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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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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时,总是倚在外婆腿上,外婆总是慈祥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她是个清瘦的老人,一身的傲骨,一生的傲然。
我倚在外婆腿上,外婆总是笑,浅浅的笑,她从不把我当成小孩子,她摸着我软软的头发,眼望天边看,总是喃喃道;“樱岑,这都是命啊。”
而我总是不说话,像是在沉思,像是睡着了。
我不知道外婆说的是什么,是我?是她?还是谁?
直到很多年过去了,直到外婆从我的生命中退幕,永远与童年一起远去。
我一直不大想起她。
与外婆的记忆,是无数一样的片段,每个带着露珠的清晨或是下雨的午后,我总是跑去外婆的房里,外婆坐在藤椅上,青瓷砖铺成的地面。她不爱说话,我只是倚在她腿上,听她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沉默,外婆的房里很暗,外面是下过雨的天,亮得很。
外婆的记忆与童年一样,只剩回忆,不余其他。
我多年不曾想到她,真的是多年了。
直到那天,电闪雷鸣,狂风呼号,天气糟糕透了。后院里的大树都忍不住抖着叶子,好像要抛弃它们以求自保。
在大厅里,母亲哭着对我说:“樱岑,这都是命啊。”
我像是突然被雷打到一样,震了好一会儿。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慈祥的外婆抚着我的发,淡淡的说:“樱善,这都是命啊。”
原来,外婆早就猜到了。原来,她早就看透了。
我愤怒的号叫,冲母亲喊,“那我告诉你,我代樱岑!——偏偏不信命!”
父亲在一旁训:“这是什么口气,你母亲——”
他未曾说完,我便无视他的话,狠狠道:“除非我从这里走出去,被雷劈死了。否则——我便不信!”
命,我从来都不信。
突然记起外婆偶然说过:命,你信不信无所谓。你信,它还是会作弄你;你不信,它也是要作弄你。
我越发的往外跑。站在院子里,我真的不怕。
尽管天空中一道道金黄的闪电,发着阴冷的光,像是老天下的杀无赦的箭令一样。
母亲被仆人拦着,和父亲在争执。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我真的不怕。
如果雷真的劈死了我,那我便要去见外婆,我要问问她。
如果雷没有劈死我,那我便要与天与命,对着干。
一阵狂风吹来,院里梧桐树的叶子统统落下来,樟树也簌簌的发着抖,院里越发的清冷起来。
像是回到小时候,风中隐约有檀香的味道,整个院子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清香。
雨扑面而来,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在刮。屋子里父亲母亲争吵着,仆人们为难的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出来。
一阵闪电突然猛得划下来,有预感地,我一动未动。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出了口:“小姐!——”
“嘭——”!
***
一切都是静止的,静止了,好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没有一丝生机,窗外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无人来扫。
我一个人在房里,与洁白的墙面四目相对。
秒钟在一旁滴滴答答的走,走的那么急,好像是要去见谁。
躺在床上,算作是劫后余生。
听仆人说,那天的那道雷,就差那么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就劈到了我。
可惜,偏了一点。
那道雷下来的同时,我也昏迷地摔倒在地上。
有些畏畏缩缩不敢看的小丫头,以为我是被雷劈中了才倒了的,竟吓得叫起来。
母亲跑到门口一看,当即就气急攻心,面色发白。
没有人敢出来。真的没有人。
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最后是父亲走出来看我。
我躺在地上,于最后一丝思绪尚弥留之际,望见了父亲,我喊了一声:“父亲——”
父亲看了我之后,抹了一抹眼睛,“啪——”一记耳光就下来了。
但我居然不领情,没感到疼。
我还冲他笑了,是决绝的笑,道别的笑。
父亲是真的动了怒了,他掺着母亲回房,然后对着所有人说:“把她给我弄回房!让她死在房里,别出来吓人!”
旋即又看向母亲,道:“你敢帮着这个混账,我连你一起关!”
母亲也不响了,抿了抿嘴,她面色仍是白的。我知道,过几天,大姐定会坐了船从檀香山回来。
我知道,如果这一次我踏出了这个家门。
那我就再难踏回来了。
或许隔了几十年,我会再踏回这家门——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这是父亲在我和大姐成年之后亲口对我们说的。
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傅邵轩,问个清楚,死个明白。
带上银元,带上外婆留给我的檀香扇,再带上了几套衣服。
我打开窗,把被子扔下去,坐在窗边,在黑暗中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没有人来察看,我这才放下心来。
坐在窗边,秋露打在腿上,不禁觉得有些冷。冷月如霜,那月亮像只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有些微风吹来,把窗边的帘子吹开,像是鼓鼓的船帆。
窗帘若有若无的扫过我的脚,好像在劝我别走。
只是一念间,留或走。
但我依然跳了下去,义无反顾的。
从傅邵轩的府邸回到家,我便不再怕死了,我是真的做好准备奔向死亡。可是,天便要与你开玩笑。你若一心求死,那么各方神仙定会保你平安。
比如此刻的我,毫发无损。
走到后门,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朱红色的门已经落了漆,金色的门把也因为无数次的使用,泛了光。我握着冰冷的门,出了家门。
从远方望去,有一道光,天快亮了吧。
我得快些走,快些走!
往哪走,望哪走!
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宛平。我要找他问清楚,不管结果。
走在石子路上,细碎的石子硌得我的脚疼。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这天却突然不习惯起来。
前方的天边已经有一道橘红色的光了。
对于很多年,对于很多事,对于很多人。
我所能做的,就是——拍拍尘土,自己上路。
我唯一对不起的——是父母亲。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傅邵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