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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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伽作为傩神，神形皆置于‘世外’。
他的神力在消退，无能干预‘世里’的命理进程。
也就是说，他如今只能默默旁观这世间的一切，被尸潮一点点地碾过，人类和其他生灵的灵魂一点点脱离躯体而散落。
他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或许是被他自己‘救人’的愿念撑着，他透过面具，竟看到了另一处生机……
雨过天未晴。
可刚刚这场骤然而至，下的像孩童玩笑般的大雨，却像是神明对求生者微弱的最后回应。浇灭了某处刚兴起的燃火，也唤醒了面具下那个求生者。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有些庆幸。
还好，他只是被熏晕了过去。腿脚处已经烧伤，但忍一忍还能动弹。更加幸运的是，脚上的绳索也都被烧断了。
但他依旧躲在面具下，继续屏息装死。就犹如恐怖电影的一句句冰冷旁白，冷眼旁观着村里被丧尸潮席卷的惨剧，一点点落幕。
呵呵，你们还不是都要死。
男孩笑看着村里亲手将他捆上神柱的大巫傩，从院中狼狈的企图爬出来。
可他，只剩下半个身子了。手还堪堪的向前伸着，乞求着生机。
“哈哈哈哈！神不佑你们！他不佑！”男孩蹬着腿，在祭祀柱上疯狂笑着。
最终，大巫傩他还是没能爬出来，僵死在门槛上。身后无智的丧尸，一点点将门槛上的半截身子，再次无情的向祠堂院中拖去。临了还顿了顿，疑惑的扭头朝向男孩。好似发觉了什么，又好似与男孩是故交般，停下来回望，诉说着胜利。
但它其实看不见什么，眼神里满是空洞的食欲。
男孩屏息着，看着血肉模糊的最后半截大巫傩，还是被拖了回去，消失在视野中。唯独留下一摊摊好似流不尽的红色血污，还在熏染招示着满院的惨状。
可男孩并没有被吓到，反而心情大好。
神明原来是站在他这边的，哈哈哈！都死了，哈哈哈。想要把他当贡品祭司的那些人，都死了！
可他，却还活着！
他笑着笑着，面具下的面容又骤然变做了一脸茫然。村落沦丧，他现在该何去何从？
他还被挂在柱子上。
男孩呆滞了半晌，终于在疯狂中回了神。
这一日的过往，恍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重现……
尸潮不是没有预兆的，世界各地早已有些许传言弥漫。
他们村落远离城区，古朴而闭塞，世代信奉傩神。虽说大巫傩也提前算到了灾难，却没想到，这次的灾难，便是谣传之末日。
这日一早，祠堂大殿之上，已然响起锣响鼓敲。
“时间……不多了。”
一声悠远飘渺的神音入耳，大巫傩仿佛透过面具瞳孔中的白光，望到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光影，他们信仰的神明——傩神。
众人眼中的大巫傩已经带上了獠牙双角的诡异面具，宛如一尊真正的神像，稳立台中。
唯独院外的一处木桩之上，男孩那面具之下的阴冷目光，淡淡的扫视着院里的一派祥和和喧闹。
这是祭神之桩。
骗子，都是骗子。神明是骗子，人类也是。
男孩心中的怨怒滔天，就连远在世外的傩神，也隐隐有知。
“生命，终将归于湮灭。”
难伽叹息着低语，头却轻轻偏过。他那轻轻低下的眸子和嘴角微俏的弧度，尽是神明满溢而出的对众生的无尽悲悯。而他的一字一句话语，却又宛若暮鼓低吟的钟声悄然落下。
“傩……傩神！神明在上……”大巫傩颤抖着从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爬起，又猝然跪落在地。
虽然他还未听明白神明想要诉说些什么，但至少……他竟真的见到神明了！而神明所望之处，好似正是他们都祭司之所，神祭之柱。
“时间……不多了。”难伽眉头微皱着低喃。他的神力在消逝，随着这场无渊无序的祭司而消逝。他无奈的闭目道，“无根之祭。弃了吧。”
难伽紧闭的眼眸中，闪过远处传来的感应画面。那是一群无边无际的尸潮。从四面八方汇涌而来，所过之处的生灵魂魄尽皆溃散。
他已经活的，太久、太久了。
久到已经记不清他生前为人的过往，甚至记不清他成神之日从何时何处何因而起。可如此这般末日之灾，却是头一回见。
他已守护这一方人类千百年。
所以，若问他对这一方人类是否有偏心与不舍……
那定然是肯定的答案。
他并非真如同书中所言一般，是个无偏无倚，无垢无尘，无喜无悲的伟大神明。他爱护这一方百姓，或是悲悯怜爱之情，却更是源于他所有记忆与力量源于这一方人民。同根同源，又如何不偏不倚。
说他是神明，更不如说他是此一地的守护者。
只可惜天机不可泄露。难伽无奈，他无法将灾难降临之事，对人类提示过多。
“什么？”巫傩怯怯开口，丝毫未听懂难伽之语。
时间紧迫，难伽已无心与之纠缠。他想说“快逃”，却被天地无形的规则束缚着无从开口。可神谕又于巫傩这个人类而言，还是太过于虚渺。
难伽未再做应答，只是低吟着唤起：“开山。”
随着神的低语，世里院中，面具下的巫傩好似彻底沦为了被神明牵线的偶人。他眸中莫名的光韵流转，一手稳稳的挥动起钺斧，闻乐而动，闻音而舞。
而在神明的‘世外’，大巫傩还原地愣着神，思考着神刚刚重复提及的不明话语。半晌才发觉自己的神明，颓然在眼前归于了虚无，刹那消融，难觅踪迹。
祠堂内众人皆震。
只见神坛上的傩公傩母之相，尽皆颤动着，好似发威。而大巫傩的动作却又好似上了发条般一刻不停。即使那奏乐之人也尽皆呆滞停下，大巫傩依旧在孑然狂舞。
天空中，原本无形无相的难伽，化为尊神，虚显而立。
神面之上，赫然戴着与大巫傩同款的獠牙面具。随着大巫傩的动作同步，对着远处尸潮的档口，重重一挥手中钺斧。而现世里，大巫傩的身形也越舞越急，起跳之势好似要飞天遁地，挥舞之姿似要开山劈道，不似凡人。
“开山搭桥，驱鬼除妖！”
天空中的傩神像怒喝着，随着钺斧一劈而下，斩退了为首第一层的半数丧尸潮。
可，丧尸本就是一具具尸体，若未伤至脑部要害，倒下又能爬起。更何况村外聚来的尸潮远不止这些。被傩神的斧子这么一阻，也不过分钟，便前仆后继的有更多丧尸漫无目的的奔赴着，明潮暗涌的向着村子碾压而来。
“快！大巫傩已通神明，快去献上祭品，祈求神明开道，驱邪避护！”
不知是哪个领头人，一嗓子吼破‘天机’，催促着祭司进程。
众人这才从被神坛显灵的傩公傩母，以及自导自舞的大巫傩震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冷眼旁观一切的男孩，终于被这声声喧闹激起了一丝波澜。
男孩的双眼透过面具，仿佛看透了众人的欲望、恐惧与自私。他被紧紧的捆绑在又高又粗壮的木桩之上，被面上诡异的傩面具衬着，挣扎起来就仿若被众人绑住的真是只小恶鬼。
男孩心如明镜。他知晓他们明明行着恶，却口口声声美其名曰：“被傩神选中，是你之福。”
他们若真有那么无私，那么相信神明和献祭，为何不自己来做这有‘福’的献祭之人？
男孩已经不会再哭了，对着这些人，眼泪不值得。
他对人类的信任和感情，统统归零。
他曾是不信神的。
现在，不信人更甚于神。
男孩在面具下，他一会儿蹙眉抬头怒目望天，一会儿苦笑着淡漠视人。可男孩眼中最后的不屈，和满满的求生欲念，跟着那把撩人的大火，渐渐湮灭殆尽。
唯有最后的念想，化作无声的低语：
傩神啊，我曾是不信的。也是不幸的。
若你能佑我一线生机……
你便是我此生此世的信仰，生死不渝。
难伽一怔，他不知自己是否是错觉，他好似与小孩的凝望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了。
“咳咳咳……”
难伽甚至能通过傩面的纽带，感受到那烟火的熏染。他不禁也随着火光的上窜而重重的咳着，仿佛已经病入膏肓。
他竟这般晃了会神。
可他的力量也快耗尽了，尸潮已然汹涌而至。他尽力了。
愿念之力，取之于人，而庇护一方。
可惜，他的人类，他怕是护不住了。
难伽的眸子这次不再只是虚妄的怜悯，而是带上了几分含着人情的沮丧。他的目光从远处移回村里，最后留恋的望向那些一直向他祈着愿的熟悉又陌生的村里人。
傩神的身形在空中越来越晃荡而飘渺，摇摇欲坠。最终还是如烟般消散了。
一场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啪——”
大巫傩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裂。一只顶角顺着额头的串线处碎了开去，正犹如难伽开始匮乏的神力，皆是不堪重负。连带着神坛上奉着的傩神像，也好似不甘的要随之而去，七倒八歪的碎裂了开来。
面具滑落，这大巫傩才终于从混沌中回神。
“快！祭品！”巫傩终是没回想起神谕，一心只想着原定的进程。
“已经在祭祀了，火把已点燃。大巫傩您先歇……”那人的话还未说完，院外的惊呼声便蜂拥而至。
“不好了！死人……死尸！好多怪物聚过来了！”
“不！不！那不是……那是死人！好多活死人！”
“孩子，你快跑啊！被抓会感染！啊啊啊啊……”
火光早已在倾盆大雨中被浇灭，再没人能顾上神柱之上的无辜男孩。唯剩一丝轻烟，映衬着满村的惨状，四处鲜血嫣红，狼藉一片接着一片。
神谕，之所以为神谕，或许也因其所述为命理。
命理之下，万物刍狗，何以为逆。
男孩从记忆中回神，望了望血迹斑斑却早已空荡荡的祠堂门口和村里游尸遍地的惨绝之貌。他终于不再痴傻疯癫地一心观望着众人被撕碎抓咬成一个个破布袋子似的惨相。
他剧烈挣扎着，想挣脱双手绳索的束缚，企图从上面下来。
可他的手，被他的兄弟，他的同乡，和他们的大巫傩，绑的实在太死了。而整个祭祀神柱虽跟着他的挣扎，剧烈的晃动着，可却还是没有倾倒断裂的趋势，依旧毅然决然的矗立着。
随着雨声停歇，村中活人渐渐趋零，在男孩挣扎的喘息中，剧烈的声响开始越发突兀。而他被绳索勒出的越发清晰的血腥味儿，也开始在这遍地残尸的村里变得异常诱人。
不少不知是人还是兽的丧尸，飞奔着冲向这如今唯一的新鲜血肉。
挣扎无果，他被一只好似野狼的幼崽丧尸，咬上了第一口。
但……他还是想谢谢那场雨，给了他一瞬的希望。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自己不在为人，勿再参杂进这入骨又难堪的世事。
“你，真的不愿为人了？”
“嗯，不愿。”
“那我试试吧。”
男孩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每一丝呼吸，都在强制着企图让自己从刚刚那众丧尸捕咬的恐惧、死亡的惊恐以及巨痛之中缓过来。
可死前那种窒息之感，那种千万张嘴撕扯着身上每一寸胫肉的痛感，让男孩不禁痉挛着颤抖了好久，喘息了好久，却迟迟不能晃回神来。
他一边忍着精神上的疼痛延迟摧残，一边茫然的望向自己的手心。
自己死了？可……
手上这是什么？狼幼崽的爪子？还是丧尸的爪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临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