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挣脱》十六夜泠君

2、寻命

　　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煌狼磕上了眼睛，不疾不徐的说：“相信各位君王已经有了定数，今天的会议也该结束了，请回吧。”

　　君王们一一拜别离去，偌大的帐篷只剩下煌狼王和翎雀王二兽。

　　煌狼瞥了眼迟迟不肯离去的小孔雀，“怎么，还不走？”

　　翎雀那华美的羽冠稍稍暗沉，犹豫片刻问：“你觉得紫灵撑得过的这第五次天罚吗。”

　　煌狼沉下了脸，气息逐渐外放，“所有的君王都将死在第五次天罚，这是我们的结局。”

　　闻言，翎雀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的羽毛不似原先的华贵，凭添了几分破败与哀伤，也许是因为他们终究逃不过命，又或许是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分离。

　　不论是哪一点，都令人感到悲伤。

　　不多时，煌狼王下了逐客令，“回去吧，加紧时间寻找与你灵力契合的人类，第五次天罚要来了。”

　　翎雀还想说些什么，但面对着那双幽深的眼睛时，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微微欠了身然后飞走了。

　　等周围全部寂静下来时，煌狼伏下身体，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声线发音：“出来吧，别躲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离中心地带不远的帐篷内伸出了两只触角，确定没什么危险后，紫灵蝶王那硕大的身子才从中飞出。

　　“好久不见啊。”紫灵蝶王全然没有偷听被抓包的觉悟，很随意的打着招呼。

　　煌狼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你倒是来的轻巧，如若不是我仔细探查，倒真不一定发现的了你。”

　　闻言，紫灵蝶不满意的回道：“我是蝴蝶啊，哪里像肉食动物那样笨重。”

　　这句话倒是把煌狼也给包括进去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侧目去看那只越飞越近的蝴蝶，“既然来了，又为何不现身？”

　　紫灵蝶罕见的脸红了，头上的两根触须相对地，不停地点点点，“你们开会开的好认真啊，好像不太适合打扰。”

　　“这种时候就别这么会看气氛了，万一错过重要的内容，你该当如何。”

　　“我又不在意…你们说的那些和我也没有关系啊。”紫灵蝶很随意的说着，他往旁边的凳子上一靠，摊成了一坨。

　　煌狼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的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当真一心求死？”

　　“有目共睹的事情吧。”小蝴蝶皱了皱触须，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烦躁。

　　“自古以来，人类之间的战争纷扰不息，他们寻求更为强大的我们的帮助，但后世却因自身的进化而摈弃了我们这些曾经给予过他们帮助的兽族。”

　　煌狼说到这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紫灵蝶，仿佛在期待他的反应，但很可惜，小蝴蝶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黑色的狼并不恼，继续说：“而如今，作为最公正一方的天道，却沦为偏心的秤砣，倒向人类那一方，企图灭亡我们兽族。”

　　“那是天道的事情，跟人类没有关系。”

　　闻言，煌狼欣慰的笑了，“你能这么想，属实难能可贵，躲避灾难只是一时的，从天道中寻求生机，才是我们接下来应该走的路。”

　　说完后，煌狼发现摊成一坨的小蝴蝶还是没有动作，不由的叹了口气，“那你呢，在第一次天罚来临之时，你是怎么想的？”

　　紫灵蝶动了动晶莹剔透的翅膀，黑洞洞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迷茫，“…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能死，我还没有给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们报仇…我不能死的。”

　　“报仇？为什么报仇？报谁的仇？如何报仇？”

　　接连的发问令紫灵蝶呼吸困难，零零散散的回忆浮现在脑海，“我没有家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对我笑了，天道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咬牙坚持了好久好久，我要在天道手里活下来，我要赢他。”

　　“活着以后你想做什么？”煌狼王问。

　　按理来说，正常兽听到这个问题大概率会大谈种族复兴，娶几个美娇兽，生几个小兽兽巴拉巴拉的。

　　但紫灵蝶王却因此陷入了更深的迷茫，“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活着，光着活着就用尽我所有的力气了。”

　　对于这番话，煌狼是深信不疑的，大约三百多年前，他们刚刚经历过第一次天罚，兽族内部经常流传一些言论，说新一代的候补紫灵蝶王是个孤僻小孩，不与任何人交流。

　　本来也就只是个茶后的谈资罢了，谁成想，在三百年的成王典礼上，那个传说中的孤僻小孩竟然是真的。

　　他不说话，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毫无表情，就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电子蝴蝶。

　　唯一有趣的是，那个从小养尊处优，还是个王二代的小翎雀和那个孤僻小孩是朋友。

　　多么奇妙的友谊啊，煌狼当时是这么觉得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和这样的小孩有接触，直到雪狐王的出现。

　　生活在冥森林最深处的雪狐一族，天生魅体，极其擅长攻心，却不易交心，但这一代的王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她就像幽暗森林里的一朵白花，纯洁无瑕，高贵美丽，但又像月夜里的昙花，仅仅一现，生命如此短暂，他们只相识相知了一百年。

　　没人知道雪狐王是如何陨落的。

　　自从那一天后，那个因为雪狐而藏起来的孤僻小孩，好像又回来了。

　　紫灵蝶王不再与别的种族交好，也不再说话，没日没夜的进食，整年整年的睡觉，好像这样就可以暂时忘却她的死亡。

　　他依稀能听见雪狐王用轻快悦耳的声音唤他“阿紫阿紫”，多么美好的梦啊…醒了就听不到了。

　　就在他陷入回忆时，煌狼王的声音传了进来：“那现在呢，紫灵蝶王，光是活着的念头已经不足以支撑你的继续下去了吗。”

　　“我已经输了，我赢不了天道，不论我怎么样努力坚持，最后对我好的，我在意的都会死…什么王啊，得不偿所不愿，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罢了。”

　　“可以赢，必须赢，紫灵蝶王，你拥有的东西并不少，族人，朋友，领地以及力量，族人是你最殷实的后盾，朋友是你寻求帮助时的解灵囊，领地是你活着可以回去的家，力量是你对抗一切不公正的剑，这些东西都将为你所用，也将是你最珍贵的宝藏。”

　　煌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掷地有声的砸在紫灵蝶的心头，带去阵阵波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断了，胸口在逐渐开明。

　　“你拥有的东西多如牛毛，在意你的人灿若繁星，他们期待你更好的，像样的活着…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意义吧，王是一种容器，也是一个载体，他们承载着子民的期望，这可能听来繁重，但却是事实，也许你并不是抱着如此想法登上王位的，但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成为了那些人的天道。”

　　听到“天道”二字时，紫灵蝶不由地一愣，眼神也因此清醒了很多，“说话就说话，干什么骂我……”

　　煌狼王十分爽朗的笑了起来，“我从未这般想法，紫灵蝶王，你该走出来了，四百年前也好，一百年前也罢…你也该向前看了，为你自己也好，为子民也罢，说来说去，绕不开情义二字。”

　　“我们都是被情义束缚的王，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突然被质问，煌狼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站起了身离开王位，来到了紫灵蝶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不，你不是，你是为了活着而被迫成为王的，你没有那些所谓的大义，你比我们所有的王都要自由。”

　　紫灵蝶王：“……”感觉所有的想法都被看穿了怎么办？

　　见小蝴蝶吃瘪，煌狼呵呵笑了两声，“你适合所有的活法，唯独不适合现在死去，紫灵蝶王，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不论是你的家人还是雪狐，都不希望你被过去的他们所束缚。”

　　话说完，周围就陷入了沉默，紫灵蝶低下了头，嗡嗡的说：“省流:多考虑一下活的族人。”

　　煌狼王一下子笑出了声，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还有我和翎雀，别忘了你的朋友们，也要纳入考虑的范畴。”

　　紫灵蝶王抓着触须，崩溃的自言自语，“为什么同样的话术，翎雀说的时候，我只嫌他烦呢。”

　　“归根到底，我也只是在给孤僻小孩树立自信心罢了。”

　　听到这话，紫灵蝶的脸刷一下就黑了，凶巴巴的发出警告，“忘了孤僻小孩这个称谓，王不要面子的吗。”

　　“要。”煌狼王非常镇重的点着头，“那这位王打算几时去人类的地盘呢。”

　　紫灵蝶王斟酌了一下说：“我还是要去弃灵岛。”

　　“为何？”

　　“我有力量啊，当然是要碰一碰天道。”在看到黑色的狼逐渐不善的目光时，他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过我要提前几天去，看看弃灵岛上有没有线索。”

　　“天道企图灭绝灵兽的线索？”

　　“是的，在第五次天罚还没有开启之前。”

　　……

　　距离第五次天罚来临之日的前三天——

　　弃灵岛虽然是以岛命名，但却不是一座岛，他位于钟与国境内，是一大片荒漠，贫瘠荒凉是这里的代名词，除了百年一次的天罚以外，根本看不见任何活的生物。

　　就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废岛。

　　紫灵蝶王悄然现身于此，不带起一片尘土，他的体型虽巨大，但不笨重，蝴蝶该有的品质他还是有的。

　　荒漠正中央刻印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深深的镶嵌进硬化的土地里，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化，已然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了。

　　蝶王飞过去，轻轻地落在阵法中央，刻意煽动起双翼带起阵阵微风，没过多久，浮于阵法表面的尘土便散去了。

　　六芒星阵发出光芒，刺痛了蝶王的翅膀，滚烫的灼烧感令他连连退后，自从成王后，除了天罚之外，他好久没从其他地方感受过疼痛了。

　　“很奇怪，这个阵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法，他好歹也经历过四次天罚了，不可能一点点印象都没有吧？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是不明生物在近一百年前刻下的。

　　但哪个人这么闲啊？特地来荒漠里搞这么个阵法？

　　“而且这阵法看起来一点也不弱……”

　　至少从能伤到他这一点来看，这不是等闲之辈创造出来的东西…难不成和天罚有关？

　　一股亲和的气息透过风传了过来，蝶王抬起头颅，硕大的眼睛里倒影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人类很小，可能不及他触须的一半。

　　而且人类看起来年纪也很小，八岁还是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破布麻衣，唯一值钱的可能是他腰上别着的一块灵石。

　　“那块灵石…”蝶王眯了眯眼睛，“倒是挺不错的欸…”他在考虑要不要抢过来。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吧！人类为什么会在弃灵岛？

　　没正经多一会儿，蝶王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这人类的灵力气息很友好欸…看起来和我很契合的样子…”

　　总而言之就是可以当做签订平等契约的好苗子。

　　如此想着，紫翎蝶王便扇动翅膀，带有灵力的风掀起一阵沉沙，对于那人类来说，这便等同于狂风大作，乱沙迷人眼，在人类闭上眼睛的瞬间，体型巨大的蝴蝶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人类，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灵力加持的声音浑厚而极具穿透力，落在人类头上时，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几分。

　　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时，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人类瞪大了眼睛，满面笑容，“哇…你好漂亮啊…”

　　这回换紫灵蝶王疑惑了，他好不容易装回b，怎么的这个人类不害怕？这反应不对啊！他记得可多人怕煌狼了啊。

　　还有漂亮是什么鬼，他又不是某只花孔雀…

　　眼见着巨大的蝴蝶脸色越来越黑，人类脸上的兴奋褪去，渐渐爬上来一丝尴尬，想起刚刚大蝴蝶的问题，回道：“我父亲说这里会有灵兽出没，让我来契约一只。”

　　“哈？”紫灵蝶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来弃灵岛找灵兽，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人类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大蝴蝶，眼睛闪亮亮的藏着求知欲，言语上还是非常谨慎，“再过几天就是君王苏醒日，那个时候会有很多强大的灵兽王，签订契约的概率大一些…”

　　“这也是你父亲说的吗？”

　　“嗯嗯。”人类点了点头，“他提前把我送过来，怕错过了。”

　　紫灵蝶王：“……”

　　槽点太多都不知道从哪里吐槽好了，什么君王苏醒日啊，那是接受天罚的日子啊，灵兽能不多吗？到时候不止有君王，还有很多年限到了的
　　灵兽。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人类是怎么想的，这时候把这小孩送过来，不是找死来了吗？

　　那只小小的人类好奇的问：“我叫林辞，你叫什么呀？”

　　“哦，名字啊……”紫灵蝶王沉思了一会儿，“你叫我小石榴吧。”

　　其实他也没有明确的名字，他父母还在的时候总是小石榴小石榴叫，翻译一下就是小十六，家里的第十六个孩子。

　　长大了认识了翎雀，正常情况下是叫老蝶，急眼了就叫臭蝴蝶，煌狼倒是比较正经，蝶王蝶王的称呼……他自己倒是不太喜欢啦。

　　“石榴？”林辞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起了水果的名字？”

　　“……”小孩话好多哦，解释起来好麻烦。

　　紫灵蝶王不动声色的扯开了话题：“小孩，你今年多大了？”

　　林辞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今年十二了。”

　　“十二？”紫灵蝶王顶着大大的问号，盯着林辞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不像啊，你真的有十二岁吗？”

　　林辞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黄色，小脸蛋也没多少肉，瘦瘦巴巴的，穿的衣服就是很普通的粗布麻衣，看起来顶多八九岁的样子，压根不像十二岁的孩子。

　　林辞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局促的挠了挠头回道：“嗯，过两天就是我生日。”

　　“你一个人来的吗？”

　　“对呀，父亲把我送来就走了，他说他留在这里影响我驯服灵兽。”

　　“……放屁。”紫灵蝶忍不住爆了粗口，头一次见到这么狠心的父母。

　　弃灵岛没有灵兽，也没有觉醒日这一说，宁愿对自己的孩子说谎也要做这件事的目的，想必光彩不到哪里去。

　　本来想和林辞签订契约的，但这小孩实在太瘦了，灵力也是似有似无的，怕是承受不了他的力量。

　　紫灵蝶王只能就此作罢，等从这里出去了才做打算。

　　“小石榴？”林辞见大蝴蝶一脸嫌弃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了，连忙问：“我有哪些话说错了吗。”

　　为了不伤害小孩的心，紫灵蝶王只能转移话题：“这里很危险，你快点离开。”

　　林辞面露难色，结结巴巴的说：“可是…父亲交代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命比任务重要，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驯服灵兽就可以了呀，他会保护我。”

　　“……”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啊。

　　紫灵蝶王耐着性子劝他：“过几天这里也不会有灵兽出现的，你快走吧。”

　　“小石榴你不是灵兽吗？”

　　“……”紫灵蝶王觉得被噎了一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小孩太倔可不太好哦。”

　　林辞很明显不想走，他搓了搓大拇指，做出了让步：“我不会耽误小石榴你休息的，我契约到灵兽就离开。”

　　而这边，紫灵蝶王恰好也是头倔驴，他今天必须让这小孩离开。

　　“不是休不休息的问题，这里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就死了。”

　　“我会留神点的，谢谢你。”

　　“……”这小孩还挺有礼貌哈。

　　紫灵蝶王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他多少有点理解翎雀天天被他气个半死的感觉了，那是怎么说都不听啊。

　　天气千变万化，头顶的云不断翻腾，似有龙吟之声悠扬，金色的闪电若隐若现的掺杂其中，大有变天之像。

　　“你这么小的身板，一道雷你就没了……”

　　“轰隆隆——”

　　雷声共鸣间，一道金色闪电应声而下，觉察到危险的紫灵蝶王立刻做出反应，他将林辞护在身下，催动灵力外涌覆盖自身，平时柔柔软软的翅膀在顷刻间变得如钢铁般坚硬。

　　二者相碰撞发出巨大的爆鸣声，闪电过后，蝶王抬起头，忧心忡忡的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金色的雷龙在天空中翻转腾挪，随时都有倾泻的可能性。

　　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这让他心中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想法。

　　天罚提前了。

　　这是最糟糕的事情，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今天让他给碰上了，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荣幸。

　　被护在身下的林辞虽然很怕现在的天动异象，但奈何终归是个孩子，扒拉着他的腿，小声的问：“小石榴，我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听到这么问的紫灵蝶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又要护着孩子，又要想办法扛住天罚……话说这天罚根本扛不住吧？

　　天空中的九天金龙已经蓄势待发，这要是一口气劈下来，他怕不是瞬间化为渣渣了。

　　他那颗硕大的蝴蝶脑袋一个劲的往外冒汗，cpu都快烧了也没拿定主意，总不能和这小孩签订契约吧？

　　等等，签订契约？和林辞？

　　紫灵蝶王犹豫了，他低头看去，那小小的人类看起来这么瘦弱，真的能接受他的力量吗？

　　时间刻不容缓，眼见的天空中的金龙就要兜头劈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脸视死如归的直视人类的眼睛：“林辞，你想和我签订契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