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车厢的幽灵》sasanqua

11、落花流水

　　1
　　夜晚的“青橙”，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室内却灯火通明。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我知道你，‘逆羽’老师，我老婆阿芸有你写的书，扉页上印着照片的。”灌下几杯酒之后变得兴奋多话的许期，一边给赵千景倒酒一边套着近乎。
　　“痛失笔名”的赵千景脸上堆满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让何凛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恶气。
　　果然把他带到庆功宴现场是正确的决策。
　　参加这次庆功宴的除了乐队成员和朋友，还有赞助商代表，“青橙”和“TIME ZONE”的工作人员和化妆师等人。此外，还有几个从slow PHRASE结成以来就默默支撑他们的忠实乐迷。
　　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以往因为碍于LIN从不在人前露面的“规矩”，乐队从未举办过类似“粉丝见面会”之类的活动。
　　虽然陆饮秋对这类活动十分不屑，每次提到这种话题总是会说他们是正经的摇滚乐队，只需要靠音乐吸引粉丝就行了云云。反倒是他的孪生姐姐，外表冷漠古板的陆知夏对此具有较高的接受度，于是便安排了这场庆功宴。

　　2
　　如果硬要给slow PHRASE乐队成员举办一次人气排名，虽然之前从未露过脸，但何凛的人气却意外地是最高的，或许正是这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性吸引了乐迷的注意。
　　如今面具已被摘下，真实的何凛那帅气的外表加上平易近人的个性倒是欺骗了不少现场的乐迷。
　　早知道就不应该被赵千景所煽动，何凛心想。
　　此时他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索要签名的，请求合影的，还有询问他为什么之前坚持不露脸的，各式各样的要求如箭雨一般袭来，何凛抵挡不住，只好去搬救兵。
　　幸好偶尔靠谱的陆饮秋站起来替他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不过他看上去倒是乐在其中，何凛因而得以喘口气，悄悄离开人群，加入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同伴们之中。
　　“阿凛，你快看这个帖子。”
　　“网瘾中年”许期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递给何凛。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司空见惯的黑粉发帖，对LIN在舞台上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恶意中伤，甚至还有一些过激的言论。

　　3
　　“因为之前的演唱会，最近网络上的风评有些两极分化，支持的一方……大概都是颜狗。”陆知夏说话依旧毫不客气，“反对的一方说我们之前所作所为都是在作秀，装模做样罢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隐隐透露着不屑与嘲讽。
　　“我觉得吧，”赵千景慢条斯理地推测道，“或者那些人愤怒的原因，是丢失了一些‘代入感’。”
　　嗯，大文豪果然不一样，分析得很有说服力。
　　“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何凛笑着摇摇头，把手机还给了许期。他自己倒是已经习惯这些恶意和中伤，反正他们针对的是LIN，跟我何凛有什么关系呢？
　　许期总是羡慕何凛能够很好地区分舞台上的虚幻与舞台下的真实，与之相比，他当年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无法从表演状态中抽身而感到恐惧，才会选择解散乐队。
　　何凛回想起自己刚认识许期的时候。
　　“那个时候整宿整宿无法入睡，耳边似乎永远循环播放着演奏曲目。我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还去看了心理医生。”谈及过往的经历，许期用自嘲般的语气说道，“结果医生劝我放弃音乐。”

　　4
　　许期的症状，归根结底是他那过于认真的个性，对比同样做事一板一眼的陆知夏，又过于钻牛角尖了。
　　结果他忍痛解散乐队之后，便迎来了爱情和事业的双丰收，后来对于重新加入乐队这件事接受良好，这才有了slow PHRASE。
　　不过，主要原因是陆知夏替他挡下了许多麻烦事吧。
　　何凛看着毫不留情地把弟弟从花团锦簇的乐迷中拉出来的陆知夏，暗自腹诽着。
　　“怎么样千景，阿凛可厉害呢，你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他。”
　　而此时，这位弟弟正搂着赵千景的脖子侃侃而谈。何凛不禁失笑，明明陆饮秋的年龄比赵千景要大两岁，外表看上去却像同龄人一样。
　　“更何况这种黑粉我们见得多了，完全不在怕的，等我那个厉害的姐姐使出她的公关绝活，就马上消停了。”
　　陆知夏没有时间回应弟弟的马屁，她拿着手机，灵活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屏幕，大概是在指挥负责公关的工作人员干活。

　　5
　　庆功宴的后半场，见陆知夏并不反对，兴致高昂的许期和陆饮秋走上舞台，打算来一场即兴演出。他们当然也邀请了何凛，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在这个轻松的氛围之下，他很难切换到LIN的状态。
　　灯光渐暗，音乐响起。陆饮秋今天弹起了他那把宝贝的木吉他，伴随着轻柔的鼓点，舒缓的旋律流淌在何凛的耳畔。
　　他正闭着眼睛享受，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凛转过头，看到陆知夏拿着两瓶橙子味气泡水站在自己身后。

　　6
　　两人离开人潮，走到演出场地的角落处。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许哥和饮秋他们说。”陆知夏喝了一口气泡水，开门见山地对何凛说道，“现在乐队有个签约唱片公司的机会，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我……”何凛哽住了。
　　slow PHRASE之前也有过几次出道的机会，但因为自己的特殊情况，陆知夏都拒绝了。何凛原本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某天陆饮秋不小心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件事。
　　那个时候，他原本提出想要退出乐队，却被陆饮秋拒绝了。
　　“好哥哥，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了拉你进乐队吃了多少苦吗？”他恶狠狠地说道，“在你没还清欠我的债之前，我是觉得不会放你走的。”
　　想到这里，何凛转头看了一眼舞台上沉浸于旋律中的陆饮秋和许期，坚定地开口回答道：“我没有意见。”

　　7
　　“我明白了。”
　　面前的陆知夏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何凛很少能够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看样子刚才她在等待自己的回答时，内心也有些惴惴不安吧。
　　陆知夏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活动，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提……”
　　今天是怎么了，从来雷厉风行，言简意赅的队长大人忽然变得这么犹豫。何凛顺着陆知夏的视线看过去，赵千景站在不远处，非常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情，嘴角含笑。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是你的那位朋友，他对你……绝对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何凛愣住了，手里的空瓶子差点掉到地上。类似的话，前几天好像也从母亲口中听过。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最多算是忠实乐迷吧。”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对母亲解释的。
　　陆知夏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我明白了，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8
　　“你在说什么啊知夏，新歌的主题吗？”
　　何凛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与她对视，连忙低下头转移话题。陆知夏也收起了笑容，语气略带无奈：“是啊，阿凛跟我家那个笨蛋弟弟一样，对这方面有些迟钝。”
　　站在舞台上无辜被连累的陆饮秋，此时也拨出了最后一个音符，原本安静的观众们瞬间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何凛看到赵千景回过头四处张望着，直到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之后，才露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此时他才察觉到，与其他观众脸上的笑容截然不同，赵千景的笑容里面夹杂着安心、欣慰、一丝丝的得意，还有很多何凛也难以描述的情绪……
　　那是他在“TIME ZONE”的舞台上，在那片约定的夕阳下曾经见到过的笑容……
　　原来如此。
　　何凛也笑了，然后快步走到赵千景身旁。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笑容的真正含义。

　　9
　　帮助“青橙”的工作人员收拾完场地后，墙上的时钟已接近十一点。
　　计算了一下，距离末班地铁的时间还算宽裕，于是何凛拒绝了提出送他们回家的许期，与赵千景挥手告别了众人。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9号线地铁站的路上，夜幕笼罩的街头寂静无声，直到赵千景开口：
　　“那天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想了很多。”
　　“啊……嗯。”
　　何凛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热度涌上了脸颊。赵千景所说的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那天，看完slow PHRASE的演出从“青橙”出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仅仅是slow PHRASE，是LIN的乐迷，而是……”
　　“阿嚏！”何凛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么好的氛围下，为什么就败给了初秋的晚风，忍不下一个喷嚏呢？
　　赵千景笑着说要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点热饮，只留下何凛一个人站在路边，挥着手企图给脸上降降温。
　　这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LIN？slow PHRASE的主唱？”

　　10
　　说话的一个背着个斜挎包的年轻男人，脸上写满了惊讶的神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你，请问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原来是遇到乐迷了，何凛点点头，回答道：“可以。”
　　男人有些激动地打开斜挎包，说要找找有没有纸笔，何凛则转头看向远处的便利店，心想赵千景怎么去了那么久没有回来。
　　“阿凛，快躲开！”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一个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挡在了自己身前。
　　嘈杂的脚步声，交织着惊讶与愤怒的言语，尖叫声包裹着金属物品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将何凛拉回现实。
　　然而他的眼前只有红色、红色和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