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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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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但还是有人醒着。代樱岑本无睡意,随手披了件鹅黄色的披肩便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房间门口照例有几个小丫鬟在守着,见代樱岑这么晚出来,以为是有什么事,正欲开口问,代樱岑望见了不远处的花园,便先开口道:“我只是去花园那边走走,别跟着了。”
小丫鬟也知今晚的事情,知道代小姐正愁,都顺应的点点头,只在房间门口朝花园远远的看着。
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有许多花都是从西洋特地运来的,倒为这花园添了几分异域风情。淡淡的月光照下来,夜凉如水,使这花园更显多姿婀娜。
月下赏花更显诗情。只可惜,代樱岑却毫无此番心情,心中本就纠着一股气,好花虽美,但却勾不起她的什么兴致。
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些花,天公不知是作美还是如何,下起了毛毛细雨。密密麻麻的落在身上,也不疼。花却娇艳,花瓣轻颤,煞是动人。
下了好一会儿,雨慢慢变大了,像是小黄豆打在身上,微微的感到疼。代樱岑也不躲,其实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花上,心中仍是念念不忘今日之事。竟然也连下了雨也不曾察觉到。再大的雨,也抵不过心里的凉。
还是身旁的被雨打的弯下了腰的花朵提醒了代樱岑,代樱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下雨了。却仍是不动,雨打在身上,有些疼痛也是好的,心中不乐自然要发之其中。
等到房间里昏昏欲睡的小丫鬟发现门外下雨了,代樱岑早已淋的像个落汤鸡一般了。几个小丫鬟飞奔去花园,手忙脚乱的扶着代樱岑进屋。
代樱岑此时头脑晕晕,提不起精神来,便退了下人,一个人倒在床上,闭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昨天一场雨似乎在告示着秋天真真到来了,第二天的天气不如往日晴空万里,有些凉意。
到了下午仍未出门。门外的小丫鬟已经不知道敲了多少次的门了,但代樱岑就是不来开门,这可急坏了小丫鬟,忙去报告给大总管。
福伯听罢立马拿了钥匙来开门,才发现代樱岑还在睡觉。睡得昏昏沉沉竟不知门外小丫鬟多次敲门。小丫鬟见代樱岑唇无血色,双眼紧闭,似是在出汗一般,忍不住伸出手来一摸,光洁的额上带着明显的烫意。小丫鬟不由惊叫一声。
福伯忙问怎么了,小丫鬟支支吾吾道:“代小姐可能发烧了。”心里却怕大总管查出她昨晚照顾不周之事。
福伯道:“小丫头尽瞎说”头一点,示意小丫鬟再摸摸,小丫鬟再伸手一摸,肯定的道:“大总管,我可没瞎说。代小姐肯定发烧了,你摸摸她的额头便知了。”
福伯立马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打电话喊医生来家里。”接着转手便走,道:“我去通知少爷。”
额上被放了一块凉凉的毛巾,房里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远远的还听到福伯在门口训人:“夏末秋初时节交替最易得风寒了,你们怎么就不当心照料着点呢!昨天晚上……”
得风寒?是她吗?
朦朦胧胧中代樱岑睁开眼,感觉浑身无力,昏昏沉沉。一旁的小丫鬟发现她醒了欢喜的喊道:“大总管您先别忙着训她们了,代小姐她醒了。”
福伯立马走过来,朝她弯了弯腰,道:“代小姐您醒了?”代樱岑点点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福伯道:“只是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
代樱岑点点头,问道:“现在几时了?”
福伯看了一眼桌上的新式钟,道:“快到下午五时了。”
代樱岑这才知道自己竟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个阿妈慢慢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跟前,朝代樱岑稍稍行了个礼,道:“代小姐知道你醒了,厨房立马送来了一碗百合莲子绿豆粥,您趁热吃点吧。”
门口正挨训的小丫鬟忙跑来,抢过阿妈手里的粥,道:“好阿妈,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来喂吧。”
阿妈一笑,便把粥递给了那小丫鬟。小丫鬟做起事来到底不大细致,大大咧咧的一口接一口的喂,只顾着希望赶快喂完。也不管烫不烫,代樱岑吃得快不快。
“我来。”
一个声音低沉响起。
小丫鬟这才注意到傅邵轩已经到房里了,一惊,忙站起来行礼。
傅邵轩也不管她,拿过那青白色的瓷碗,慢慢盛起一勺粥,轻轻的吹凉,然后再送到代樱岑嘴边。
“我不要你喂。”
代樱岑面色苍白,但仍是固执。傅邵轩一只手便僵在空中,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傅邵轩一只手伸回去,瓷勺落在瓷碗里,清脆有声。他顿了一会,随即又盛了一勺粥,递到代樱岑面前,代樱岑头一偏,不再去看他。
傅邵轩只了句:“快点。”那声音有着一种威严之感,让人莫敢不从。其他事都可以顺着她,但是生病这事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他冰冷冷的一句话,反倒让代樱岑气极道:“我不要!我不要喝你喂的粥!”傅邵轩的面色极难看,把粥往旁边端的一放便走了。
福伯匆匆跟着过去。
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三天过后代樱岑的风寒才算有些复原了,这日她躺在床上,面色虽不说红润但起码不比往日那般苍白了。
一个阿妈道:“代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每天少爷不管多晚都要来看看你,我老妈子在傅家做了几十年,还不曾见过少爷这般为谁呢。”
代樱岑本来就还生着傅邵轩的气,随口只道了句:“我又没要求他这样做。”心里却有些不舍。
门口传来一声微微的衣带声,傅邵轩走出西厅,脑子仍是回想起代樱岑刚刚的话。心中有何东西拥挤着。
深夜里福伯匆匆赶来西厅,敲了敲门,微微轻咳,立在门口,朝里面的代樱岑道;“代小姐……”
代樱岑此时精神正好,笑问:“福伯,有什么事?”
福伯道:“少爷喝醉了,不肯回来呢。”代樱岑一愣,福伯又道:“代小姐,你去喊少爷回来吧。只有你才能喊得动他了。”
福伯又朝她行了个大礼,代樱岑这下倒不好意思推脱了,从床上起来,道:“那福伯领我去吧。”
福伯笑道:“哎。代小姐跟福伯来。”
驱车到池西饭店,福伯领着代樱岑到了一处别阁,门口有几个大汉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勉强站着,他们朝福伯弯腰,道:“大总管,少爷不肯回去。我们没用,都被少爷打出来了。”
福伯不管他们,只朝代樱岑道:“代小姐,少爷就在里面。”
代樱岑点点头,里面还有一个大汉在劝傅邵轩回来,傅邵轩不知怎的,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戾气。一脚便把那大汉推开,扬手道:“滚!”
大汉正中腹部,蜷缩着身子动弹不了。
他身旁还坐着几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妖娆如蛇,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傅邵轩身上,手里拿着一杯酒,甜甜的道:“你喜欢我吗?喜欢我就干了这杯好不好?”在醉的几乎就快不省人事的傅邵轩面前,她难得的没有喊他七少。
这个女子只要你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宛平的舞后——曼丽。天底下最美最媚的女人。
傅邵轩头一仰一大杯酒就下肚了,曼丽甜甜的笑,越发的妖娆,手指在傅邵轩胸口画圈圈,眼睛却望着代樱岑,问道:“那你有多喜欢我啊?”
傅邵轩指着左边的那处夜景,声音是说不出来的霸气与魅力,朝曼丽一笑,搂着她,道:“我要把全天下都送给你!”
代樱岑抿了一下嘴,心里却比那日额上的冷帕子还要冷。原来这样动人的话,他可以不负责任的重复很多遍——对着每一个女人。
傅邵轩更搂紧一些曼丽,喝了那么多酒,声音却还是很清晰,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问曼丽:“你现在晓得我有多爱你了吗……”
曼丽的笑容刹那间绽放,真是好看极了。像是生长在风尘之地的牡丹,高傲的融合在这红尘中,却轻易不肯开放,一绽放便足以引起满城注意。可惜,曼丽似牡丹,却少了些富贵之气。
代樱岑本想转身就走,看到年迈的福伯正候在外面,心中不忍。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忽略傅邵轩怀抱的美人,朝他远远的道:“喂,福伯让我来喊你回家。”
傅邵轩看都不看来人,只是盯着曼丽,语气冰冷,道:“我不回去。”
曼丽也朝傅邵轩娇媚一笑。代樱岑别过脸,继续道:“你别闹了。快些回去吧,夜深了。”
傅邵轩仍是不睬她,只顾着抱着曼丽。曼丽乘势窝着傅邵轩怀里,声音变得愈发柔媚,媚眼一眨一眨的,道:“不走,好不好?”
傅邵轩一笑,眼里满是柔情与宠溺,语气也是格外的轻柔,应声道:“好。”在曼丽脸上啄了一下,又笑道:“全都听你的。”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的样子。代樱岑的心里早已不是滋味,又酸又苦的滋味轰然而来,突然转身向门外飞快跑去。
傅邵轩的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飞跑出去的身影,竟不禁多望了几眼。奇怪,为何那女子一走,身旁的代樱岑就感觉好像抓不住似的?
曼丽手若青葱,扶住傅邵轩的脸,使他转向她,曼丽故意生气,道:“你对我一点也不专心?你若想,便随她去吧。”
傅邵轩却紧紧抱住曼丽,道:“不是说好不和我怄气了么?”接着又付在曼丽耳边柔声道:“天底下我只随你去,樱岑。”
曼丽眼里的光一暗,虽然从傅邵轩喝醉酒开始,她就知道傅邵轩错把她当成代樱岑。但是从他嘴里真真说出来代樱岑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异样。
有些酸酸的,毕竟自己很早很早就认识了这个传说里的男子。他冷漠,他残酷,他孤傲,他清高。对于她这般的女子,他从不为之停留,更别说为之侧目。她曾想过,只要有时间,她就有机会。然而上天给了她那么多年的机会,她都没让七少爱上他。
原来爱情并不需要等待。代樱岑一来,七少便不同了。
可是她恨啊!代家二小姐,名不见经传,姿色也不如她。更令她恼的是,代樱岑竟敢对七少生气,而七少,那个骄傲而又冷酷的七少,居然会来赔罪!
…… ……
宛平七少酒醉,成就了两个女人的心酸。
代樱岑气得直接下楼,叫老刘开车回家。回到傅家直奔西厅,下人们都知道代樱岑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向她弯腰行礼。
代樱岑坐在西厅花园外,天色已晚,夜已经深了。傅邵轩当她到底是什么?傅邵轩待她可否,可否是真心?原先肯定的答案,此时都如云里月亮,模糊不清,教人看不透的想要多想。
望见偌大西厅只余自己一人,落寞落寞的影子,落寞落寞的月亮,落寞落寞的梧桐树还有落寞落寞的花。仍能听见远处天空的几处大雁的落寞的嘶叫。
大雁大雁,代樱岑不禁落下泪来。以前从不信游子能望见大雁落泪,而今才知道,外面再好终不过家里。若是平时,自幼带她的阿妈定然要来安慰她了。
本来不准备哭,谁知一见天边大雁倒落泪了。一见自己的泪,反倒止不住的哭了。下人们仍是没人敢上前来,不是冷血。只是在傅家多年养成的习惯,主子哭主子怒,都不准出声。
这样的孤单,身边什么都抓不住。脸上的泪反倒越聚越多,代樱岑愈发的想回家去。脑中回家去的这个念头逐渐变的清晰。
胡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深吸一口气。她立马跑回房去收拾些东西,准备回清水。这个地方,她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个地方的人,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见她满脸的泪痕,手里还拿着包袱。平日里照顾代樱岑起居的阿妈终于忍不住了,道:“小姐,这夜深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说吧。”
代樱岑哭过一场后倒格外冷静,声音清清,道:“阿妈莫担心,我想回清水去了,请你代为转告福伯。”
一旁的阿妈忙拦住,道:“小姐,这……这有些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要不等少爷回来了,您再为相告吧。”
“阿妈,你若让我留下,便是在难为我。”不是为难,而是难为。
那阿妈望见代樱岑眼里的清冷,原先代小姐的眸子也是清亮,但那是一股清澈。而今,那眸子里却是清冷,疏远之意明显不过。阿妈心中一惊,正欲说些什么,代樱岑已经快步走到了傅家大门。
望了那双眸子,阿妈自知拦不住代樱岑,知道代小姐非走不可,耽误不得一秒。叹了口气,轻轻道了句:“小姐,路上小心些。”
代樱岑不再回答,只是点点头,喊了辆黄包车直奔宛平火车站。
阿妈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代樱岑那落寞的背影,昏黄的路灯照在她周身,她没有回过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那黄包车只是越跑越快。一眨眼,便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街上空空的,什么人什么声响都没有,煞是清冷。一阵秋风吹来,几片枯叶在街上飞舞。人难御秋寒,阿妈不由得裹紧了衣裳,站在门口轻叹一声,末了走回傅家西厅。
今年宛平的秋天,怕是要格外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