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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蜂虿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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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蛮蛮缓缓点头。
他在书里确实有这样的设定,他们的这一层渊源让难训下意识对狐蛮蛮产生了亲切之感,狐蛮蛮更是曾利用这个接近难训,在他身边卧底,引诱难训一点点滑进深渊。但当时难训的人设是“反派”,狐蛮蛮也不认为自己在做坏事,毕竟哪一朝的皇位之争不是你死我活呢,难训用在难谆身上的阴谋诡计也不少。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难训的注视,狐蛮蛮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愧疚感让他抬不起头。
难训不知他在想什么,反而有些高兴,道:“你是来报恩还是报仇的?”
狐蛮蛮刚想写字,难训又道:“良伦射伤了兔子,兔子却总黏他,你的心眼该不会还没有兔子大吧?”
这一手道德绑架让狐蛮蛮猝不及防,他想说你把人家射伤了,给治好不是应该的吗?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惹不起难训,只好忍气吞声,“唰”的一下清理掉难训的桌面,用爪子在桌上划拉出“报恩”两个字。
难训嘴角微勾,却故意道:“写的什么?看不明白。”
狐蛮蛮斜他一眼,二话不说就伸爪进难训的茶盏里涮了涮,重新写下“报恩”,然后露出得意的狐狸笑。
难训沉默了一下,握住狐蛮蛮湿漉漉的爪子,用绢子帮他擦干,一边问他:“你要去哪里?”
狐蛮蛮微微有些僵硬,不自在地收回爪子,扭过脸去,尾巴尖轻颤。
难训的手很温暖,刚才狐蛮蛮的肉垫放在他手心里,突然像有一股电流从肉垫传了过来,迅速通过狐蛮蛮全身,让他不禁心旌荡漾。
难训却误会了,道:“不肯说?我又不会叫人去搜捕你,只是好奇罢了。既如此,给我摸摸你的尾巴吧,摸了我就让你走。”
狐蛮蛮震惊。
刚才不是说回答了问题就让他走吗?!这个不讲信用的!
难训丝毫不以为耻,不等狐蛮蛮同意,他就摸上了狐蛮蛮的大尾巴,又揉又搓,弄得狐蛮蛮脸颊烧得滚烫。他现在终于知道动物为什么都不喜欢被摸尾巴了,这真的是很敏感的部位!
忍无可忍的狐蛮蛮按住了难训的手,推开他跳下桌,跳窗出去时第一下还没能成功跳上窗台,狐蛮蛮手忙脚乱的,就听见难训在身后闷闷地笑了一下。狐蛮蛮咬牙切齿,刚才的愧疚彻底烟消云散。
难训独自坐在桌前许久,看着桌上“报恩”两个字的水迹一点点消失后,他给文肃和陶臻分别回了信,这才熄灯休息。
第二天清晨,狐蛮蛮没有和兔子告别,自己悄悄地离开了。他不想被兔子拱着哭,弄湿胸前的白毛,也不想逼迫兔子在他和傅光之间做出选择。况且他也不知道去了西域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何必让兔子跟着受罪呢。
临走前,他又对着难训的房门望了一会儿,终究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刺史府的门。
系统看出他的颓丧,问道:“你怎么像丢了魂儿一样?”
狐蛮蛮垂着尾巴,诚实道:“我有点舍不得他。”
系统对感情的事反应迟钝,等到狐蛮蛮都走出城门了,系统这才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懂了,你想和他睡觉!”
狐蛮蛮没有反驳。
“可是......”系统略微迟疑。
“怎么了?”
系统吭哧许久,最终还是道:“没什么。”
狐蛮蛮本想追问,却没有问出口。他暂时还不想从系统那里得知什么不好的消息,以免让他现在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差。他加快了脚步。
*
斡都八王府。
王府的建制中规中矩,唯一区别于其他王公贵族府邸的,就是门口那两匹白色石马。别人家都是石狮子,但难训自从有了白马军后,便让工匠按照潜麟腾渊马的模样雕了一对出来,替换了原来的石狮子。
守卫八王府的御林军首领是左中郎将淳于承,字令功,正五品上的官职。他原本也是难训麾下的战将,受了伤落下病根,不能再上战场,难训便给他求了个恩典,把他调回京中守卫王府,也是个清闲的差事。
虽然难训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中,但淳于承从没有半点松懈,膝盖上的伤冬日发作,疼得无法起身时,他也要坚持坐着四轮车巡查。
今天也是一样。
淳于承腿上盖着厚厚的虎皮毯子,膝盖处还绑了手炉保暖,身后一人推着他,停在正拆除的王府门前。
难训自愿贡献府邸,把闲置的屋舍全部拆了,多余的家具也一样不留,都拿给斡都那些还在忍受冻饿之苦的百姓。告示已经贴出去三天了,城中布置了二十个免费发放点,百姓们潮水似的涌去,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眼下,工匠正在紧锣密鼓地忙活。
“听闻,九王也在拆自己家。”
淳于承听见身后的声音,点了点头,拿起鹿皮酒囊灌下一大口,道:“他怎会甘于落在王爷之后。”
“这天大的功德若是让他抢了先......”
淳于承微微一笑,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且让他抢去,咱们王爷不差这点功德。”
说着,淳于承对身旁的一名御林军道:“让他们动作慢些,当心伤了手。”
工匠们一向都是被催工,还是头一回遇上叫慢些的,淳于承甚至还命人端来热酒,给工匠们驱寒。
如此一来,工夫又被耽误了些,等好不容易弄完了准备装车运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淳于承又嘱咐道:“路上慢慢走,慢慢走。”
看着他们的车马远去,淳于承一根手指在四轮车的扶手上一下下轻轻点着,眉头微蹙,似乎在等待什么。
身后的人俯身趴在他的椅背上,在淳于承耳边含笑道:“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了。”
“是么?”
满星手指头顽皮地拨了拨淳于承冰凉的耳垂,低低道:“薪柴长久供不应求,这可是救命的东西。乍然出现在那么多饥民面前,有几个人还能去讲究什么礼义廉耻?九王既要争先,若是控制不住局面,那就是他无能了。”
淳于承笑得眯起了眼睛,回手拍拍满星的手背,道:“玉书如何就做不得军师呢。”
“都是将军教导得好。”满星顺势和他十指相扣,软绵绵撒娇似的道,“今晚要闹起来,御林军的儿郎们做好准备了么?”
淳于承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怎么,你又手痒了?”
满星噘嘴道:“试试嘛,九王还敢杀我不成?”
淳于承回头看他一眼,温和道:“去吧。”
满星叫了一个御林军过来推着淳于承,自己骑上白马,飞也似的赶往离九王府最近的薪柴发放点。
果然不出所料,九王府的薪柴先到达发放点,车都没挺稳,饥民们便一哄而上,甚至连运送薪柴的马车也被他们拿着斧子砍了。
他们人太多,又都是穷途末路之辈,运送薪柴的九王府家丁们根本拦不住,没一会儿就被挤得在角落里出不来了,连喊叫声也完全被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薪柴就这么些,总有没抢到的人,很快,事情愈演愈烈,由抢夺薪柴上升到了打架斗殴,再到踩踏群殴,几乎只发生在片刻间。
九王府对此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只有区区十几个随从,哪里顶得住这样的场面。他们中能逃出来的着急忙慌跑向九王府报信,刚跑出没多远,迎面冲过来一匹高大的白马,毛发飘逸,在黑夜里如一道闪电般迅猛。
马上的人身着利落的骑装,白色裤腿扎在黑靴子里,家丁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那人忽然从马上腾空而起,下一秒黑靴子就踹在了家丁胸口,家丁向后飞去。
马还在奔跑,那人连片刻停顿也无,身子在半空翻腾一圈,又稳稳落回马背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余下两个家丁目瞪口呆,连跑都忘了。
满星勒住马,回手一指,道:“把他们扣下!”
跟随他的御林军领命,立刻把三个家丁全部按倒在地。
不顾他们的喊叫,满星率领其余人赶到发放点。此时发放点已经彻底乱套了,事态发展到了有些恐怖的地步,饥民们已经不是在抢薪柴了,而是全部混战到了一起。
青壮年用拳头和斧子,妇女孩子和老人也不甘示弱,随便抄起一根木头就是武器,看得人心惊肉跳。甚至当看到御林军时,他们竟还举着斧子想要袭击御林军。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是为了柴火,而是在发泄心中的戾气。
满星从腰间抽出九节鞭,纵鞭直取一个饥民手中的斧子。鞭子紧紧缠住斧子,满星手腕一抖,夺了斧子甩在远处,正正好砸在路边装饰用的大铜钟上,声响震耳欲聋。
饥民们的吵闹声暂停了片刻,满星大声道:“御林军在此!有敢妄动者,以大逆论处,杀无赦!”
在天子脚下的斡都如此聚众斗殴,还攻击皇家御林军,的确和造反没有区别。满星的话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御林军趁机夺回主动权,将饥民们分开,打扫战场,重新分柴。之后八王府和文肃府上的薪柴也到了,饥民们每人都分得了一些,以解燃眉之急。
其他发放点都是一样的情况,此处的饥民们只是受了伤,可是二十处发放点中的六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六处都有饥民被踩踏或斗殴致死,加在一起共有七人。
皇帝才刚处置了一个贪官,判了抄家流放,本就不大痛快,九王又把好好的善举闹成了这样,直接撞在了枪口上。第二天一早皇帝得知,震怒异常,立刻传了九王、京兆尹和淳于承进宫。
皇帝对难谆一番斥责后,怒火又转向了淳于承,冷冷道:“九王府管理不善,你们八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淳于承连忙踉跄跪下,口中道着“恕罪”,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皇帝看他两眼,道:“做什么支支吾吾的?有话直说!”
淳于承十分为难,偷眼瞥向难谆,终于还是磕了个头,恳切道:“禀陛下,微臣原本奉了八王之命,提前派了八王府的御林军在各处把守,为的就是维持秩序,保护百姓们的安全。可是昨日薪柴发放前,九王府来人赶走了微臣安排的御林军,说九王自会命人看顾,不必劳动八王......”
难谆瞪大了眼睛,一回头刚想说什么,淳于承慌忙道:“是微臣失职!微臣带着御林军去得迟了,请陛下降罪!”
“你!”难谆指着他,手指颤抖,忙不迭又膝行向皇帝,哀切道,“父皇,儿臣......”
皇帝打断他,只问道:“果有此事?”
难谆不敢不答,更不敢欺君,他低下头道:“是,是,可是儿臣......”
然而皇帝根本不想听他辩解,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事情都已经一塌糊涂了,九王难辞其咎。
皇帝断然道:“你道朕不知你在争什么吗?你如此不顾大局,那七条性命你拿什么偿还!来人!传旨下去,九王罚俸一年,禁足三月,无旨不得外出!”
“父皇!!!”
淳于承伏地低头,瑟缩似的,眼中却有光芒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