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他韶华一世》云湉

2、第2章

　　春杏刚想跟江晚讨论这件事情的细节，又顾及春月，只能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家小姐果真料事如神，二小姐这么快就出手了。

　　晚间，天色渐暗，夜幕降临，黑暗吞尽夕阳最后一抹残光，弯月高挂，却被笼罩在影影绰绰的乌云中，星光黯淡无光。

　　孟氏祠堂内，一盏烛火正孤独摇曳，白日的闷热已经完全消散。

　　祠堂幽静阴森，裹挟着丝丝凉意，供桌上牌位林立，下首正中间的炉内香烟袅袅，桌前正规规矩矩摆放着两盘糕点，点心精致小巧。

　　蒲团上趴着一个紫色衣衫少女，少女背上遍布几条狰狞的鞭痕，血液虽已凝固，但伤口可怖吓人。

　　她脸色苍白不堪，没有一丝血色，虽强忍着泪水，面容却因为疼痛有些扭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霜儿，待我考取功名后，就去跟孟伯父提亲，求娶你，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往日回忆涌上心头，半晌后，她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孟家正厅内，一个身形高瘦的妇人正跪立在中间，她虽一身雍贵华服，但发髻微乱，正用锦帕死死捂着薄唇，才没有哭泣出声，此时的狼狈模样早已没了平日的矜贵端庄。

　　屋内一片静谧，高堂之上，孟世廉一身曲领紫色官服，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众人，早已花白的头发并没有阻挡他的威严气势，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黑眸凌厉深邃，暗藏幽光，让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视，黑色直角幞头官帽端放在桌前，厅内众人面露愁容，还带着一丝怯怕，脸上表情各异。

　　孟夫人声音沙哑，虽心有怯意，还是哽咽出声，“爹，饶霜儿一命吧！”

　　孟霜霜是她生了两个儿子后才盼来的宝贝女儿，生她时也是历尽艰险，三岁时，因为下人看管不利，还差点在后院的荷塘里溺亡。

　　所以孟夫人一直把孟霜霜当眼珠子般疼爱，对她向来予求予给，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也从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如此珍宝，现在却受了家法躺在那冷冰冰的祠堂中受罪。

　　为人母，自然是心疼万分，可更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撇下平日里最注重的脸面，只为跪求孟世廉饶她那宝贝女儿一命。

　　孟世廉转身，在黄梨木椅上安然落坐，端起桌上的茶杯，他的眼神在厅内众人面上一扫而过，最后往孟弘文站着的方向睨了一眼，“弘文，这事你怎么看？”

　　孟弘文听闻，身形一震，汗水顷刻间沁满后背。

　　他好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扼住喉咙，嘴唇微微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为人父，他当然疼惜自己的孩子，况且还是自小宠爱长大的女儿，要她的命，跟要了自己的命一样，又怎么能轻易割舍。

　　可是作为孟家人，要承担的责任更是重中之重，孟家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仅影响着整个孟家，更是干系到宫里的淑妃与二皇子，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如今的局势，自然是不能行错半分，可孟霜霜却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

　　身为孟家嫡子，更应该以孟家为重，断不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可越是这样，他越难抉择，也越发难受，最终，还是艰难开口，声音低哑，“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孟夫人听孟弘文这样回答，险些晕厥，惊呼一声：“老爷！”

　　她拖着早已跪麻的双腿，一步步往高位上的男子身前挪去，孟世廉的官服被她拽得皱乱不堪，她指节泛白，身子因为恐惧颤抖不止，“求爹开恩。”

　　孟世廉无视面前女人的苦苦哀求，扫了眼堂下的众人，眼神蕴含冷酷与无尽的威严，“我们孟家，从上到下向来谨言慎行，只要不做有损家族利益之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享受了我孟家带来的富贵荣耀，也该为孟家出一份力才是，如今局势不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孟家和二皇子。”

　　一字一句，重重敲击在大厅内每个人的心中，语气凉薄，让人心颤无比。

　　他停顿片刻，继续开口，“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我们孟家与二皇子就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到时候丢的可就不止是现在的安稳生活，而是孟府上下所有人的命了，我这话，你们可都明白？”

　　虽是在问话，可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在场的人脸色均大变，纷纷低头应声。

　　“霜儿的事，可有查清楚，是背后有心之人利用，还是巧合？”

　　孟弘文语气恼怒，恨意瞬间涌上心口，“回父亲，霜儿身边的下人都已关押审问过了，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说霜儿与于家那个孽畜是偶然相识，而后才私相授受，并未发现有其他人插手的痕迹，于家那边我已经派人手去解决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亲手将于子扬那个畜生乱刀砍死，不把他千刀万剐，难消他心头之恨。

　　孟世廉思索片刻，冷冷道：“既如此，霜儿院里没有参与这事的全部发卖出京，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直接杖毙，这事，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大家切记，万事以孟家为重，以后做事三思而行，不可再做出有辱孟家门楣之事，至于霜儿，给她留个体面吧，弘文，这件事交给你亲自去做。”

　　孟夫人听闻，哭声一止，昏死过去。

　　孟弘文双目猩红，紧握的双手指节咔咔作响，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好了，如意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是”

　　孟世廉只短短两句话，便打发走了厅内众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隔着走廊，孟弘文回头朝大厅望去，厅内二人面容严肃，他们的交谈声被虫鸣声掩盖，听不清楚。

　　他转身，面前的廊亭蜿蜒漆黑，他就像一条匍匐前进的黑蛇，虽然看不清前路，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蛰伏前进，只为抵达终点。

　　梧桐树下一个风逸俊朗的少年郎，正看向孟霜霜，他眼神温柔宠溺，男子清脆爽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旁，她飞奔向他，本该落入的温热怀抱此时却扑了空。

　　她有些着急，想抓住他垂在一旁的手，双手却穿透他的身体，他的身影渐渐往后倒退，最后消失不见，茫茫一片，只有她孤身一人，焦急寻找着那道让她萦牵梦绕的欣长身影。

　　孟霜霜焦急的低喃声在空洞的祠堂内响起，“子扬哥哥别走……”

　　孟弘文眼神阴鹫锐利，眸色也越发越暗，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望向少女的眼神透着审视与怜惜。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冰冷，也或许是背上伤口太疼，地上的少女逐渐苏醒，她睁开双眼，就看到孟弘文高大的身躯，他垂手而立，眼神复杂。

　　孟霜霜眼睑低垂，干裂发白的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神色淡淡，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爹，你来了，想必是祖父做好决定了吧？”

　　孟弘文有些恼怒，“你既知道孟家对你祖父有多重要，为何还要忤逆他，行如此悖逆之事”

　　孟霜霜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她笑声凄凉，自嘲道：“祖父为了权势，不惜付出一切，孟家的每个人都可以牺牲，恐怕连二嫂肚中还未出世的孩子都算计上了吧？”

　　孟弘文因为她的大逆不道之言脸色气得通红，“你……放肆！”

　　指着她的手用力一甩，长袖带着一股厉风从她头顶划过，他直接背过了身。

　　“难道不是吗？父亲是如此，大姑母是如此，甚至连二姑母，当初也被他安排嫁给一个有妇之夫，说得好听点叫平妻，也就比妾高贵了那么一点，你们就像祖父的提线木偶，他手一动，你们就得听从他的指令，但凡有谁走出了他画好的圈外半步，那个人就会被舍弃”

　　虽然被她的话气到，但终究还是将心底的疑虑问了出口，“即便如此，能嫁给你表哥那般优秀的男子，日后他登上高位，你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还有何不满？”

　　是啊，多少人盯着那个高位，一旦成功，那便是无上的荣耀，那个位置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而她孟霜霜却不屑一顾，还不知悔改。

　　因为缺水喉咙干得发疼，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汗珠渗入眼睛里，一阵刺痛后，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把头上的汗水擦掉。

　　这一动，就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从小到大，我就被你们拉入这缥缈的虚幻中，我的一言一行，都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好像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他萧煜晟的妻子，每天都被你们灌输要如何的稳重、端庄、大气，连我一天要吃多少粒米，喝多少口水都要被限制，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

　　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孟弘文心中不忍，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