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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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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风无月。
狂风吹落了开得正好的桃花,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铁锈味。昔日肃静宁和的庭院遍地尸首,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带着满身的血腥味,踏入宣德殿。
殿内的傅山炉里还燃着淡雅的熏香,清香宁静祥和,令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与宫殿外的惨烈割裂成两个世界。
谢瑾提着笔端坐在桌案前,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青年也不着急,安静地在不远处的圆桌旁坐下,宛如往常两人谈论国事与诗书那般。
片刻后,谢瑾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抬头看向圆桌旁悠然自得的青年唤道:“张晚意。”
“陛下。”张晚意的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若不是手边的长剑还滴着血,倒还真像是来找挚友谈论诗书而非杀人的。
谢瑾的语气意外的平淡,只能从深邃的眼眸中窥见几分失望。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这些年朕疑心那么多人,却偏偏从未怀疑过你。”
“臣也没想到。”张晚意勾起唇角:“陛下竟真的那么信任臣。”
他望着眼前交心十余载的青年,心中泛起苦涩:“张晚意,朕自认从未薄待你。”
张晚意的手指轻轻拂过手边的长剑,望着指尖沾上的血迹,笑道:“没办法,臣是只白眼狼。”
谢瑾熟悉而又陌生的挚友,沉默不语。
张晚意看着外面节节败退的禁军,悠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陛下还想知道什么?”
谢瑾沉默许久,最终只问了两个问题:”你做过什么?你没做过什么?”
张晚意有些意外,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谢瑾轻轻合上双眼,叹了口气又自嘲般地勾起了唇角:“张右相呐......果真算无遗策。”
张晚意慢悠悠地将茶饮尽,放下茶杯,拿起长剑:“好了,臣已经为陛下解惑了。望陛下也成全臣一次。”
张晚意挽了个剑花,将剑柄递给谢瑾,笑盈盈地道:“臣斗胆,请陛下,自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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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刚过,冰雪渐融。长宁殿内点了数十盆暖盆,却无法将弥漫着药香的宫殿暖起来。
气质雍容的妇人坐在床榻边,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妇人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语气中满是忧愁:“三皇子的病情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从脉象上看.......”太医支支吾吾地说道:“脉浮而紧,三皇子应当是寒气入侵........得了风寒。”
“风寒?。”孙皇后的语气沉了沉,冷厉取代了往日的温和:“高烧不退,昏迷三日。你告诉本宫,只是风寒?”
雍国三皇子,谢瑾。今上与皇后唯一的嫡子,若无意外,来年就将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可这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却在三日前意外落水,之后便陷入昏迷,至今未醒。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许是与三皇子幼时那场意外有关......”
众人皆知,谢瑾五岁那年曾遭人暗算,险些溺亡。
那年,谢瑾与伴读在御花园里玩耍,却意外踢到一块缺了口的石板。小孩子的平衡力的不佳,又恰好在水池边,谢瑾就这样直直跌入了水池里。
水池的水其实不算深,甚至不能末过成人胸膛,但对五岁的孩童却已经是深不可测了。
自那以后,谢瑾开始恐水。
思及此,孙皇后轻轻摩挲着尾指的护甲,眼底闪过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孙皇后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却令人不寒而栗:“呵,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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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是在傍晚醒来的,夕阳的余晖似乎比暖盆有用许多,整座宫殿似乎都暖了起来。
他稍稍活动一下身子,转头似乎准备呼唤什么人,却在看清宫殿里的摆设的瞬间愣了神。
这里是......长宁殿?我怎么在这?
不对,长宁殿不是早就烧毁了吗?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宫人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动作,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意:“三皇子醒了!”
“快去传太医!” “派人通知陛下和皇后娘娘!”
宫人们脸上都染上了惊喜之色,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有条不紊地按照指挥做事。
谢瑾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宫殿和人,一时陷入了彷徨。
他轻轻眨了眨眼,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什么情况?是梦吗?
“亦珩?可有哪里不适?”
“母后?”谢瑾顺着声源望过去,一袭宫装的孙皇后快步朝他走来。
孙皇后的脚步虽快却不急,始终维持着该有的端庄得体。
“受惊了?”孙皇后不顾身份,直接坐在宫人放在床边圆木凳子上,怜爱地看着谢瑾。
谢瑾看着眼前慈爱的妇人,嘴巴微微张合,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过往一幕幕忽然之间涌上,浓郁的血腥味将谢瑾包裹。
染红的手绢,沾血的凤钗,碎裂的宝玉。
价值千金的摆件只剩凌乱的碎片,华丽的幔帐被撕裂成几瓣,熟悉的面孔逐渐变得灰白。
他的双眸渐渐失去了聚焦,喘息声沉闷而急促,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回忆宛如那年的池水,渐渐将谢瑾淹没。
孙皇后见他惝恍迷离的模样,只当他是此次落水又受了惊吓。
“不怕了,母后在呢。”
这句话将谢瑾从无尽深渊里拉出来,找到宣泄口的恐慌自作主张地跟着泪水冲破眼眶。
“母后......”谢瑾的声音如同摩擦的粗砂般,干涩沙哑。
谢瑾在温暖的怀抱中合上了眼,意识渐渐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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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了。
他看着宫殿内的摆设,轻轻掀开身上柔软的蚕丝被,赤脚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少年长眉若柳,眉心处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少年的双眸清澈明亮,鼻梁高挺,嘴唇偏薄。墨色的长发散落着,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了小片胸膛。
谢瑾看着铜镜里少年模样的自己,缓缓眨了眨眼。
随后,忽然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白皙手臂瞬间就红了,剧痛清晰地告知了谢瑾想要的答案。
“三皇子!”恰好此时,一名小宫女端着水盆走进来。
小宫女的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
谢瑾抬头朝声源望去,在看清小宫女的脸后,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秋月?”
“奴婢在。”秋月仔细地替他检查手臂上的红痕,拿出药膏耐心地替他按揉伤处:“皇子乃是千金之躯,下次万万不可这样做了。”
眼前小宫女还未长开的面容与一张清秀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温热的血迹似乎跨越时时空,再次溅到他脸上。
“虽然已经开春了,但此时最易染上风寒。”细心的秋月注意到他赤着脚后立即拿来鞋袜替他穿上后又指挥宫人多放了几盆暖盆:“您还是要多注意些。”
谢瑾看着不断忙碌的秋月,伸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秋月。”
“奴婢在。”秋月抬头望向他
“吾想吃米糕。”
秋月有些疑惑,却还是应承下来:“是。奴婢这就去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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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秋月退出长宁殿后,谢瑾站在窗前看着桃树上的花苞有些迷惘。
不是梦......那就是我终于疯了?
疯魔到幻想一些重来了?
谢瑾的脑子像是被人灌了浆糊,思维有些混沌。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头,轻轻吐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转身坐到桌案前,提起笔开始梳理一切,盘算下一步。
依照雍国的传统,帝王会在五十岁的千秋宴上下旨,正式册封太子。而今,当今圣上已经四十余七了,夺嫡之争也开始冒出苗头了。
前世,夺嫡的三方势力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他。
大皇子母族虽是三人之中最弱的,但他十五时自请参军,随后立功无数,加上他是长子,大部分武将都站大皇子一派。
尤其大皇子的军功是实打实自己打出来的,并非他人帮衬或用其他手段换来的,朝中武将对其是打从心底的认可,很难让他们改变心意。
二皇子是华贵妃之子。华贵妃出生于百年世家苏家,底蕴丰厚,势力强盛,几乎各部都有家弟子担任要职,苏家老爷子更是当代文臣之首。
二皇子善谋,又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关系要好。本是母族就已经极其强盛,再有三家帮衬,简直如虎添翼。
何况,五皇子还是所有皇子公主里最受圣上宠爱的。
为了为五皇子留路,今上定不会让与五皇子有怨之人坐上那个位置,甚至会亲自下手抹杀,哪怕同是他的亲生骨肉。
反观谢瑾,孙家虽然也是百年世家,无论底蕴还是人脉都不输苏家,但当今圣上对外戚向来提防,近些年来一直有意打压。
思及此,谢瑾难免有些心累。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一觉醒来却又要重头再来。
不过......也好。
谢瑾的眼神黯了黯。
梦也好,疯也罢。
既然重来了,就将这笔账算清楚吧。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