积雪之下,并无春华在待。

      .......

      “陛下在这里做什么?尚值春时,这片冥梅尚未开呢。”穿白衣的姑娘从林子外面走进来,笑吟吟地对着懒散躺在树上的玄衣青年言道。

      那人扬眉,笑道:“只是想起,人间的梅花此时倒该是花落之时了,过来埋两坛子酒,好等这边花落的时候自饮。”神色散漫却又恣意,一如往昔。

      隔着阴阳春秋,便作年头年尾各自活。

      树枝上的人轻飘飘地跃下,衣袍翩跹,最终稳稳地落于玄土之上。他向林外走去,尚且回头和白衣姑娘低声笑语,“要是回末问起,你就说我在睡觉——莫管他,他的事务哪有推给我的道理。”

      “尊上,您这个月,好像只去过一次书房?”孟姑娘不由得失笑。

      那人不答,兀自走了。啧,他才不要,处理公务有点劳心劳力了,不适合他这种刚活过来没多久的......呃,死人?死鬼?不好说的,冥界这边的俗语他还是半懂不懂。

      不过也不必在意,总归过得快活就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不该来、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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