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鸳鸯不羡仙》早乙女幸子

5、红线早系少年时

　　01.

　　蝴蝶是一种脆弱却美丽的生物。振翅时鳞粉抖落，在阳光下泛起星子般的碎光。

　　这银簪上的蝴蝶虽不及活物灵动，但胜在匠人用银丝掐出了翅膀陡峭的弧度，倒也别致。

　　“哪吒兄，你做什么呢？”

　　雷震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被叫住的少年指尖轻颤，迅速将银簪滑入袖中，转身时睫毛扑簌，连语气都比平日急促半分：

　　“无事。”

　　稍作调整后，哪吒瞥见雷震子手中拿着个香囊。他露出疑惑的神色，正想借机转移话题，好掩盖住先前的不自然，没想到对方却先他一步开口。

　　“喏。这个，是那个丫头给你的。”

　　说罢，雷震子开始上下打量哪吒，发现他表情又变化了，与方才偷藏东西如出一辙的窘迫，便忍不住挑眉。

　　“她知晓要东征，不能和我们一起来，又担心你，叫我给你带的。”

　　哪吒接过香囊，手指不自觉摩挲上面的纹路，这样的触觉很是奇妙，他不仅感受到香囊的绣工，还有从掌心传来的酥麻热意。

　　“多谢你了。”他淡淡开口。

　　雷震子微微一笑，约莫是觉得自己兄弟最近没能休息好，压力太大，他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补充到：“不必担心，我们已经连胜三场了，这次也定能将他们打退。”

　　“嗯。这孔宣诡计多端，需加小心。”

　　二人接着聊了点战事，待到雷震子离开远了，少年才堪堪松一口气，小心地将方才的香囊拿出来仔细端详。

　　刺绣图案能勉强看出来是枝莲花。

　　莫名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它原先主人生动的面容。扯开绳子，香囊里有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看，上面板正的写着四个字：平安归来。

　　哪吒忍不住扬起嘴角，喜悦攀上眉梢。先前还在愁簪子要用什么样的理由送出，这下正好，他不用苦恼了。

　　他轻哼一声，原来心里揣了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比如现在……他浑身雀跃，只想快马加鞭，挣得军功。

　　02.

　　距离你来到西岐，已经过去许久。

　　尽管西周连战连胜，但此番东征凶险难测，你心中总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坠着不安。

　　一年前，你被哪吒一行人从魔家四将手里救下。

　　起初，他们瞧着你是个狐狸，想直接丢下的，姜子牙却忽然站了出来，三言两语堵住了他们的嘴，说你“命中有缘，日后或有大用”，左右不过是多副碗筷的事，你便这样留了下来。

　　你和哪吒最开始是没什么交集的，对于他的印象，你只觉得是个十分好看的人，比你作为一只狐狸还要生得漂亮。

　　军营住处紧张，新兵不断涌入，你不得不搬去与他人同住。可那些人粗声粗气，哪比得上哪吒瞧着干净利落？你壮着胆子去问姜子牙，他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次日便安排你搬进了哪吒的帐里。

　　少年张扬，一身红衣映着日光。

　　他自然不欢迎你。虽不至于刻意刁难，却也从不与你搭话，只当你是空气。

　　你曾亲眼见过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火尖枪横扫千军，混天绫卷起腥风血雨，凌厉得让人心惊。因此，你对他总带着几分畏惧，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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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的关系是从何时开始缓和的呢？

　　或许是在那个风声呼啸的夜晚。

　　你睡得极不安稳，风声如鬼魅低语，扰得你辗转难眠。最终，你只能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试图寻求一丝慰藉。

　　半梦半醒间，你听见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强撑着困意爬起，却不巧撞见了正在处理伤口的哪吒。

　　那一刻，你原本软塌塌垂着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在你的记忆里，哪吒是一个不会受伤的人，他身上偶尔有血，不过都是其他人的。

　　四目相对，哪吒似乎也没想到你会忽然醒来。

　　他身形一怔，卷起的衣裳被迅速放下，少年蹙眉，眼神凶戾，像是要用目光将你吓退。

　　但你会错了意，认为是伤口扯得他太疼所以皱眉。

　　“我有很好用的药膏。”

　　说完你没等哪吒反应，起身开始在包袱里面翻找，不一会儿就拿出个小瓷瓶。

　　“不用。”

　　哪吒语气生硬，甚至没看你递过去的手。

　　你眨了眨眼睛，也不强求，只是把药瓶轻轻地放在案板上，然后转身钻回被窝，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只留给哪吒一个背影。

　　——你自然没法做到刚躺下就睡着。

　　散乱的发丝落在耳边，你卷起一缕把玩，心想：哪吒一定是觉得他那战无不胜的形象被你撞破，恼了心，所以不好意思继续上药。

　　你见过同类的男性狐狸也会这样，这按人类的话来说，大抵就是“好面子”吧。不过你才不会有这种心理，你可惜命了，受伤了一定要快点治疗才是。

　　夜更深了。

　　听着一阵布料的摩擦声，你又重新进入了睡眠。

　　03.

　　“姑娘不必望了，先行官大人他们早就走远了。”

　　炊事伙夫的声音混杂着风消失在这城墙之上，你垂下眼眸，最后也只能默默祈祷此次行程一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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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纣是否能成功，对你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甚至那九重宫阙里的苏妲己和你也是同类。你只是一只刚刚修成人形的狐狸，既不懂什么天下大义，也不会排兵布阵。若真遇危险，最能做的就是抱着尾巴跑快点。

　　非要找个留在西岐的理由……

　　哪吒大概占了十成十。

　　他对你很好——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但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还教了你认字，因着你不会梳头，头发总是散着的，他有空就会帮你束发。

　　所以你牵挂他也是自然的，指尖不自觉抚上胸口。只能是这样，你对自己点了点头。

　　毕竟你还要活下去找到真正的救命恩人。

　　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你只是一只小狐狸，并不会化形。一脚踩进人类布下的捕兽陷阱，只能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白骨露出，无法挣脱。

　　眼泪不停往外流，打湿了毛发。

　　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个人类小孩到了你的跟前，彼时你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了。

　　恍惚中，伴随一声清脆的“咔嗒”，他打开了捕兽夹，将你放了出来。温暖的手托住你发抖的身子，动作轻柔地给你包扎好了伤口。

　　你抬起爪子想去挽留，不过最后什么都没碰到。

　　等到你再度醒来时，草地上只有一块摔碎的玉佩。你想找到那个孩童并向他报答恩情，于是便把玉佩收了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你刻苦练习法术，修炼人形。如今那玉佩仍缺着一角，但断口处已被你的灵力温养得莹润生光。

　　04.

　　东征的战况原比想象的惨烈。

　　先行官黄天化战死的消息传到西岐大营时，这片土地都透着一股死寂。

　　——那少年将军出发前还在篝火旁擦拭他的莫邪宝剑，笑着对你说：“等打赢了仗，带你去金鸡岭看日出。”

　　可转眼间，他的尸体已被高继能刷落马下，连魂魄都飘向了封神台。

　　孔宣的五色神光铺天盖地，所照之处，兵器法宝尽数被收。当夜姜子牙率军劫营，不料正中埋伏，哪吒和雷震子被孔宣活捉。

　　西岐大军溃败，残兵退守三十里，连失大将，军中流言四起：

　　“五色神光无物不刷，这仗还怎么打？”

　　“连折主将，莫非天命在商？”

　　夜色如墨，蛙鸣蝉噪扰得你发慌。你蜷缩在伤兵营的角落，指尖死死攥着那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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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你终于决定去寻哪吒他们时，黄天化的父亲黄飞虎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

　　——他去请崇黑虎对付高继能，途中遇到闻聘、崔英、蒋雄三位修士，他们自愿追随。次日，崇黑虎等五人围攻高继能，将其杀害。

　　战况急转向上。

　　凯旋这日，西岐城门口挤满了人。你躲在最后排的旗杆旁，看着姜子牙的马车缓缓驶入。雷震子翅膀上的伤已经包扎妥当，正咧着嘴对百姓们挥手。

　　当然，比起所有人，你更加想看到的是刚下马的红衣先行官。

　　——他平安地回来了。

　　“哪吒！”

　　你忍不住提起裙子朝他飞奔，也不管如此远的距离他听不听得到。

　　少年正低头擦拭着乾坤圈，混天绫松散的垂在手臂上。他忽然若有所觉般朝你的方向看了过来——你的发丝被风扬起，像蝴蝶振翅，翩翩扑向他。

　　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做出决定，哪吒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你。跳动的心脏，温热的呼吸，这是你能感受到的、他还活着的迹象。

　　你太高兴了，紧紧抱着他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大家都还在。

　　哪吒似乎也和你一样，你们同时松开的手。

　　“见到我有这么高兴吗？”他别过脸，耳尖绯红，“没出息。”

　　尽管嘴上这般说着，但他的掌心还是虚虚扶在你腰间，生怕你站不稳似的。

　　少年眼眸里映着你，明媚惊人。

　　哪吒想，你好像和这世界融在一起了。世界是你，你是世界，你是他的全世界。

　　05.

　　那日的拥抱被当做胜仗的喜悦冲淡了，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可有些变化，却是藏不住的。

　　哪吒近来热衷于给你编发。

　　你常常在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发丝被编成精巧的辫子，尾端还系着细细的红绳，而始作俑者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靠在帐门口，手里把玩着混天绫，眼神却悄悄往你这边瞟。

　　还有那支蝴蝶银簪，也变成了你发丝缠绕的常客。

　　他笑得也比从前更多了。

　　那双总是凌厉的双眸，如今望向你时，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喜欢就算是双手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跳出来。

　　饶是你再怎样迟钝，也察觉到了你们之间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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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先行官近来总是辗转难眠。

　　每当你熟睡后，他便会撑着手肘，借着帐外微弱的火光，静静看着你的睡颜。

　　漂亮的蝴蝶只是围着他飞，不曾贴着他，落到他掌心。

　　篝火跳跃，他没办法克住的心思像红绳散落一样，满地凌乱，剪不断理还乱。

　　心跳声如鼓点。

　　今夜晴空万里，无数星星闪烁。

　　哪吒忽然拉住你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却又在察觉到你微微吃痛时立刻松开。

　　“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眼神亮晶晶的，却又带着几分罕见的紧张。

　　你怔怔地望着他，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我。”他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我心悦你。”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少年耳尖通红，却又固执地继续道：“不是对同袍的那种，是……是我想当你夫君的那种。”

　　鲜衣怒马少年郎，抵着月光，对你说出心意。你感到前所未有的热，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忽然说不了话。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哪吒的袖子，拿出了一块残缺的玉佩，正是你细心呵护的那块。

　　哪吒将你的动作收进眼里。

　　他说话时混天绫正缠在你手腕上，当你掏出玉佩的瞬间，绫缎突然失了力道，软绵绵垂落在地，像条被抽了骨的小蛇。

　　“如果你心里已有心仪之人，我……”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你咬了咬唇，终于磕磕绊绊的开口：“不是的！我只是、我在找一个人。”末了，你又补充：“一个很多年前，把我从死亡里拉回来的人。”

　　哪吒怔住，他感觉心跳好像停止了。

　　一开始他还觉得庆幸。

　　还好是他救的你，还好你和他住一起，还好你的好多生活常识都是他教的你。他总觉得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他是第一位，他是特殊的。

　　自此，他也从来没觉得眼眶鼻子有这么酸过。

　　少年最后还是说话了，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若他还活着……”最好不要活着了。

　　“我帮你寻吧。”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接过玉佩时，哪吒死死盯着。

　　你没敢看他了，只把脑袋低下去，盯着裙摆。哪吒忽然没了动静，不过一会儿你发现他朝你更进一步走了过来。

　　混天绫重新飘了起来，它看起来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生机，安稳的贴在你的腰间。

　　带有热度的双手捧起你的脸，他略带急促地吻住你，轻的重的，最后松开时才温柔的抚去你的眼泪。

　　“是我。”他抵着你额头笑出声，眼底燃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玉佩是我的，恩人也是我。"

　　你没能缓过来，还在他的怀里喘着气。

　　“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