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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柿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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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掌心的温度不似他身上其它地方那么凉,微微的热意透过皮肤传过来时,河玉蝉起初还有点惊讶。
更让河玉蝉惊讶的是,心口被覆上两个交叠的手掌之际,胸前和鬓边的发丝末端居然卷曲了起来。
碍于法力低微,有些本能反应河玉蝉尚不能控制。发尾自动卷曲,就是在心跳变快时会出现的本能反应。
因此,河玉蝉此时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妖王突如其来的举动致使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刚才那么有骨气来着,原来还是怕他。”
在心中得出结论过后,河玉蝉鼓起勇气,对上妖王那双墨绿的眼瞳。
“你这么问,我当然只能说不是,可是……”
“没有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在你死不了。你也无需担心玉帝会怪罪,到时我有办法让他闭嘴,这样够了吗?”
妖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河玉蝉纵然再想拒绝,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独自返程的本事。
终究,再一次被现实打败。
“大王有令,小仙从令就是。”
一搞定河玉蝉这边,妖王立马转向那边装死的路且行,冷笑一声道:
“路老头,别以为我不知,极焰山看似是通往魔界的关卡,实则是给神仙私会凡人的密地。你真正的职责是替玉帝勒索那些神仙,让他们用自己的香火换取和凡人私会的时间。没猜错的话,外面那些鸣蝎才是极焰山的守卫,它们都是天兵天将变的吧。”
听完妖王的话,河玉蝉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而下巴早就掉地上了,捡都捡不起来。
在河玉蝉因为过于震惊而失语的片刻里,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路且行麻溜下地,然后迅速走到那把半嵌在洞壁上的石椅面前,用手指连敲了三下椅背。
只见石椅被完全吸入洞壁中,再出来时椅背中间变成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水墙,路且行将整个右手手掌浸没其中,拿开后水墙竟然像镜子一般映出了画面。
画面显示的是地道入口附近的样子,那座不及人膝盖高的矮庙依旧伫立在黄土中,泥像前方的地面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香客来访的痕迹。
路且行松了一口气,又在椅背上连敲了三下,石椅瞬间变回原样。
“上头派人下来检查的时候,会在我的庙里点燃一柱香,幸好这会儿没来,不然被他们听到柿郎的话,可就完蛋了。”
一声“柿郎”结束了河玉蝉的呆愣状态,他蓦地反应过来,路且行叫的是妖王。
“原来你叫侍郎,这个名字挺有官相的,就是跟你妖王的身份不太搭。”
“不是那个字,是柿子的柿,我还以为你俩很熟,怎么小河仙官刚知道吗?”
“路老头,别企图转移话题,我是说过不动你,可没说过我的法宝也不动你。”
三人毫无默契地各说各话,却又恰好形成一个单向闭环,打破闭环的是不能说话但能哼哼唧唧的大仙。
不知几时把“破笤帚”叼在嘴里的大仙,一边哼唧着,一边不停往路且行的身上扑,似乎是在提醒路且行接过“笤帚”。
“光顾着跟你们说话,差点儿忘记时辰快到了。”
路且行接过大仙叼来的“笤帚”,在空中一挥,霎时将其变作一把蒲扇拿在手中。
扇面有所残缺,应是先前被妖王斩断了的缘故。
“什么时辰快到了?”河玉蝉和妖王异口同声。
“还能是什么时辰,不就是干活的时辰,”路且行用蒲扇往自己身上一扇,破烂衣衫顿时焕然一新,变成广袖云肩的华丽锦袍,“你们不是想去魔界吗?跟我走就是了。”
河玉蝉和妖王面面相觑。从妖王的眼神中,河玉蝉第一次看到了他没有把握的样子。
正想问妖王到底跟不跟着走的时候,妖王小声道:“把手给我。”
不明所以的河玉蝉乖乖地伸出右手,等着妖王下一步的表示。
妖王二话不说,牵起河玉蝉伸出的右手,紧紧握住。力度没有大到令手生疼的程度,但也轻易挣不开。
“叮铃——”
“叮铃——”
“叮铃——”
三声清脆的铜铃声从走在前头的路且行那边飘来。铃声的余音仍徘徊在洞顶之际,地表开始发出细微的震动。
河玉蝉还在琢磨是什么动静,猝不及防就被妖王打横抱起。
与此同时,停在一面石壁前的路且行,用蒲扇三下五除二地画出一扇空中法门,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你们注意点儿脚下,别踩到我的烛鼠啊。”
话音刚落,地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河玉蝉往地面四下张望,看见不计其数的棕红色老鼠从土里钻出来,汇聚成一条川流不息的队伍,纷纷绕开妖王的足底,又齐齐跟在路且行的后头,窜进了法门之中。
被打横抱着属实不是什么很舒服的姿势,河玉蝉便对妖王道:“你抱我做什么,放我下去。”
“别下去,这些烛鼠长久不见花草,你身上有香味,它们会啃食你。”妖王开始不紧不慢地往法门的方向走。
“你抱着我,难道它们不会往你身上爬?”
“它们没这个胆子。”
“好吧,还真是。”
没走几步,妖王就抱着河玉蝉踏进了法门。
法门内的通道一片黑暗,借着石洞的烛光,依稀可辩路且行的背影,以及无数烛鼠垒成的步辇。
步辇上不断有烛鼠被替换下来,位置由后来上去的烛鼠接替,构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轮流接力。
坐在鼠辇上的路且行,头戴一顶金边长翅红帽,两边的长翅晃荡晃荡的,颇像一个皇帝率众出行,哪里还有穷酸土地公的样子?
随着石洞的烛光逐渐消失在身后,前方的路越变越暗。
有烛鼠护驾的路且行根本不管后头跟没跟上,河玉蝉只好燃起掌心焰给妖王照亮。掌心焰亮起后,妖王身上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头发、眉毛、眼睫和瞳孔,这些原本为墨绿色的部位全部变黑,而那件墨袍则完全变成了银袍。不止如此,整张脸也变得稚嫩了许多,看上去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你这是?”
“去陌生之地,不露本相。”
“有道理,那我也变吧。”
顷刻之间,河玉蝉也完成了外形的改变,不过仅限紫发变墨发和灰衣变茶衣。
五官变幻术属于高阶法术,河玉蝉压根还没学到,心想:反正自己这张脸没几个人见过,用不着特地换脸。
至于卷曲的发尾,只待心跳恢复正常便能直回去,河玉蝉也就不打算浪费法力了。
可不知怎的,在被妖王稳稳地抱着往前走的过程中,河玉蝉那颗躁动的心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掌心焰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两边的石壁又无甚好看的,河玉蝉的视线便只能落在妖王的脸庞。
从线条流畅的下颌,看到唇峰微翘的嘴巴,从高挺通直的鼻梁,看到长睫落影的眼睛,从疏密有致的眉毛,看到转势和缓的额角,无意识地,上下来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妖王许是烦了,停下来盯着河玉蝉,张口准备说些什么。河玉蝉自知没趣,抢先认错。
“对不起,我闭眼不看你了。”
不想,妖王说的是:“你的头发怎么越来越卷了,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吗?”
“啊?哦,那是因为……”
实话明明就在嗓子眼里,河玉蝉却莫名地卡顿,好似心底有个声音在喊他不要坦言。
妖王听出来河玉蝉欲言又止,索性替他回答:“因为累了吗?”
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河玉蝉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向前方的妖王继续迈步,侧脸的轮廓经由火光的描摹,清晰地印在对面的石壁上。
河玉蝉正看着那个移动的轮廓影子,忽听得妖王用平和的语调道:“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要不是近旁别无他人,和路且行的声音也明显对不上,河玉蝉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那个动不动就命令人、威胁人的妖王,怎么变得如此友善了?
想到之前的种种,河玉蝉才不信妖王真的改过自新了。
“脾气那么怪,等下要是一变脸,鬼知道会不会把我摔地上。”他心想。
怎料,妖王像是能听见河玉蝉的心声一般,继续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何我总是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倘若我告诉你,我其实并非这样的人,你相信吗?”
“这……我……”
两个完全相反的回答在河玉蝉的唇齿间打转。最后,还是折中的回答得以胜出。
“不太相信。”
妖王听后,两边的唇角微微上扬,居然不是轻蔑的笑意。
“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对天界永远不可能有好感,而你又长得和梅珏相像。所以,起初我对你确实怀有敌意,以为你是玉帝为对付我特地派来攻心的神仙。后来,我发现你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不一样,对你也就……”
说到“也就”,妖王不知为何没再讲下去,令河玉蝉多少有点介怀后面到底是什么。
他本想问妖王,却又不愿表现得很在意妖王的看法,终究把话憋了回去。几乎是同时,一个新的念头涌上他的心间。
在腹中略微斟酌之后,河玉蝉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和梅公子是不是只有脸是相像的?”
妖王面上一怔,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开口却给了河玉蝉意想之外的答案。
“你不动的时候,跟他有八九分像,一动起来,完全不像。”
“动和不动,不都长一个样子吗?说得这么邪乎。”河玉蝉心里直纳闷,见妖王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好接受这样的说法。
此后,两个人默契地不再言语。
河玉蝉试着把头靠在妖王的胸膛上闭目养神,可妖王的心跳声就像被放大了一样,有力地叩击着河玉蝉的耳朵,令他的内心怎么也无法宁静。
结果可想而知,发丝卷得不能再卷了。
所幸,妖王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并未再问什么,而河玉蝉却陷入了自问的泥沼。
“我真的是在害怕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