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庙 ...
-
老头似乎没听见河玉蝉的话,一脸欣慰地看着妖王,继续感怀。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我也算当姥爷的人了。”
话音落地,河玉蝉和妖王不约而同地缄口,导致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倒不是二人故意晾着老头,实在是没搞清楚状况,不知所云。
唯一没有参与对话的四脚兽忽然哼唧了一声,老头这才反应过来,主动打破沉默。
“要不先放开我的坐骑?咱们坐下来有话好说,我的庙就在附近,那儿不会有鸣蝎。”
对此,妖王不为所动,握着纯黑大刀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动作,甚至加大脚下的力道,踩得四脚兽发出一长串痛苦的叫声,听起来像猪又像狗。
“还未亮明身份就急着套近乎,当我三岁小儿吗?”
话明明不是说给河玉蝉听的,但听到“三岁小儿”,河玉蝉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刚要问老头是何方仙友,老头脱下身上脏兮兮的破马甲,捧着后背那块还算完整的布片,对着他道:
“一千年前,我也曾是鹤官,后来因犯错被玉帝贬到此地。这是当年玉帝贬谪我的谕旨,你既是仙官,一验便知真伪。”
只有神仙才知道玉帝的谕旨长什么样,妖王即便法力再高也派不上用场。
这下,河玉蝉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于是把腰杆挺得倍儿直。
想着走过去不太安全,河玉蝉便以隔空取物之术,把老头的破马甲弄过来。
这时,妖王轻声叮嘱:“小心有诈。”
虽为一片好意,可河玉蝉想起上岸前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宣泄愤怒的话趁机脱口而出。
“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鹤官,别的东西没有,但义气不缺!纵然真的有诈,也是我独自承受,绝不拉你垫背!”
妖王眼神一滞,貌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没言语。这让河玉蝉顿时胆向心边生,为数不多的后怕荡然无存。
另一边,好容易搞清楚状况的老头满脸糟心无语的表情。
“你们多虑了,我又不是拦路打劫的土匪,诈你们干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玉帝的谕旨非仙气催之不可显,故而要想验证破马甲上是否有真的谕旨并不难,用仙气一抹即会有答案。
待河玉蝉用掌中的仙气抹完破马甲的后背处,那块较为完整的布片褪去表面的污垢,变为一片月白色的云锦,几列结体严整的金字也随之浮现。
快速浏览一遍过后,河玉蝉确认老头所言不虚,便挪到妖王的近旁,尽量克制唇瓣的开合,低语道:
“确实是真的谕旨,上面说他是负责看守极焰山的土地公路且行,被贬下凡之前做过三百年的鹤官,成仙之前修了五百年的道。论年纪他比我们大八百多岁,如何摆脱鸣蝎也得问他,我们还是客气一点好。”
面对劝告,妖王破天荒地应了声“知道了”。
“这么好说话?难道是被我感化了?”河玉蝉心里正嘀咕来着,结果转眼就见妖王一脚踢向四脚兽。
四脚兽被踢得老高,四条短粗似龟足的腿在空中慌乱地扑腾,身上的杂色细毛炸得像蒲公英,随后两边的长垂耳啪唧一声兜住下巴,紧接着便一头栽在路且行的面前,还翻了个底朝天,露出断了一截的残尾,伤口处流着红中带紫的血。
此情此景,看得河玉蝉欲哭无泪,脑海中响起咬牙切齿的控诉。
“说好的客气呢!?”
跟着路且行抵达他所说的庙之后,河玉蝉瞧见所谓的庙竟然是指几块破石头搭起来的小矮房,尚不及人的膝盖高。
小矮房内置有一尊泥塑的土地神像,神像粗糙得跟小孩捏着玩的泥偶似的。此外,房内房外别无他物,连半条香炉腿儿都不见。
“这庙怕是千年也难逢一柱香,被贬到极焰山这种不毛之地,老头是得罪哪位大仙了吧。”
河玉蝉暗自感慨之际,抱着四脚兽的路且行蹲下去腾出一只手,把塑像的底座转了半圈。
只听得小矮房后面的地面咔哒咔哒地一阵响。与此同时,一个通往地下洞穴的入口缓缓映入眼帘。
“我的住处有些臭味儿,就是那些臭味儿能克制鸣蝎。”
简单地交代完,路且行率先朝入口走去。
河玉蝉正欲迈腿,左边的妖王突然闪至跟前,取下右手中指上的绿绫变作一条面纱,不由分说地兜住他的口鼻和下巴,绕到后脑勺牢牢系紧。
打结之时,妖王以微乎其微的声音贴着河玉蝉的耳畔吐出二字:“防毒。”
由于距离太近,耳朵被喷出的气弄得痒痒的,河玉蝉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打完了结,妖王又把自己的左臂递给河玉蝉。
“抓好。”
“我没那……”
河玉蝉话没说完,妖王直接握住他的右臂开始往前走。
地道光线不足,妖王的侧脸有大半都隐在黑暗中,跟初见那日在妖界洞中的情景极为类似。
只不过二人此时的距离比当时近得多,河玉蝉想和妖王说上话,用不着费功夫,光动嘴就足够。
抛却二人尴尬的现实关系不讲,单就这种一人拉着另一人的胳膊前行的状态来说,倒真有点“朋友”的意思了。
“对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该寻个机会问问他了。”
往地道深处走的过程中,臭味越来越重,根本不是路且行所说的“有些”,说是“弥漫”还差不多。
绿绫本身带有淡淡的草香,然而河玉蝉还是被臭味熏得几欲作呕。妖王也好不到哪去,全程紧皱眉头,以手捂鼻。
幸亏地道不算很绕,不知不觉中走到尽头处的石门前。石门长得跟四脚兽一样奇形怪状,中间有一道纵向的裂痕。
路且行拈指念了一段含混不清的咒语之后,石门从中间慢吞吞地往两边裂开。洞内的地面接连燃起多处红彤彤的烛火,颇有种喜庆又诡异的感觉。
提供烛火的物什是地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碗,碗内的烛油红得像辣椒,一看便知并非普通烛油。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河玉蝉顺着滴滴答答的烛油往上看,发现洞顶上挂着至少上百条老鼠干,强烈的腐臭味以及红色烛油正来自于其中那些新鲜的老鼠尸体。
同样是以洞穴为居,路且行的洞穴比妖王的简陋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一眼扫过去,所有摆设尽收眼底。
一张仅能供单人平躺的石床,一个比菜篮子宽不了多少的歪柱石桌,一把凹凸不平还半嵌在洞壁的石椅,一个看着搁置已久的土灶台。
妖王的居所虽然摆设也少,可洞壁和桌椅皆有雕琢和磨刻的痕迹,想来走的是低调奢华型的风格。
而且,河玉蝉敢断定,那个有虎皮屏风的洞穴只是妖王的众多居所之一,狡兔还三个窟呢,妖界之主绝无可能就住一个地方。
“你们随便坐吧,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嫌弃的话,烛鼠干尽管吃,要是口渴,灶台边上有水缸,里面是温泉水。”
路且行一边说着,一边把四脚兽抱上石床,又摘下两条老鼠干,喂到四脚兽的嘴边。
四脚兽应该是饿坏了,嚼都不嚼就把两条鼠干咽了下去。
折腾了这么久,一直水米未进,河玉蝉又渴又饿。以他的法力,远远没到能靠吸收日月精华维持体力的境界。
因此,妖王可以对路且行的话无动于衷,河玉蝉不行。谁曾想,妖王预判了他的想法,却立马冷脸命令道:“先别碰这里的东西。”
这话不仅河玉蝉听了不悦,路且行听了更是不爽。
“你们不喝拉倒,我和大仙喝。”
走到水缸边的路且行用水瓢舀起满满一瓢的温泉水,先自己狂饮了两大口,然后给四脚兽也喂了不少。
看着一人一兽畅饮的样子,河玉蝉着实是受不了了,于是赶紧缓和气氛。
“原来前辈的坐骑叫大仙啊,真是好……特别的名字。方才大仙被误伤,晚辈愿给大仙疗伤以表歉意。虽然晚辈法力不高,却有办法让大仙的尾巴再生。”
一听大仙的尾巴能再长出来,路且行喜上眉梢,还没来得及张口,被妖王横插一嘴。
“问几句话而已,何必多此一举?路老头,我没有耐性跟你闲扯。快说你是如何认识我娘的,还有你徒弟的事情,否则我送你去火山口泡澡!”
妖王不光动口,还松开河玉蝉,将自己的左手掌心正对路且行。
若非此刻亲眼所见,河玉蝉怎么也不相信,原来妖王左手背上像黑色纹身一样的东西居然就是那把纯黑大刀。
只见他将左手握成拳,黑色纹身发出一团耀眼的金光,金光转瞬消失,定睛再看时,大刀已然在手。
本来气氛刚有点缓和的苗头,妖王放出的一番狠话和威胁人的架势,让河玉蝉的笑脸全白赔。
愤怒就像干草堆里被人丢了一根火把,迅速燃起熊熊大火,直捣河玉蝉的心。
“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收起你的大王架子!极焰山不是你的地盘!”
一股脑说出心里话之后,河玉蝉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畅通了许多,索性也不管妖王作何反应,直接走到石床边开始给大仙治伤。
天界没几个神仙知晓,籍籍无名的鹤官河玉蝉其实堪比镇元子的人参果,食其血肉可医百病、解百毒,还能延年益寿和提升法力。
当然,这跟河玉蝉的法力没有关系,单纯是因为真身玉蝉花吸收了万年的天地精华。
如今单单只是让一头灵兽的断尾再生,于河玉蝉而言,简直小事一桩。
取下头上的尖铲发簪在指头上一划,再将指腹的血挤出几滴,滴在断尾处,不消片刻一条白色的新尾巴就长了出来。
新尾巴刚开始黏作一根,在大仙的甩动之下,很快就舒展为两片中间相连的薄翼,轻轻摇摆起来,上面的细绒毛飘飘如仙娥的裙尾一般。
整个过程妖王一言不发,目光紧盯河玉蝉滴血的手指,神色十分复杂。
而河玉蝉完全没心思注意妖王,因为重获尾巴的大仙高兴得使劲往他怀里钻,又不停地用扁扁的嘴巴拱他的手,像极了一条撒娇的小狗。
只是份量过于敦实,以致于河玉蝉想抱抱不起来,最后干脆让大仙趴在自己的腿上,任由衣服被鼻涕和哈喇子蹭脏,也要把大仙从头到尾地摸一遍。
见自己的坐骑和别人如此亲近,路且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笃定地表态。
“我年纪大了或许会认错,而大仙向来抗拒生人的抚摸,它对你如此亲热,你就算不是我徒弟本人,也一定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