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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燕然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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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星带了随从在皇宫门口等着。他坐在淳于承的四轮车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九节鞭甩来甩去,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好容易等到淳于承被太监搀扶着慢慢走出来,满星把九节鞭随手一扔,迅速推车过去。
“有劳公公了。”淳于承对太监道。
“奴才如何敢当,能伺候将军是奴才的荣幸。”太监扶着淳于承落座,“将军当心。”
淳于承面上云淡风轻的,看不出半点狼狈。满星给他盖好毯子,绑好手炉,推着他慢悠悠地回家。经过地上的九节鞭时,淳于承弯腰捞起来,道:“迟早被你弄丢。”
满星道:“都怪你,看见你出来,我哪还顾得上这劳什子。”
淳于承笑了笑,把九节鞭挂在自己腰带上,道:“陛下处置了九王,罚了禁足三月,然而下个月就要过年了,难说他会不会被提前放出来。”
满星道:“陛下若要把他放出来,那也只会是因为他是嫡子,除夕宫宴上要有嫡子在场,才好做众兄弟的表率。不过,嫡子哪里只有他一个呢。”
淳于承道:“看来我们还得再加一把火,让九王彻底翻不了身,直到陛下降旨召回王爷。只要王爷回来了,九王出不出得来都不要紧。”
“要如何做?”
淳于承道:“前几天燕渡让人给我送了封信。不过此招寻常时用来,想必陛下最多也只是申饬几句,伤不到筋骨。眼下却正是时候。”
“哦,文将军啊。”满星顿了顿,道,“不知文将军一向可好,他在信中还说了什么?”
淳于承不说话了。
满星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继续刺激淳于承。
“王爷回京时会不会带上文将军呢?许久不见,故人想必风采依旧吧。”
淳于承冷冰冰道:“文将军代掌三军,回不来。你想见他,可以去钦州,我给你雇车马。”
他的反应让满星十分愉悦,他略微蹦了蹦,加快速度小跑,淳于承默默抓住扶手。
两天后,又一件大事发生了。
起因是前阵子被判了抄家流放的那个贪官,竟在流放出京的路上被截杀,两名押解他的差役逃了回来,禀报京兆尹。
贪官被截杀的地方就在斡都城外不远处的屹山脚下。据两名差役所说,杀人的是一伙流民,看模样不像是真正的土匪强盗,更像是走投无路时抢一回算一回。并且,他们杀人后还砍下犯人身上的枷锁带走了,看起来就是为了那一大块木板。京兆尹立刻派兵搜捕,很快把这一伙流民捉拿归案。
此事原本这样就算结了,虽然杀了朝廷的钦犯,但也算不得是什么轰动朝野的大事,顶多判个死罪。然而流民们入狱之后,他们供出的却远不止这一件事。
原来,这些流民原本都是附近山上的樵夫,过去几个月里,他们曾多次挑着柴火想要进京贩卖,却都在城门外被人拦下,将柴全部买走。
后来他们才得知,这些买薪柴的人都是九王的手下。九王命人把本要送进斡都贩卖的薪柴全部截下,等到冬日薪柴紧缺时,再在城中高价售出。如此囤积居奇,累积起来就是暴利的生意。然而这里头的每一枚铜板,都是城中穷苦百姓的血泪所化。
为了皇家颜面,皇帝原本想把这件事压下来,找几个替死鬼也就罢了。可此事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夜之间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眼看着再不严惩九王,就要堵不住悠悠之口了,皇帝无奈,下旨将九王送去宗正寺关押三个月,并命大理寺详查九王府的账目。
这就和在自己家中禁足完全不一样了,除非翻案,否则九王绝不可能在期满前被放出来。
此时去钦州劳军的兵部侍郎也回来了。祈顺的死不值得他特意禀报皇上,九王自顾不暇,更不可能再去告状。这一回合的战斗难训大获全胜。
难训不失时机地呈上奏折,奏明兆阳镇煤矿的位置。他已经亲自率领一些富有经验的采煤老手实地勘察过,并与他们商议过后,绘制出煤矿图纸。矿井宽约一丈,深约十五丈,约有十个采煤区,地下的排水、通风、照明等也都有详细的安排。
奏折厚厚一沓,难训还画了图纸,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用心,实实在在是为国为民尽心竭力。皇帝很快下旨,允许难训在兆阳镇开采煤炭,一切人员调度由他自己定夺。此外,诏令难训于腊月二十回京。
风向急剧逆转,难训成了香饽饽,一时趋附者众。多有官员上书,绞尽脑汁提出各种煤炭的妙用,譬如以梨汁合了石炭末,制成香饼,燃之既能取暖,又有幽香;或将石炭碎屑以黄土调水混合使用,可以节约资源,物尽其用。
在所有人的殷切期待里,难训趁着回京前剩余的时间紧锣密鼓地主持着挖煤的工作。他在兆阳镇设立乌政管,专门负责煤炭的勘探和开采,并监督采煤时的安全问题。
难训又把戚善从钦州调来,让他做了乌政管的总管。而今的风口浪尖上,这可是人人眼红的美差,只要戚善能干得好,名利双收指日可待。
戚善自然懂得珍惜机会。他本不懂采煤,却硬是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能和数十年的老煤户侃侃而谈,亲自和煤户们一起下井也不在话下。
这天,他灰扑扑地从矿井里上来,拿过水袋灌了半袋水进肚,随手用袖子一抹嘴,道:“方才在井下迷了路,险些绕不出来。传令下去,掘井时顺便标上指示牌,下井的方向刷成红色,出井的方向刷成绿色。”
“是。”
有小吏拍马屁道:“总管大人事必躬亲,因此总是能够体察下情,为煤户们着想,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啊。”
戚善也爱听好话,他谦虚微笑道:“用心些,对自己的仕途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身后有人笑道:“伏敬是个实在人。”
戚善转身见是难训,行礼道:“卑职拜见王爷。”
难训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我很快就要回京,你可还有事想问我?”
戚善立刻道:“回禀王爷,卑职的确在思虑一件事,煤炭挖出来之后如何送去斡都呢?”
难训赞赏地看他一眼,道:“你有什么想法?”
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运输本就是个难题。能拉货的牲畜里,牛要耕地,马要打仗,一时怕是很难找来这么多牛马拉车,何况煤炭太重,需要的牛马数量比普通货物更多。
戚善沉吟片刻,道:“水路不通,那么,若是能弄来许多骆驼,倒是方便些。骆驼力气比牛马大,吃得却比牛马少,想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难训笑了起来。
戚善不解,却见一旁的傅光腰上挂了一兜子干草,胸前揣只兔子,他边喂兔子边道:“总管有所不知,王爷已表奏天子,此行正是要去西域租骆驼。”
戚善也跟着笑,道:“卑职还以为自己错了主意,原来竟是有幸和王爷想到一处去了。”
难训道:“柴米油盐,以柴为首,其责重于泰山。你需多加警醒,做出一番成就,来日在父皇面前,我也好为你多求些恩典。”
戚善郑重道:“卑职定不辱命!”
难训这才离开,然而走出去没多远,他忽然推开车窗对傅光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安心。煤窑人群聚集,有煤户数百,计工又是看各自挖煤的重量,只恐滋生是非。你率五百卫队留下,协助伏敬看管煤窑,断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卑职遵命。”傅光说着调转马头,率领本部五百人留下。
如此,想必再无不妥了。难训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关好车窗,阖眸打盹。
*
戈壁上朔风乍起,黄沙漫天,零落的胡杨树虬枝横斜,各自孤孤单单地耸立着。连绵不绝的沙丘仿佛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壮美而瑰丽。
这里是西域重镇刹邑,原属边境部族赫赫,后赫赫为大邺收服,刹邑也就归了安西都护府管辖,成为大邺在西域的重点驻军地。
一路行来,比狐蛮蛮想象的还要艰难。大漠一望无际,不仅要扛着刺骨的寒冷,还要忍受口干舌燥,一旦再遇上强盗或者迷路,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狐蛮蛮累得两眼发直,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早已脏成了拖把,毛都一绺一绺的。系统见他这样,安慰道:“加油啊,前面不远有个城堡,你可以在那里落脚。”
狐蛮蛮没力气回应他。他正忙着跟寒风比谁更刚,跟骆驼比谁更耐。
这个“不远”他又走了很久,经过一个已经干枯的河床,两岸原先的胡杨树也都枯死了,只剩零星几棵的尸体还立着。狐蛮蛮顺着蜿蜒的河床继续往前,终于依稀看见城堡的轮廓。
忽听叮铃铃的声响传来,狐蛮蛮转头看去,是一支拉车的驼队,长长一串,约有十几头骆驼,看样子也是向着城堡而去的。狐蛮蛮如遇救星,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最后那头骆驼,跳上平板车,钻进盖布里。
原来他们拉的是丝绸。狐蛮蛮身子一歪,靠在一卷绸缎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累到虚脱的他很快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