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寒冬》鱼涉川

19、第十九章

　　新年前三天林潇终于回家了。冉氏与她三个多月没见，恨不得捧在手心顶在头上，又觉得她瘦了。正逢节下府里进了大量吃用，冉氏天天进厨房点菜，还亲自搅了牛乳做一大盒乳酥单给林潇吃，几天林潇就感觉脸圆了一圈。

　　到了正月每天都有事做，初一大朝会完了林老爷回来睡到夜里，饮了屠苏酒又烧竹子，初二就开始走礼，一直到初六进了寺庙里烧了香听了讲经，一家子回来。林潇把靴子一扔就栽到榻上：“累死我了再不出去，又是烟又是灰，还冷。”冉氏摸摸茶壶是冷的，去厨房找人烧热水。年节时下人也放假，府里就留了几个轮值的，要茶要水只能自己动手。

　　冉氏也叹气：“明天初七人回来了就好了。照我说这年有什么好过的，年年都一样。明天老爷和越儿休假完了，你可别急着走，过了元宵看完灯会再说。“

　　这几年北方时有战火，但处于梁国中心的皇城还是风平浪静，从林潇记事起不论大小，元宵总有灯会。每次都是十四，十五和十六放夜三天，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直到过了子时人们才慢慢散去。今年崔洹在十四的白天就来林潇这边了，只盼日轮西落去街上看灯。

　　冉氏哄着两个姑娘吃了晚膳，待天黑透了看街上人变多才带着她们出去。林立诚和林越这天都有酒席，家里护院晓得元宵人多口杂，盯的紧紧的。林潇换上青狐裘，一头长发梳到幞头里。崔洹穿了件闪洋红汗纹缎裁的披风，灯光一照熠熠生辉，怕人多并没有戴首饰，只在两个手腕上套了金钏，她高高兴兴的牵着林潇在前面走，冉氏和林夫人落后些跟着。

　　从北池子街走出去就是一片热热闹闹，路两旁照亮的灯笼下穿着新衣的人们来来往往。林潇一行人随着人群往城南去，要先逛亲仁坊再去皇城前面的大街看灯。崔洹看见什么都上去细瞧，一路过来赏了耍猴戏的一百钱，让猴子对着她翻跟头扮鬼脸。又看见路边摊子有汤团卖，虽然不饿也拉着大家各吃一碗。吃完遇见卖绢花的，她先拿了朵红牡丹的放林潇耳边笑了半天，自己取了朵黄牡丹戴头上，小手一挥绢花全包下，小贩连连弓腰道谢——这下他就可以早些回家了。一路行来，连林夫人头上都戴上了花儿朵儿，丫鬟们手里抱了一堆绢花饴糖小灯笼，都后悔怎么不挎个篮子出来。天气是冷的连河上都结冰，崔洹却额头出汗，还在说等七月半再来河边放纸灯。林潇见她很有兴头也陪着她玩闹，遇见有扎靶射箭□□的就挽起袖子，说要给崔洹赢个彩头。

　　摊主见一群女子过来只当是来玩乐的，林潇付了十个钱拿起竹弓掂了掂，头三弓全脱了靶，后面箭箭不离靶心。共射十箭中了七箭，可以白拿个小泥偶。林潇又问过家里可还有想要的，冉氏和林夫人都摇头，林潇就拿了泥偶给崔洹，摊主才暗暗松口气。

　　泥偶做成仕女模样，是黑发绿衣黄带的平常款式，只有一寸来高。丫鬟想拿去收着却不让，崔洹一直握在手里走了一路。去皇城前面的青龙大街也不远，往最亮的地方去就是了。林夫人都有点雀跃：“听说今天的鱼龙百戏由平康坊好几家店一起出，不知有没有韩娥。“

　　走上青龙大街，好像掉入另一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流自不必说，十几头骆驼头尾相连逶迤走过，每头的双峰上或坐或站两三个乐手吹吹打打。人群围着驼队慢慢的前行，路边的灯笼挂的很密，灯光照彻夜空。远远的就看到皇宫前门光华耀眼，立起四颗五十尺高的灯树，快与城门齐平了。灯树枝桠上挂以铃铛，有风吹过锵锵成音。灯树下搭了戏台铺了红毡，突然有一团火冲天而起，惊的人群大哗，原来是吐蕃的吐火人。

　　崔洹拉着林潇往戏台去，根本近不得前。戏台下有士兵守卫不许人太靠近，人群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缝隙都没有。崔洹踮起脚来看得影影绰绰，只觉都是人头，她也不想上前去挤，眼睛一转就往街边走：“我家布庄在那边，我们过去上二楼看看。”逆流而行特别费力，好容易走到街边一排商铺那里却遇到一个林潇认识的人。

　　她们走过一家酒楼，门前守着几个挎刀的人。有个穿着富贵的女子正要进去，一眼看见她们就停下了。“林潇。”

　　林潇被人叫住回头一看，第一眼竟没认出来。长宁公主穿的如民间富家子一般，遍地金缎的披风外戴一个极华丽的璎珞，头上珠玉累累，眉间贴了金钿，描唇敷粉。林潇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小姐出游，直到她出声又唤了一声才知道，急忙要行礼却被拦住了：“不必多礼，此是微服出游。”目光落在崔洹身上：“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却好告与本宫知晓。“

　　林潇听见”本宫“二字，心头微惊。当今一直以亲民示人，皇家在外据说极少用尊称。心中盘算莫不是上次在白云山院惹她生气了，却见长宁公主眸子黑沉沉的正注视着崔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