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他韶华一世》云湉

3、第3章

　　停顿片刻，她嘴角的苦笑也越深，“是，生在孟家，我比很多人幸运，我衣食无忧，享受着很多人不能享受的优渥生活，都说我跋扈，殊不知这是你们心有愧意才有所纵容，你们从不问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开不开心，你们也从来没有真正为我着想过，我只不过他局中一枚光鲜亮丽的棋子，还是一枚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

　　一抹凄凉感从心尖涌出，所有的委屈都哽在喉咙，鼻头发酸，眼眶早已通红。

　　“悖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我也想挣脱身上这道繁重的枷锁，也想日后能嫁给我心仪之人，后宫佳丽三千，我不想一嫁人就大度的替自己的夫君张罗着选妃，然后在那高高的宫墙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变成一个只等着夫君临幸的可怜女人，再也没有半分自由”

　　“你……执迷不悟！”

　　“皇上，皇后，瞧瞧，多么高不可攀的头衔，可这些，又是踩着多少人的骨血上位的，祖父一人的决定，却把孟府所有人的性命往奈何桥上架。”

　　“如若成功，那必然是欢喜，但如若失败，牺牲的就是这满府的性命，爹，您当真毫不在意，真要像祖父一样，拿我们全家的命去拼一个看不清的未来吗？”

　　祠堂内除了灯火闪烁摇曳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还散发着阴森的微弱光芒，这一刻，安静的可怕，院外有风吹过，可怖的低沉从耳尖传入心扉，让人心底发寒。

　　孟霜霜的伤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毕竟行家法时，她的祖父可是说了要严惩她，行刑的人自然不敢放水，打在身上的那一鞭鞭，可都是使了十成功力的。

　　才这么一会，她就要坚持不住，再度过去，可对于子扬的担忧让她一直熬到了现在，她朝孟弘文看去，眼里带着祈求，“爹，我愿用自己一命换子扬哥哥一命，只求你们能放过他。”

　　孟弘文一口浊气吐出，摇了摇头，“晚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骤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

　　嗡鸣声响彻整片脑海，她脸色苍白，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而出，悲痛涌上心口，紧随而来的，还有无限的懊悔。

　　她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大，是一道几乎难以横跨的鸿沟，可她为了自己，为了摆脱那道无形中困着自己的枷锁，生生把他拉下水，害了他，让他白白丢了命，那个一心想要报效家国的俊郎少年，终究，是她对不起他。

　　也好，自己很快就能去陪他了。

　　窗外油灯被风吹灭，恍惚间，空洞漆黑的院外，出现了一道白光，那抹亮光中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手上的兔子灯笼俏皮可爱，正是灯会时，他送她的那一盏，兔子灯笼晕出一道道白光，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姑娘，手上的鞭子这般好看，用来行如此之事，岂不是污了这鞭？”

　　看到她舞鞭抽人，谁人不是对她的行为不满或是不屑，那些自诩正义之人总在背后嘲讽她，认为她娇纵跋扈不讲理，总是利用自家权势欺辱下人。

　　从来没有人关心这背后的原因，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又为什么会打人，于子扬是第一个站在她的立场考虑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听她诉说事情经过的人。

　　与他相处，她似乎轻松许多，他会听她的喋喋不休，会理解她的一切，甚至，还会包容她的娇悍脾气。

　　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好到让她觉得，认识他，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她从不后悔遇见他，后悔的是，因为自己的靠近，让他丢了命。

　　“子扬哥哥，黄泉路上慢些走，等等霜儿”

　　黑暗中，一道凄厉的喊声响起，片刻后，被风吹散，再也没了踪迹。

　　奢华清冷的院落里，一个丫鬟从门外走近，她脚步匆匆，衣裙因为脚步太快而向后翻动，额头的细汗来不及擦拭，疾步走入房中。

　　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还泛着若有若无的冷意，身穿白色寢衣的少女正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青丝垂落在身前，手上把玩着打了结的发尾，她动作僵硬，没有一丝温度，诡异又瘆人。

　　丫鬟附在她耳旁低低说了句，“姑娘，成了。”

　　月亮穿破乌云间隙，露出皎洁清光，银色光环里，少女眼角的泪痣就像沁出来的血滴，比朱砂还要红上几分，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冷笑意。

　　“听说了吗，孟府的大小姐孟霜霜突发恶疾，人没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姑丈的姐夫的外甥在孟府当差，说是昨日没的，今天一早就开始筹备丧事了。”

　　“那位孟小姐下个月就要及笄了吧，真是可惜了……”

　　“听说她及笄后淑妃就要向皇上请旨赐婚给二皇子做正妃呢！”

　　“那这孟姑娘可真是没有福气哦～”

　　“嘘，这话可不能说，被听到了可没有好下场。”

　　城中最大的金陵酒楼内，说书先生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间，案板一拍，一个新的故事便落了帷幕。

　　一道瘦小的身影步履矫健，在楼内听客的哄笑声中不发一言，径直穿过戎闹嘲杂的大堂，直达二楼，停在一个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进门后在一个玄色衣袍少年面前低语几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后又匆匆下了楼。

　　屋内香炉檀香袅袅，少年薄唇紧抿，一双狐狸眼半眯着，不知是盏内的酒水太过香醇，还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俊脸难得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这一笑，连周身的冷峻气息都消散了，侍卫提刀站在男子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

　　房中静得出奇，就连麻雀扇动翅膀落在窗棂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楼下正轻歌浅舞，琴音不绝，与屋内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夏难得多云，层层乌云笼罩上空，快到晌午，才肯落下，小雨淅淅沥沥，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

　　不多会，雨过天晴，虫鸣鸟叫声再次响起，嫩绿的荷叶上几颗晶莹透亮的雨珠“啪嗒啪嗒”落在小塘中，圈圈涟漪在塘内泛开，甚是好看。

　　江晚倚靠在床边，凭窗而望，她秀发微乱，披散在身后，眼里仿佛没有任何情感，清冷淡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她身形单薄，脸上没有血色，宛如冬日的白雪。

　　春月进门时，便看到这样的景色，她从桌上倒了杯水，江晚顺着她的手势，将水一饮而尽后开口问：“夫人她们是几时出的门？”

　　孟霜霜的死讯今早便传遍了江府，孟如意带着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去了孟府，江晚本也该跟着前去的，只因身子骨弱，又离不得床，只能作罢。

　　“小姐，夫人她们是辰时出的门。”

　　江晚淡淡应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夏荷回来了吗？罢了，许是下雨，耽搁了些时间。”

　　春月看着江晚自说自话的慵懒模样，不敢多言，在一旁静静站着。

　　春杏端着药碗进了房中，她用勺子拌了几下，没那么烫了，才递给了江晚，“小姐，药好了。”

　　江晚喝完药，皱皱眉，春杏立马将手上的蜜饯塞入她口中，嘴里苦味散尽后她语调平缓，淡淡开口，“春月，你去玉静轩跑一趟，看看给二小姐准备的镯子打好了没”

　　“是二小姐及笄宴上要给她送的礼物吗？”

　　“嗯”

　　春月出门后，春杏抬头望着江晚，想找话题给江晚解解闷，“小姐，表小姐这次出事，二小姐的及笄宴恐怕是不能大办了吧？”

　　江晚翻动手上的游记，兴致缺缺，“不会大办，当然，也不会小办。”

　　春杏挠挠头，小姐的话可真深奥，二小姐的及笄宴就算小办，也不会像大小姐的及笄宴那般简单了。

　　一说到江晚的及笄宴，春杏心就抽疼，二夫人竟连面上功夫都不愿做，就以小姐身子不好为由，都不愿下请帖去邀人来参宴，只在府内简单摆了几桌。

　　正宾请的是孟家二房的老夫人，这位老夫人是孟世廉已故弟弟的嫡妻，孟如意的二婶，赞者是府中的三小姐江莹。

　　听闻这次二小姐及笄邀请的是宣郡王夫人，赞者原本请的是表小姐，现在看来，应该要另外寻人了，但这些都不用她们来操闲心，毕竟夫人也不可能让二小姐受委屈。

　　看着春杏一脸不高兴的别扭模样，江晚难得开口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我不喜热闹，母亲去世早，我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简单些挺好的，不会受累。”

　　她确实不喜欢热闹，更喜欢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自在悠闲。

　　不多会，耳边突然传来春杏的雀跃声，“小姐，夏荷姐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