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执剑三百年》知生生多厌旧

1、血溅寒山

　　破军星出，诛魔战落，冀州北，寒山下。
　　这里夹杂着雪的朔风总是经年不息，吹过远道奔袭的人，泛起如铁锈般的血腥味，又极浅极淡得散在风里，埋入披着霜的青草间。
　　那道风卷过草的身躯，穿过柏树的枝桠，轻飘飘得浮在一烟火处，倏得一 变，沾上浓到发腻的血气。
　　雪悄悄重了起来，大片大片盖下，似乎想洗掉这块污渍。

　　一个清瘦的蓝衣女子牵着一个看起来不过总角之龄的小姑娘，在雪中小道间穿行。那女子背着一筐物资，衣裳洗的东白一片西蓝一片，却颇有巧思得绣上了几朵白荷。而那个小姑娘则是穿着一身红衣，脸颊也红红的，眉心贴了片花瓣，一手抱着一个小包。
　　陈安笑吟吟地看向绷着小脸眼神却四处飘着的小侄女，怕她不留神摔倒，问她:“阿絮，我尚未细看，你这次挑了些什么小样?”
　　小姑娘眼瞳清澈若琉璃，闻声抬眸，清凌凌得看向姑姑:“一枝并蒂莲......” 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得抿唇笑了笑:“还有一只画眉。”
　　在姑姑讲述的故事中，画眉是一种极爱美又呆呆笨笨的小鸟。
　　陈安挑了挑眉，面容苍白，口中却揶揄道:“哇，小画眉是想学着如何绣画眉吗?”
　　“姑姑!”小姑娘急急得喊，羞的脸颊更红了，晃了晃陈安的手，瘪了瘪嘴巴，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声来。
　　七岁稚童，天真可怜，逗弄起来格外令她心情愉悦。
　　陈安笑得灿烂，低身亲了亲陈絮的脸，安慰道:“好啦好啦，我才是小画眉。”
　　小姑娘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
　　姑姑转移话题:“小样之外呢，包裹这么鼓，其余装的是什么?”
　　陈絮稍稍张口，此时却突然传来阵阵尖锐的狼啸。狼啸声从山林掩映中递出，被风吹得破碎又凄厉，恍若厉鬼摇铃。
　　她打了一个哆嗦。姑姑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小声说:“我们要走快点了。” 陈絮看姑姑神色冷静，便似有了依靠，点点头，加快跟上姑姑的步伐。

　　陈安确实很冷静，因为村子里大多是猎户家庭，甚至陈絮的父亲、她的兄长陈平也是一名猎户，并不惧这群狼。
　　她只是暗暗不解:村子的位置在山下林间，而狼群生活在更深、也更高的白雪覆盖、松柏难支之地，距离并不算近。如今并非十足寒冷的时令，狼群应当并非为食物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二人急急忙忙，紧赶慢赶，终于在半时辰后到达了柏村。
　　一片雪山中难得平缓的坡地，附近群松环绕，地上是零零散散的人家，有的屋子油灯还发着光，有的院子门户大开似有主人家在清扫院落。
　　可是，这里没有人声，没有狼啸，没有犬吠，只余阵阵风声，和几具可怖的枯骨，地上大片大片凝固的血红。
　　人皮裹着骨头，没有血与肉。
　　那是父亲的尸骨。
　　陈安有些茫然得立在冷风中，她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大哭，却流不出眼泪。许久，那颗心才慢半拍地生出被凌迟剔骨的痛。
　　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一步步栽倒在尸体前，骨骼似被沉重的巨石步步碾碎，如同困兽。
　　她记得幼儿难耐山寒时母亲轻柔的嗓音与温热的手掌，记得父亲壮年时的朗笑与劈山斩雪后升起的烟火，记得年轻的兄长一箭双鹰时的意气风发。
　　为什么他们都死在了这座山里，为什么给予了又夺去，为什么留她独自一 人。
　　眼泪悄无声息滴落在雪中，雪却不会回答。

　　陈絮尚且年幼，脑海中对死亡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她只是迷茫得立在那儿，看着那具可怖的尸体，不安得问:“爷爷呢?”
　　爷爷呢?
　　恍若一道惊雷霹在陈安天灵盖上，她缓缓抬头，以手作脚往前爬了两步，一边喃喃道:“爷爷......爷爷在这里......阿絮，我们把爷爷扶回屋子好不好......”一 边跪坐起身，吃力得扶起那具身躯。
　　陈絮快步走上前，扶起爷爷的另一边肩膀，与姑姑一同往爷爷屋里走去。院子大门开着，爷爷可能等她们等的心急，开门看看她们是不是回来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姑姑从将爷爷放在床上之后，就低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天色渐晚，陈絮又饿又困，终是忍不住开口:“姑姑，该吃晚饭了，爷爷和阿絮饿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便起身走过去，摇了摇姑姑的小臂。姑姑的身体却歪了，同脑袋轻轻靠在床沿。
　　她愣了愣，试着扶了扶姑姑，无果，终于垂头丧气得去北面房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将被子披在姑姑背上，她提着小板凳依偎在姑姑身边，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睡前昏昏沉沉得想:”杨家二叔也在外面睡觉，杨家婶子有没有带他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