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春》谷青蘅

2、谎言

　　是夜。篝火阵阵，凉风习习。

　　林风萦挣扎着起身，胸口的疼痛瞬间令她清醒过来，她又无力地躺倒下去。

　　此时她躺在厚厚的一层稻草之上，周边是黑暗潮湿的岩石，似乎是处于一个山洞之中。她偏偏头，朦胧的闪闪灯火之间，是那个陌生男子守在洞口。

　　林风萦厌恶地闭上眼睛，不去思考他到底意欲何为。

　　陌生男子听到动静，只是远远朝她望了一眼，并不近身，默默添着柴火。山里蛇虫鼠蚁甚多，火烧得大点便能免除一些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经有些蒙蒙亮。陌生男子起身出去，想了想又回来，对着依旧闭眼不语的林风萦嘱咐道：“我出去找点吃食，你既然醒了便可站起来走一走。你的伤……此刻已经不会要你性命，只是愈合需要些时日，你若觉得难受，就躺着吧。”说罢便离开了。

　　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林风萦才又睁开眼，这刀口痛得她醒了以后就无法再睡。她想起之前在家时，即使偶有受伤，母亲也会很快配好止痛药，不让她受一点点苦痛。想到母亲，林风萦的鼻头又开始酸酸地透不过来气。

　　她擦了擦眼睛，挣扎着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扎过，不远处放着需要涂抹的金创药和外敷的草药。

　　林风萦的父亲早些年间行医为生，故而林家上下都略懂些医药上的知识。林风萦此时仔细看了看伤口的位置，幸好是偏了半分，否则当时那一刀刺下去，一定是即刻毙命。

　　说是偏了半分，但是若非救助及时，那也是必死无疑的。林风萦端详着陌生男子留下的金创药，好似与她以往所认识的金创药成分不太相同。但是能用在治疗这样的伤口上，想来也是效果极好的了。

　　而外敷的草药显然是新采来的，还流淌着青绿的汁液。林风萦腹诽，此人既然给她准备了外敷止血的草药，怎么不给她顺便采一些止痛的草药……

　　林风萦忍着痛给自己换好了药，又装束好衣裙，这些天来，这身衣服已经脏臭破损得不成样子。只是境遇如此，她也没法再当娇小姐去要求这要求那。洞穴外山势险峻，丛林密布，以她此刻的身体状况显然是无法跑出去的。林风萦在洞口边看了看就走开了，这样的高山看得她头晕。

　　她扒了扒尚有余温的篝火堆，发现几个烤好的土豆，正好她在疼痛之外又感受到了一丝饥饿，于是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于是等那陌生男子进得洞来，林风萦已经正坐着等着他了。他瞥到地上的土豆皮，愣了愣又笑道：“临走时忘说，你自己倒是发现了。没吃饱的话我买了点包子馒头，再来吃点吧。”

　　林风萦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开始摆足了的兴师问罪的气势再看见他的那一刻已经泄了一大半。毕竟，那是亲手将她送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更何况现在身上的疼痛并未减轻分毫。

　　陌生男子见她慢慢瑟缩到一旁，脸色也慢慢淡了下来，只是默默将买来的东西放到她身边，然后去到洞穴外静静站着。

　　良久，林风萦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虚弱地叫他：“能不能，帮我找点止痛草药……”

　　那人转过身来，见她额头上冒出的点点汗珠，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沉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你需要什么草药，我去山上找找。”

　　林风萦不可置信：“你不知道止痛用什么草药吗？你……你知道止血的草药……咳咳。”

　　那人回答：“我不认识，你告诉我长什么样子。”

　　林风萦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时半会儿怎么描述得出来，你去找又要找到何时……罢了，你能买来包子馒头，那么你也能去药铺买点草药吧。”

　　那人点点头：“那好，你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直到太阳又西沉，林风萦身上的痛苦才稍稍减轻了些。那人又拾了些柴烧了火，替她烤馒头吃。

　　冉冉篝火在洞穴里跳动，林风萦压抑的烦躁也随着这跳动的火苗一样越烧越旺。她暂时回归的理智实在是无法承受太多思考，但是眼前的境况又使她不得不去面对接下来该如何保命。

　　那人究竟是何人，对她又杀又救是什么目的，和那群黑衣人的对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给背后的人交代……这一切的一切，好像牵扯极大。但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家都是勤勤恳恳生活的普通的一家人而已，若非说有什么仇家，那母亲的娘家算是有点仇怨在，但那毕竟是亲戚，怎么会对他们家下如此死手？

　　她的眉头越锁越紧，那人见她如此神情，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几分。他垂下眼眸，目光所及之处是被烈火烹烤的馒头。他开口道：“我……早年间被你母亲救过性命，故而前来报恩，但我能力有限，只能如你母亲所愿，将你送回你外祖家去。”

　　林风萦听他如此说道，不由得冷哼一声并不予置评。那人走到她跟前，递给她烤熟的馒头片，说道：“你不信也无妨，等你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我把你送去你外祖家，看他们怎么和你说吧。”

　　林风萦将他的手推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我当然不信，你这漏洞百出的谎话留着骗过自己吧！”

　　那人只是问道：“有何漏洞所在？”

　　林风萦想起当夜他那迅捷的一剑，心里还是惊恐万分，眼睛不由得又被泪水朦胧了起来，她质问道：“好，我问你，你当时和那群黑衣人说什么背后的人，是什么意思，说我林家十八口给他们交代，又是什么意思？你说只是前来报恩，我怎么看着你和那群黑衣人的倒是能聊到一起去？你口口声声说要把我的尸首带回去，带回到那里去？！”

　　那人说：“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要救你，自然要装作和他们是一路人。你母亲之前也是这样嘱咐我。”

　　林风萦喝道：“不要搬出我的母亲来！”

　　她闭上眼睛沉了沉气，终于冷静下来，又问道：“既然我母亲，曾经救过你的命，那么杀她的凶手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替她报仇？我看那群人倒是怵你得很，都肯和你好好商量我的去留。”

　　那人并未回答。

　　林风萦痛苦地笑了笑：“答不上来了是吗？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那是杀害我林家十八口的凶手，你也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你为何不去告诉官府，你明明知道官府众人正在缉拿他们归案！你在帮着隐瞒什么？你敢告诉我吗？”

　　林风萦此刻已是痛苦万分，那血淋淋的伤处如何经得起仔细琢磨？那人也是明白，故而没有多说，只是走去篝火旁添柴。

　　等到林风萦平静下来了，他才说道：“有些事情，并非我想骗你，只是我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故而只能一概隐瞒。林小姐，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目的只是将你平安地带到你外祖家。当时情况凶险，我除了对你动手别无他法，让你受到这样的痛苦，是我对不起你，等到了许家，我任由你处置。”

　　林风萦平静地说：“罢了，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何处，什么时候能动身去我外祖家。”

　　那人说道：“此处已到陀州境内，我那天确保你没有生命危险后将你带到此处，以防那群人又折返搜寻。你若想动身，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只是你的伤口才休整不过四五天，恐经不起颠簸。”

　　陀州离淮阳城已经有上百里之远，林风萦不欲去想他是如何将她带来又躲进山里，此人神通广大，有何事是他做不到的。

　　林风萦说道：“不要紧，你明天带我去药铺点开店止痛用的草药和药方，我们尽早赶路就是。只不过陀州似乎不与我祖父家的方向一致，你怎么会将我带到这里来？”

　　那人说道：“当时只是想着离淮阳城远一点，并没有刻意选择往哪个方向走。”

　　林风萦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没有得到回应。

　　林风萦了然，无奈说道：“你不愿说便罢了，只不过为着路上方便些，反正日后也无交集……”

　　“娄星岸。”那人说，“或者，你叫我娄四也可以。”

　　林风萦愣了愣，回答道，“好，娄四……先生。”

　　第二天，林风萦依旧带上了帏帽，因为娄星岸怕会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到时候宣扬出去会引来黑衣人。

　　街道熙熙攘攘，娄星岸牵来一辆马车，林风萦的伤口因为愈合得较快，加上止痛药的作用，行动上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娄星岸将她带到药铺，叮嘱他她好生待在马车上，不要四处张望，他开完药就过来。

　　而等他折返回来时，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车子里的人却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