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灯等归生灯影，璃香相思成香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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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云历，三十万九千二百年一十八年，一月。
早朝回来，我披着白狐裘在书房批阅公文，，盈袖蓝衣着了御寒的棉袄在摆弄香鼎，添些新的宁神香进去，她们轻声细语，眼睛一直在瞟在书房门外前庭练剑的弦夜，时不时轻声地咯咯娇笑。弦夜一袭劲装，无音剑在阳光中快速地划过一条条细小的亮光，飒飒的声音虽细不可闻，却是密密无缝。距今年的浮云国节已有两月余，最近有些凉，想是进入冬季的缘故。沉梦大地上方位最北的观北国应有雪花漫天的佳景了，浮云国位居青冥之上，虽也寒冷，奇在却是从未有雪的，浮云国内自古有传说，霜天雪降，冰璃花开。但是传说毕竟是传说，到头来却是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冰璃花。
父王希望我博采众长，便请了朝中的能人名臣来当我老师，我的众多老师中就有国师，我小时曾无意间问得一句：冰璃花何时会开，鹤发童颜的国师用深蓝色的眼眸看着年幼的我，高深莫测地说道，公主，你谨记，冰璃花为仙灵之气凝成的神物，自是不会轻易而妍，一旦它绽放，便是极大的瑞兆，昭示当任的王君将会给浮云国的子民们带来安康，免除国难之灾，战乱之苦，得以以喜乐了结一生。我至今不知为何仍然清楚地记得，国师那因为信仰而无比璀璨的目光。
还真真是可惜了，不然若是降雪，在云烟渺茫的小亭之中，伏案阅卷，旁边煮的一壶茶热气腾腾，该是何等的意趣。如此寒天，正式冰璃枝生成的绝佳时节，不知哪户栽冰璃的人家有这份福气。
弦夜进入书房，手中捧着一个锦鲤缎盒。我似有所感，停下手中的笔，问道：“是不是王后遣人送来的？”
弦夜笑答：“正是。弦夜在习剑后更衣回来的途中遇上王后的侍女，弦夜便带回来给您。”说罢呈过来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鱼尾状的衔锁，一看里面的物事，便冷笑出声：“她还真是有心呢，竟寻得如此上好的冰璃枝来给我。”精致的锦盒中，通体透明的冰璃枝静静地躺着，坚硬似冰，却是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的柔光，碧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弦夜看我的脸色不霁，因问道：“公主，要不要将冰璃枝也置于旧景殿的仓库？”
我合上锦盒，扣上衔锁，道：“不必了，冰璃枝不比他物，传出去世人岂不说我浮云的安国公主藐视本国圣物。”也不知这寻冰璃枝的人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这贞焉还真是一心要拉拢我，自册后大典之日起，便源源不断地送东西来旧景殿，前些日子天愈转凉，又赶忙派人送来什么暖手的生烟暖玉，避寒的裘衣什么的，生怕我冻着似的。她当王后也好些年了，年年如此，也不知怀揣着什么心思，真真让人无奈。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额间生有冰璃花的安国公主，最不需畏惧的，便是寒冷。
“公主，”弦夜提议道，“要不要将其当熏香使用？弦夜曾在一本古医书中看到过记载，冰璃枝虽在寒天生成，其性却温和无害，况燃烧后会有浅淡的异香，在安神静心上有奇效，即使是再好的宁神香，也是难于与冰璃枝比拟的。”
我知他行事一向端正稳重，风评极佳，断不会没有十足的把握便说出这番话，亦不会欺瞒与我，再者我最近异梦缠身，心神波动，大大影响无伤的修习，梦由心生，确确实实是需要安神精心的。想到这般缘故，我便到：“也好。你去拿给盈袖蓝衣，等今日的香燃完了，她们自会点上。”弦夜应是。
晨光从天际缓缓泻出，映照得天空竟是血色的。所有的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刀戈相撞击声、箭羽的簌簌声，都已回归沉寂。若不是战场上的战士和战马的尸体遍地都是，硝烟未平，这将是一个安静美丽而普通的早晨。弦夜一剑插入地，勉力支撑他的身体，半跪在我面前，一袭银甲早已不复当日的银白无暇，满身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五脏六腑似是受了重创，嘴角一丝鲜红顺着薄唇的边缘蜿蜒而下，声音却稳然道：“公主，弦夜遵从了您的旨意。”
我漠然道：“唤我王君。”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弦夜轻笑出声，一口血便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猛然睁开眼睛，触目一片黑暗，渐渐习惯之后，我看见了床顶的幔帐，流苏如水。蓝衣值夜，便睡在卧房的外间，隐约看见屏风后她滑落在地的被衾。
这几夜来，我从未好觉，那幕充斥着漫天血云和硝烟的早晨，士兵的尸体、沾满鲜血的兵器遍地都是，有的是随便被扔在地上，有的是半截在人的身体里。在晨辉下，晕染出一种壮丽悲凉的色彩。弦夜苍白的脸似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失败。
我每次醒来，都莫名地恐惧和哀伤。难以平息静气的结果便是无伤停滞不前，长久下去必然一事无成。这种事绝不可发生，我便是亲手把我的七情六欲推进坟墓，尽管那相当于泯灭人性，也誓要将无伤炼成。我今生既为安国公主，便一切以安国护民为先，为我的国，亦是我的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夙愿，所以，更是我毕生的追求。
我看了看漏壶，寅时，离早朝时间已是不远。我索性坐起身，盘腿静坐，修习无伤。世人皆以为无伤艰深无比，堪比天书，其实不然，无伤只是一篇琴谱，只需凝神静坐，凝气在体内运转，心中默唱琴谱，便是修习之道。听来倒是轻巧，只因其力量太过霸道，这无伤琴谱是决计不可用普通的箜篌古瑟琵琶古筝之流弹奏的，只有使用九天玄璧铸成的浮光沉璧箜篌才可。浮光沉璧箜篌与无伤神术相生相辅，待修成第十重时，浮光沉璧箜篌便会显形，修习无伤，一旦功成，说是毁天灭地之力也不为过。
再次睁开眼睛时，蓝衣已经捧着朝服和朝云嵌玉芙蓉冠在等我了。
我更好衣，蓝衣扶我坐入车鸾，弦夜在前驾车，马蹄声在宫道上清脆。现在天还未亮，黎明前的寒气丝丝侵入骨髓，我方才以精气神大举修习无伤，体力有些小耗，此时有些无力斜斜靠在车壁，蓝衣一向乖觉伶俐，此时她看看我，对着车门外道：“弦侍卫，现在为时还早，你驾车慢些。”
弦夜什么也没说，车速倒是慢慢慢了下来。
到了议事院外，按规矩除王君、朝臣和我这个安国公主外，早朝时间任何人都不可进入，所以弦夜便在议事院前停下车，蓝衣扶着我下了车。
我看了看，议事院门前父王的车鸾已经到了，正在内侍监的搀扶下下车。父王着了一件白狐毛镶领的外袍。平时父王一向是不甚注意这些小细节的，哪里会管不管车鸾上凉要多着一件，自贞焉作了王后，父王的饮食起居都精致了许多。
近日来，一支不明国籍的小军队时不时骚扰浮云国边境，搞得边线上的司军官焦头烂额，讯传进锦官城，镇国大将军和定国大将军争执不下，一个要以攻为主，说不足为惧，派出五百精骑铲除了便是，永绝后患，另一个要以守为主，说对方来历不明，妄自出兵恐遭欺诈，还是采取观望态度，待摸清底细后再作打算。他们都是护卫浮云国的大功臣，资历又老，所以议事院内一时只有两个老人在针尖对麦芒般地争论。
父王气定神闲地看着，也不打断，我和其他人也是冷眼旁观，我们都是知道，这两位大将军像是天生相克，每日早朝见面必吵，从无例外，不吵累了，谁也不愿闭口。
浮云国一万年前与各国大战以来，韬光养晦，休生养息，如今军事力量雄厚，兵强马壮，国富民安。现今沉梦大地上有五国最强，北有极寒之地的北观，南有深居海洋的伫鹿，西有大漠苍茫的缭烟，东有气候炎热的御风，浮云国于中，位居青冥之上。这么多年来，五大国之间一直相互牵制，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最近却冒出一支不明国籍的小军队，时不时来骚扰浮云国北部边境，按理说小军队应不足为惧，偏偏又如鬼魅般撤退得极快，没等这边军营出兵，就似有预谋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让边境的城主和军官烦不胜烦，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镇国冷笑道：“此等小鱼小虾之辈，难成大气候，一举铲除，岂不快哉？我的定国大将军啊，难道你认为我浮云国的将士们连这点都做不到么？”
定国背着手，清瘦如竹，挺傲似松，嘴里冷嘲热讽道：“哼，也不知道是谁的老子当年五国混战时临阵脱逃了呢？尔等小儿安敢于此大放厥词！”
镇国大将军的父亲出身豪门，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受父之命入伍参战，上到战场，看到真正杀气凛冽的金戈铁马时，却吓得转身落荒而逃，令浮云国大大蒙羞，被传为“懦夫善战”，并非“战斗”的“战”，而是“两股战战”的“战”，讽刺之意不言而喻。我犹记得听到这件事的惊讶，没想到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父亲，却有个百姓仰慕，被封为镇国大将军的儿子。
听到这话，镇国大将军气得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反驳不出半句话。
父王笑道：“两位爱卿，现下边境问题亟待解决，今日便冷静商讨对策岂不好？”
既然是父王发话，也不得不听，镇国和定国气哼哼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司安官道：“王上，北部边境为浮云最寒处，山水险恶，敌军来历不明，我浮云子民的体质又异于常人，比普通者更为惧寒，地方显然是抓住这一弱点的。”
父王道：“那众卿以为如何？”
镇国大将军道：“王上，臣以为不如考虑派遣寒兵营前去迎敌。”
父王点点头道：“寒兵营接受过最特殊的耐寒训练，也不是不可。”
我淡淡道：“寒兵营的培养很是耗费人力物力，望父王制订好万全之策再出兵。”
司军官附和道：“公主所言甚是。”父王看着一径沉默的定国大将军，道：“定国卿的意见是？”
定国大将军道：“寒兵营乃镇国大将军所为统领，但镇国大将军近日需得训练炎兵营，即出兵，这领军又非得富有战斗经验的人不可……”
镇国大将军冷嗤一声，“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领兵么？是不是安宁日子过久了，你浑身都不舒服了？”
“是又如何？”定国大将军也漠然道，随即对父王跪下，双手抱拳，道：“臣安国，斗胆请命为国分忧。”
我看着跪在殿中那个清瘦的背影，无奈地觉得，这习武之人，终究是要在战场上方能快意的，这两位将军在朝堂之中怕是闷坏了，最有战斗资历的人又是他们俩，偏偏镇国大将军又不得闲，这空子他不钻一钻，委实愧对这定国大将军的名号。看父王这沉思的神色，八九成会应了他。我本不欲让寒兵营出战，但若是定国大将军的话，我是放一万个心的。
“好，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浮云有定国卿如此，实为大幸。现本王命你担任寒兵营司令，后日进北。”父王含笑道。
退了朝，司房官急急追上我，深施一礼，随后道：“公主，先下已是日中，公主不妨赏脸来下官陋舍用午膳，然后下官领您前去视察仁善苑的施工进度。”
我本来看着今日天色晴朗，正想去看看仁善苑，司房官这样一说，倒正合我意，我便应允了。
仁善苑是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的，于锦官城郊。这本是王后的主意，父王感其仁善，便取名为仁善苑，交给我全权负责，筹谋规划兴建等。
不料这一去竟是如此之久，等我坐着司房官的车鸾回到浮云宫大门时，已是子时三刻，守宫门的守夜人打着哈欠帮我开了宫门，司房官似受感染，也打了一个哈欠，道“公主，下官希望明日公主给下官关于收容人数的答复……夜已深，扰了公主安寝，下官愧疚万分，还望公主海涵。”说罢，跟我道了别，便叫家仆驱车回家。
浮云宫很大，从最东到最西，若是驾车，需得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在我的旧景殿离这个宫门近，不出一刻可到，我便懒得再叫人送我回去，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在宽阔笔直的宫道上。深蓝如丝绒一样的夜空，繁星点点，十五的月亮圆了又圆，月光的清辉温柔的洒在地上。我早已吩咐过，若我晚归，不必再空燃着灯等我归来，照平常即可，该熄灯熄灯，该歇息歇息。是以旧景殿内外一片漆黑，只有宫道上在每隔五步两旁设有石灯，光芒点点。夜色中，旧景殿森然而立，宏美巍峨，宫道笔直伸入前方，忽遇拐角。我走过去，忽见一人提着灯在旧景殿前的宫道中，身形高长纤瘦，一袭白袍无暇，白玉簪发，清濯淡雅，那盏灯在沉沉夜色中如此微弱，却偏偏叫人从心底生出温暖柔和。灯笼照不着他的脸，只照得他的白衣胜雪，随着冬夜稍显清冷的风中轻舞漫扬，似是随时都会羽化飞升而去。
我道：“弦夜，此时你不在旧景殿中安眠，来此做甚？”
此时，我心中给我自己的评价是，荒谬且可笑。因为我感觉我自己在很无趣地明知故问。
弦夜淡然道：“弦夜担忧公主迟迟不归，又怕您归来看不清夜路，便来此等候。此为弦夜职责所在。”
我责备道：“真真胡闹。我不是说过，若我晚归，夜晚当值者不必等我的吗？”我语气有些冷然，因我最是反感别人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弦夜道：“公主，弦夜不过是您的侍卫，除公主上朝外需得寸步不离公主半步，并无当值一说。”
他一向尽职尽责，此时拿这话来噎我，我也无可置喙，冷冷道：“你既爱守夜，便随你好了。”说罢绕过他走向旧景殿。弦夜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般，快走几步，提着灯笼替我领路。一盏灯笼，一晕暖黄，他不远不近，刚刚好照亮我前面的路。我默然地听着我们的脚步声时而重叠，时而错开。都说夜晚着白衣易惹人惊吓，弦夜却完全不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他宛如一池的睡莲中最洁白的那支，绝世风姿，安然静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又如被夜之神囚禁的阳光，如谪仙遗世独立。我一怔，他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当区区侍卫实在是太委屈了，到底，是我困了他、误了他吗？
这样想着，我心生丝丝歉疚。
弦夜推开厚重的旧景殿大门，冰璃枝的熏香浅淡无华，，令人心宁神静。神志一旦放松了，一天的疲倦便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我顿时全身酸软，一阵眩晕，听到开门声而出来查看的蓝衣，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急声道：“公主，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我虽是天生寒体，不惧严寒，但自修习无伤后，体制便每况愈下。想来苍天也是公平的，让我拥有修习无伤的权力，身体却是如此孱弱。我已许久未曾这样奔波，不适应，是以更加倦怠。
我唤蓝衣扶我回房沐浴就寝，弦夜的脸我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感觉到他目光莫测。
或许真的是冰璃枝的神效吧，我一夜无梦，竟是许久未有的安稳觉。我朦朦胧胧地想着，万万不可太过依赖，冰璃枝珍贵异常，若是日后没有了，可如何是好。但是奇怪的是，王后似能感应我的心思，这冰璃枝，自此竟从未断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灯等归生灯影，璃香相思成香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