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辞烟火》燕儿麦

4、4

　　南依依住院了，到住院部是被病床推过来的。病房冷清，整个楼层就两个病人，护士站牌子上写着呢。所以，南依依扎上针，似睡不敢睡的时候，护士说：“我来给你换水，你困就睡吧，不过，你自己警醒着点，睡着了别乱动，小心跑水。”
　　南依依对住院的流程很是门清。她父亲南越人是本市一院的院长，母亲王文冰是一院的护士，从小学二年级起她放学后就自己去医院南越人办公室里边写作业，边等他下班，或是等她母亲下班。等她母亲下班的时候通常是南越人在做手术。住在医院的时候也有过。办公室支个小床，第二天醒了，和住院的病人一起挤卫生间里洗刷，在南越人的抽屉找点零钱去门口买饭，然后走着吃着去医院旁边的学校。
　　多少年过去了，南越人现在的办公室和当初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一样忙。王文冰也仍旧在一线。对他们来说，医院是家，家是平常人只有生病才去的医院。她南依依纯属路上的意外。
　　她对一院有心结，对医生护士这个行业有心结。如今自己生病了，她又对医生护士多了一份思考。再说，她现在住的是二院。同行是冤家。一院二院各有千秋。至于暗地里的较劲，内里的人多有耳闻，你招研究生，我就招博士。你请名家，我就请名家的老师。你去乡下免费义诊，我把不方便移动的病人接来义诊。……南依依不关心这些，今天是除夕，一院除夕这天免费给病人供应饺子，听说二院也跟上了。
　　南依依不困，她饿了。护士来换水，她问：“食堂有饺子吗？”
　　护士嗤一声笑了：“有。”
　　“免费吗？”
　　“免费。”
　　“什么馅的？”
　　“肉的素的都有。”
　　护士给南依依带了一份。南依依输液竿拎到护士站，人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和那两个护士边吃边对饺子评头论足。
　　栗星辰找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南依依！”
　　栗星辰这一声带着点怒火。倒叫旁边一块儿来的大堂哥栗昊辰紧张得赶忙打圆场：“弟妹，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手机联系不上你，叫星辰着急得。”
　　南依依喊了声大哥，目光越过栗星辰，低头挑着碗里的饺子。饺子比一院的好吃，但看到栗星辰，饺子也不香了。
　　“怎么来这医院了？”栗星辰缓了语气问。南依依怕他当着护士的面再说出别的来，拎着输液竿转身回病房了。
　　栗星辰的火气又上来了，迈开步追上去。栗昊辰喝住他：“星辰！”
　　栗昊辰郑重向南依依表达了栗奶奶的慰问以及家人们的担心。南依依也觉得刚才做得不妥。她笑着客气了几句。栗昊辰又对着一旁一脸余怒未消的栗星辰说：“我现在就回去回报去，你在这里好好照顾着。”
　　栗昊辰走了。栗星辰站在床头抱着臂皱着眉问道：“来住院怎么不说一声？”
　　“手机没电了。”南依依对他的质问，不服气。她倔强地别过脸，眼睫毛眨几眨，硬把眼泪逼回去。
　　“就那么不想回我家？”
　　宁愿住医院也不愿意回去，这样的曲解终于让南依依哭出来。
　　栗星辰没有过来安慰叹口气出去了，过了会儿没回来。这一瓶水快见底了，南依依按铃喊来护士，护士换上水说最后一瓶了，这瓶能跨年。
　　这城市现在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过年了，也是安静的，只是偶尔有一两声响声，炸出一点节日的味道。
　　忽然，医生急匆匆地过来，听诊器听听，又问了多少度。南依依的烧一直就没有退。
　　“你这个挺严重的，虽然是过年，你看我们医生护士不也是在医院吗？都是年轻人，你们忌讳这个？”
　　南依依歪头看看医生身后的栗星辰，栗星辰说：“你就办出院手续吧，我们家里有医生有护士。”
　　医生回头看他一会儿说：“你先回避下。”
　　栗星辰出去了，医生还去锁了门，轻声戒备地问南依依：“这个人真是你老公吗？”
　　南依依不明所以，点点头。
　　“平常对你怎样？需要我报警吗？这算是虐待了，生病了不来看，住院病没好又非要出院。”
　　南依依听到最后都笑了。
　　栗星辰被赶出去后，想趴门上听听里面说什么，清晰的话听不到，能听到南依依的笑声。他更抓耳挠腮，脚在门上跃跃欲试。这时门开了，医生说：“来办出院吧。”
　　南依依出院了，她以为栗星辰会带着她回家，车拐向大道后，她看出了原来是去她父母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我报警了。”
　　“许如意吧？”
　　“看来我的朋友你还认识一个。”
　　“你喝醉他送你回来过。”
　　说到这，在车里狭小的空间里，有隐隐的酒味，南依依凑近：“你又喝酒了？”
　　“喝了。”
　　“我来开吧。”
　　栗星辰说雪天路滑，你技术过关吗。南依依说那也比去蹲监狱强。
　　栗星辰不情愿地换了位，前面路口果然有查酒驾的。
　　栗星辰庆幸之余显摆起来：“警察同志，你们辛苦了，我们可都是守法公民。”
　　警察看也不看他，弯腰叮嘱南依依：“前面路口有追尾事故，你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南依依关上车窗，开动车。
　　栗星辰不知为什么冷眼瞅瞅她，哼一声，落下了车窗。风和雪花都进来了。
　　“我开着空调呢。”南依依不满地说。
　　栗星辰不为所动。“你对我笑一个我就关上。”
　　南依依暗暗咬牙，调戏人的毛病带到她这里来了，这是把她错当成谁了？
　　南依依咳嗽起来，手抖了抖，车子也跟着抖了抖。她缓缓靠边停车，平复心情，栗星辰满不在乎地关了车窗，还说跟坐摇摇车一样。
　　就这样的状态去她父母家吗？车内静得能听到雪落的的声音。南依依调整好情绪后说：“谁家也不去了，回家好吗？”
　　“别呀，都走到这里了。”栗星辰看看窗外，“那么想来，到家门口了不去了？”
　　南依依又咳嗽起来，这一阵子剧烈，汗都出来了。栗星辰抚着她的背：“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车一掉头朝家里驶去。到了家，南依依下了车，双手插兜往前走，栗星辰在后备箱里拿了东西跑步跟上来。在看到他拎着的有输液器，输液瓶还有药时，南依依明白了栗星辰是真的打算去她父母家。
　　南依依在床上窝了两天，当栗星辰挠着头想要不要再去住院时，南依依自己配药，自己扎针已经输上了。药水滴得慢，南依依烧已经退了，她倚着床头，一会儿问有吃的吗，一会儿说再拿个枕头垫着。栗星辰好脾气地任凭差来派去，别的活是干得漂亮，饭做得一塌糊涂。端来粥，南依依说米还硬着呢，软了又说稠了，刚好了又说嘴里没味，想吃咸的。看他为难，南依依说，我不吃了。
　　栗星辰说再饿着你，你不更有状告了。想吃什么吧，我现学现卖。南依依不再端着，说面条就行。栗星辰边翻手机边说，大过年的，不能吃面条呀。不就咸的吧，你等着吧。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南依依听着心惊又想笑，想她没有买需要大动干戈的食材呀。
　　她加快了滴速。输了液，按着针眼到厨房，一眼看去，栗星辰跟台风来过似的，把厨房刮了一圈。熬粥的锅溢出的痕迹一道一道的，电饭锅也溢锅？她长见识了。
　　栗星辰看到她，伸手想捂住什么，最后捂住了她的眼睛：“这么快输完了？你等着，这里我现在就收拾，饭马上一会就好。”
　　“你剁什么呢？”
　　“牛肋条，妈塞车上的。”
　　南依依抓下他的手，看着他：“我来吧。”
　　两人几乎贴着呼吸可闻，栗星辰顺顺她的头发，露出南依依瘦下来的下巴，他低头吻下来，南依依侧了脸，吻落在了她的头发上。他顺势抵着她的肩窝，在她脖子上吹气。她躲，他反而拥得更紧。
　　南依依笑了起来。栗星辰捧住她的脸说：“你终于对着我笑了。”
　　在她眼睛里的疑惑渐渐清明之前，栗星辰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他才不能让她看出他是吃醋了。
　　南依依做饭的时候，栗母来了。还有栗星辰的大伯栗启盛大哥栗昊辰。南依依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栗母一看到她问了一大摞子话：病没好怎么出院了？出院了也不说一声，这怎么又做上饭了？星辰，你没有长手吗？
　　栗星辰也不解释，问：“你们去医院了？”
　　栗昊辰把带的东西放下说：“可不是吗？扑个空。再想不到会出院。”
　　栗启盛问南依依：“依依，好些了吗？你奶奶说要来看你，被我们好不容易劝住了。”
　　“大伯，我好多了，奶奶好吗？”南依依对栗家这个威严的掌舵人的问话，郑重回答，心里也有一丝惭愧。
　　栗启盛说：“好着呢，就是念叨你，我是代表奶奶来看你的，快点好起来，去看看她老人家，让她早点放心。”
　　“红包还给你们留着呢，我说给你捎回来，奶奶看揣回去的快，好像跟我会昧你们的似的。”栗昊辰仍旧不满地抱怨。
　　栗星辰笑着对南依依说：“大哥说笑呢。”
　　说几句话栗启盛和栗昊辰就要告辞。栗启盛说：“昊辰，你先去车上等我。”
　　栗昊辰扫扫自己父亲和栗星辰几眼，欲言又止，但也很快出去了。栗启盛拍着栗星辰的后背往旁边走了走。
　　栗母说：“依依，来，咱们去厨房，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南依依回头看看，明显栗启盛有什么事。并且这事应该不小。吃饭的时候，栗星辰对栗母的问话都心不在焉的。南依依与栗母见面的次数不多，依旧保持着陌生人般的礼貌客气。吃了饭，南依依要洗碗，被她从厨房推了出来，又喊栗星辰过来扶她去卧室休息。
　　栗星辰说：“量量体温，吃药，等你好了，有你表现的机会。”
　　栗母笑着作势要拍他：“说什么呢。”
　　南依依吃了药睡了，又被一通电话惊醒了。电话是她的堂弟南尔打过来，问她明天回还是后天回，她对这个堂弟向来亲厚，两人大小差不多，一块长大，如今他在医学院读研，去年过年都没有回来，今年回来还没照过面，电话打了几个了，都是问她什么时候来一家人聚餐呢。
　　南依依坐起来看看，栗星辰不在卧室，她出去找，外面静悄悄的，有个房间里传来栗母和栗星辰的说话声，她不方便听，给南尔说等会我和你哥商量后给你说个确切的时间。
　　南尔问，你回来还要经过他同意吗？
　　南依依笑笑，知道南尔不是针对她，他只是对栗星辰不满意。当初刚认识栗星辰的时候，他还没说什么，过了一段，他有天突然说，世界上的男人千千万，你多认识几个，比较比较。有些男人你了解的只是他想叫你了解的，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他们结婚那天，她看到南尔对栗星辰附耳说了什么，栗星辰脸色都变了。如今结婚这么久了，南尔对栗星辰还是没有改观呀。
　　栗母吃了晚饭走的，南依依没有挽留，她知道栗奶奶一直都是栗母照顾的，一天也离开不了她。
　　栗星辰送了她母亲回来，又拎回来不少食材，他往冰箱里堆的间隙，从口袋掏出两个红包：“给你的。”
　　一个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不用说是栗奶奶的，去年就是这样的。另一个是一张银行卡。南依依问：“这是谁给的？”
　　“我。”栗星辰一脸傲娇，“爸妈的，等你回去再给。”
　　“这样你看行不：我明天上午输液，输完之后去你家，下午回来，然后去我家在那里住几天。”
　　这明显不公平，但她咬着唇笑着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栗星辰说好。
　　南依依如一朵花裂开了一样，雀跃着打电话去了。他听到南依依说：小二，我明天下午回去，住呀，我也去。
　　栗星辰知道小二就是南尔，他轻不可闻地叹口气重重地关上了冰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