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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不渝(14) ...


  •   悠扬的笛音随着边塞的风飘远,白雪被风裹挟着,久久不曾落地。城楼上,一人远眺着大漠的黄沙,浅薄的一层白盖在上面,无边无际,旷远而又空茫,很容易让人放空心绪,平静下来。

      “将军,将军,别吹了,盛京来消息了。”柳承打着伞急冲冲地上了城楼。

      “是子煦来信了吗?”裴安眸光一亮,收起玉笛几步上前拉住柳承的手。

      “呃,不是。”柳承尴尬地抓抓头,见将军瞬间变得颓丧的神情,他只能劝慰。

      “诶,将军,是让你班师回朝的圣旨,四舍五入,您也可以见到易大人啊。”

      “这个时间点让我回去?”

      裴安微微蹙眉,北狄的降书早早便随同战胜的奏折一起送去了盛京,就连议和的使团也是预计明年春出发,这个点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事。

      “将军,圣旨上是说年关将近,让你回去与老将军他们团聚,过个好年,顺便给你封赏。”他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将军,又从衣袖中摸出一个信封。

      “不过想必这才是那位陛下的真正意图。”

      裴安将信封撕开,取出信,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的神色骤然冷厉,捏着信纸的手被暴起青筋。

      “柳承,调集千人,还有景逸,我们速速回京。”他急急忙忙地冲下了城楼,连收拾的功夫也没有。

      “将军,出什么事了?”柳承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但他也顾不上细究原因,反正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集结在雁城门前,柳承才得了空询问,“将军,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盛京有变,陛下让我们带兵前去支援。”

      裴安解释完便长鞭一挥,在马的嘶鸣声中远去,柳承吃了一嘴沙子,默默腹诽,这么急着回去,也不知是急着去援助易大人,还是急着去见他。

      耳边的马蹄声逐渐急促,他也没心思多想,赶紧追上大部队,这些人,也不知道等他一下。

      连续赶了几日的路,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受不了,而且原先的细雪,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恶劣的天气让他们不得不停下。裴安决定带人暂时在焦州落脚歇息一日。

      他们出发时悄无声息,轻装简行,是以在入城后知州才着急忙慌地带人前来拜见,连伞都忘了撑。

      “下官参加威远将军。”

      “不必多礼,我们只在这里宿一日,不需要准备多大的阵仗。”裴安下了马牵着,语气冷肃,径直往前而去。

      “是,是,下官明白。来人,去安排驿馆。”

      知州连声应着,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手下,直至他们彻底走远才松了口气。也不知怎地,站在那位将军身边总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驿馆之中,裴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雪裹成的一片银白,他拿出了被他用一根绳子串起,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脑中想的也只有一人。

      那信纸上的内容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子里乱窜,让他无法平静。

      “易子煦意欲谋反,速带兵回盛京支援。”

      明明只有一句话,但他却如何也读不懂,解不明其意,又或许只是他不愿。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他收回了玉佩,走过去开了门。

      “将军,有人送了拜帖来。”柳承手里拿着一封十分精致的帖子。

      “拒了。”他十分冷硬地拒绝,打算重新将门关上。

      “等等,是熟人,将军,我们都认识。”他连忙扒拉着门,将手上的帖子递过去。

      裴安没想到有什么熟人会在焦州,以前他也没来过这里,他半信半疑地打开帖子,目光一凝。

      “他怎么在这里?”

      心里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但他强压下去,无论如何,去见见总没什么错。

      他合上拜帖,随手拿起门边的伞便进入了雪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唉,将军真是的,每次碰上和易大人相关的事都冷静不了。”柳承叹了口气,总感觉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事上栽跟头。

      裴安照着地址来到了一家酒楼之中,他刚刚踏入其中,就有一个小二上来。

      “裴将军,这边请。”小二恭敬地弯腰,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他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最高一层的雅间,小二离开时还细心地将门关上。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在窗边,俯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才回身。

      “云阳,你不在子煦身边,来焦州做什么?”裴安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责备,说话有些冲。

      “是大人主动将我调离的。”云阳走到了桌边坐下,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裴将军,别站着了,坐吧。”

      “为什么?”裴安坐下,锐利的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对面的那人。

      “大人拿出了一半的身家,让我去各地建学堂,资助穷困的学子。建药房,给贫苦的百姓义诊。还有各种工坊,让那些生活困难的人进去习得一技之长,给他们一份保障。”

      云阳给自己倒了杯酒,又一口饮尽,闭了闭眼。

      “起初我也不明白大人的用意,直到我无意间翻到了夹杂在那些地契银票间的一张身契,我的。”

      他自顾自倒着酒,一杯又一杯,像是想将在心中攒了许久的话全部倾吐。

      “大人为我找好了退路,但是,但是我曾经起过誓,要跟着大人一辈子。是大人救下了我,给了我一口饭吃……”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裴将军,我要跟你去盛京,我不能让那个叛徒害了大人。现在大人身边只剩下那家伙了,万一,万一他对大人不利……”

      云阳已经醉了,说话也不经思考,想到什么说什么。

      裴安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只有他紧攥的拳头显示着他此刻的心乱如麻。

      太明显,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一个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子煦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而他已决意赴死。

      他死死咬着唇,只有口齿间的腥甜与刺痛才让他勉强冷静下来,他看了眼对面的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嘴里还嘟嚷着什么。

      既然云阳坚持回盛京,那么他会带上他,毕竟他是子煦信任的人,万一他有哪里需要用到他呢。

      裴安环视了一圈,找到了笔墨纸砚,留下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地点便径直离开。

      “裴将军。”小二守在门外,见他出来有些诧异。

      “嗯,里面那位醉了。”他低声提醒了一句后就下了楼。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层层叠叠的阴云压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寒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

      雪大,街道上没什么人,百姓都早早关了门,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洒在雪地上。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声,一行孤独的脚印在地上蜿蜒前行,又被落雪再次掩埋。

      次日,队伍出发,只是其中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人。

      十二月的盛京本该是热闹的,年节将至,孩子们会穿着新衣在街上放鞭炮,百姓会喜气洋洋地上街买年货……

      而现在,厚厚的雪堆积在地上、檐上,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安静而又压抑。

      “将军,这……”柳承微微蹙眉,这种氛围简直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啊。

      “柳承,你带将士们去安顿,景逸去打探这段时间盛京的消息。”

      裴安在这种情况下倒是异常冷静,他调转方向,向着首辅府的方向而去,他并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将马拴好,在不远处观察。

      府门紧闭,外侧有人值守,他们身着的服饰并不是普通的样式,而是护龙司,连这个都用上了,竟到了这种地步。

      他按照往日里的规矩,自暗巷到了偏门,门关着,他推了推,被锁上了。温热的手贴在冰凉的门上,沉默着在风雪中静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他离开了这里。

      裴府门前。

      秦天拿拂尘轻轻扫了扫,看向骑在高头大马的人,笑眯眯地冲着他颔首。

      “裴将军,陛下请你到宫中一叙。”

      “秦公公,请稍等,自边关到盛京,一路风尘仆仆,贸然觐见陛下,有失礼数。”裴安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要下马的打算。

      “裴将军,别让咱家难做。陛下让你立即前去。而且,裴老将军与夫人也都在宫中做客,想着见您呢。”秦天仍旧一副笑颜,没有任何不被尊重的难堪。

      裴安拿着缰绳的手收紧,面上的神情不变,“既然如此,那便请秦公公带路了。”

      “裴将军孝顺,老将军与夫人定会感到欣慰。”

      秦天轻飘飘地说完,慢悠悠地坐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马也跟着旁侧,马蹄有些不耐烦地在地上重重踏着,却如何也没有奔出去。

      宫门外,裴安下马步行,走在秦天的身侧,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家父家母在宫中可还安好。”

      “裴将军在外替陛下征战,陛下自是好好招待二位,裴夫人与方夫人可是经常与皇后娘娘一起去赏梅呢。”

      “你……”裴安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在对上秦天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时,他忍住了。

      “裴将军怎么了?”秦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仿佛他不说出个所以然就不打算继续走一样。

      “这些小事,怎能劳烦皇后娘娘。”他垂下眼,掩盖了里面的情绪。

      “怎么会是小事呢,陛下器重将军,自然也爱重您的亲族。”

      “得陛下青睐,是臣子之幸。”

      宫道上的雪被清得干净,只是天上的落雪又再次覆盖,铺上银霜,秦天身侧的小太监为他撑起了伞,脚踩在地上印下脚印逐渐加深。

      御书房前,秦天微微躬身,回身看到身后的人才故作惊讶。

      “哎呀,你们这些奴才,见落雪了也不替裴将军撑把伞,还不给将军赔罪。”他踹了一脚身边的人,身侧的几个太监纷纷跪下磕头。

      “奴才知错,还请裴将军饶命。”

      接二连三的求饶声响起,裴安冷冷看了眼秦天,拍掉了身上的雪,抬脚进门,“不碍事。”

      “微臣参加陛下。”

      身后的朱门缓缓关上,浓烈的香味萦绕在房中,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免礼。”

      “谢陛下。”

      裴安直起身,看向坐在御座上的人,眼下是明显的青黑,瘦弱的身形称得上一句形销骨立。

      “裴卿,在边关可还好?”梁荀客套地问了一句。

      “托陛下的福,一切都好。”

      “听闻你与易首辅交好。”

      一双幽深的眸子似是寒潭,直直地看过去,打量着他的神色。

      “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臣说什么都是无用。”裴安目光坦诚,没有躲闪。

      “裴卿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甚至有些笑意,“后日除夕宴上的宫变,朕要你亲手杀了他。”

      “陛下,他……失势之后不过是废人一个,臣愿用身上的军功换他一命。”

      “呵,呵呵……裴将军还真是情、深、义、重啊。”梁荀突兀地笑了起来,眼中闪过的却是浓重的杀意。

      “既然如此,朕成全你。”他闭上眼,倚在靠背上。

      “滚出去。”

      “臣谢陛下隆恩。”

      门被打开的瞬间,冷风吹了进来,吹落了几张纸。

      “陛下,身体可好些了。”孟雅娴自后面的屏风走出,捡起那几张纸用镇纸压好。

      “精神了许多,娴儿请来的那位女神医果真厉害,太医院的那群人就是废物。”

      “那就好。只可惜……”孟雅娴走过去,替他按着肩膀。

      “怎么了?”

      “唉……锦姑娘不日就要离开盛京了。她是个有抱负的姑娘,四处游学,行医救人。”她轻叹口气,打量着他的神色。

      “那药怎么办?”梁荀语气有些急切。

      “陛下不希望她离开?”

      “自然,朕的病还需要她。”他的情绪不自觉开始有些焦躁,头开始疼痛。

      “陛下,快,吃药。”孟雅娴一眼便察觉他的异常,赶紧递上药喂他服下。

      梁荀吃完药顺了口气,头疼缓解,神思也清明几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娴儿有办法。”

      “据臣妾所知,锦姑娘的祖上乃是太医出身,可惜没落了,若是给她在太医院谋一个职位……”

      “便按娴儿说的办。朕赐她为院判,不,院使。”

      “好,臣妾替陛下去办。”她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

      *

      裴府书房的灯烛长明,柳承有些困倦,用手撑着头让自己勉强不倒下。他瞥了眼一边等到现在仍旧精神奕奕的将军,又看看另一边正襟危坐的云阳,觉得纳罕,他们怎么就这么精神。

      “将军,咱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啊,要不想去休息会儿,咱们仨可以轮班啊。”

      “你累了就去休息。”

      柳承看了看仍旧坐着的两人,认命地继续等着,这也不好意思走啊。

      “唉——,景逸什么时候回来啊。”

      “回来了。”

      一声极其简短冷淡的声音自后面的屏风传来,景逸走了出来,径直坐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情况怎么样?”裴安看向他,面上冷静,他微微蜷起的手显示了他的不安与紧张。

      “情况不妙。大人自回到盛京就鲜少露面,并且暗中调动私兵入京。还有……大人在朝中的心腹江朝带着一派人转投了皇帝,他们手中掌握着足矣扳倒大人的东西。”

      景逸一口气将调查到的东西说完,吐出口气,有些不解地喃喃,“江大学士……不该如此,他并非墙头草。”

      云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呵,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见子煦失势便倒戈相向。”

      裴安冷笑一声,忽然生出几分悲哀,在盛京中,他被人背叛,孤立无援,所有人都将刀挥向他,妄图将他置于死地。

      “呼……”他吐出浊气,看向三人,“我爹娘,还有方院使的亲眷,都被陛下扣在了宫中。”

      “什么?!陛下这是想威胁将军你!”柳承拍案而起,满脸愤愤。难怪今日一整日都没见到他们。

      “景逸,你可以摸清楚皇宫的路线吗?”

      “不用摸,我了如指掌。只需要探到位置就行。”景逸十分自信。

      柳承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个表情仿佛在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可以多注意一下皇后那边。除夕宴便是宫变之时,趁乱前去营救他们,能做到吗?”

      裴安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两侧,有条不紊地安排计划。

      “可以。”景逸依旧简洁地回复。

      “柳承,这段时间你照旧,该干嘛干嘛,别露出什么破绽。宫变当日,我与你带兵入宫支援,若我不在,你见机行事。”

      “是,将军。”

      “裴将军,我是不是拖累你们了。”云阳见其余二人皆有安排,唯独自己,硬是要跟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用自责,你将子煦吩咐你的事做好已经足够了。”

      “今日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裴安直起身子,径直离开了书房。

      柳承见将军这副样子,微微叹气,将军越是这副冷静不在意的模样,就越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身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大,父母、恩人,还有……爱人。

      “柳承,明日午时去一趟宴欢楼,大人有事要同你商议。”景逸突兀地留下这句就再次没了影。

      “喂喂喂,景逸,你给我说清楚。你见了易大人怎么不和将军说,还有为什么是我啊!”柳承脑子空白了一瞬,再回神人都没了,他只能无能狂怒地大吼。

      “柳副将,明日我能一同去吗?”云阳试探着询问。

      “当然可以。”这简直不要太好了。

      柳承尽量压下要扬起的嘴角,一个人去见易大人的压力还是太大了,再带一个就轻松很多了。

      “多谢。”云阳十分真诚地道谢。

      见他这样,柳承有些得意,想当初这小子可是一副生人勿近,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

      次日,柳承跟做了贼似的,东躲西藏地闭着将军,拉着云阳就往宴欢楼跑。

      弗一进门,就有一女子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将两人送到了楼上。

      “玉珠姑娘,大人他……”云阳看向她,像是在确定什么。

      “公子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已有决断。”玉珠轻垂着眸,抿着唇,脚步却不停。

      “诶,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呢。”在一边完全被当空气的柳承忍不住开口。

      “两位,到了,请进吧。”玉珠笑着抬手推开门,自己则退到一边。

      易寒抬眸看向两人,微微愣了愣,“云阳,怎么回盛京了。”

      “担心大人。”

      “你已不是我府上的人,何必掺和进这些事。”他轻轻摇头,表示对这种莽撞行为的不赞同。

      “大人就当我是来报您的救命之恩,我还能为您做什么事?”云阳抬头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大人,他的目光真诚而又坚定。

      “……我府上还有几个老人,我走后,替我安顿好他们吧。”他微不可查地轻叹,有些无奈。

      “是。”云阳郑重应下,然后退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柳承转头狠狠瞥了眼门的方向,说好陪他,结果同易大人说了一番不知所谓的话后就直接走了!

      “柳承,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只有你能做到。”

      “哈,哈哈,易大人哪里的话,我可比不上将军,有什么事就让他……”柳承打着哈哈,心里却暗喜,他竟然还有能比过将军的地方。

      “我要你杀了我,在除夕宴上。”

      “……易大人,你开玩笑的吧,这可不好笑。”原先的喜悦瞬间转为惊恐,柳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种事,这种事要是真做了,将军怕不是会提刀当场砍了他。

      “柳承,想想裴家军,想想裴安,为了他们,你必须这么做。”易寒浅浅抿了口茶水,平静地叙述事情的利弊。

      “裴安比较冲动,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让他和他身后的人都背上谋反的罪名,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若事情当真发展到那种地步,数不清的人命将会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太过残忍,对你们也不公平。”

      柳承沉默了,所以就该他来吗?

      “你是裴家军的副将,若是由你斩杀我,不仅有平反之功,取信于大众,亦可避免他做出更加出格的事,当然,裴老将军他们也会没事。”

      明明是一番极其客观的话,却偏偏将柳承往绝路上逼,他退无可退。

      “易大人,我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是吧。”

      比起杀了易大人让将军永远恨他这点微不足道的代价,能救下将军,救下他们裴家军,救下裴老将军他们,这些足够了。

      “只是给出了最好的选择罢了。”他微微阖上眼,有些疲倦。

      “易大人,你想的都没错,将军他的确打算在那日站队你这边,老将军那边他交给了景逸。”

      “呵,倒是学聪明了,还会阳奉阴违那一套。”

      柳承扯了扯嘴角,哪里是学聪明了,将军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在大人你面前装得纯良。

      “不过……易大人有把握让将军在那日无法到场吗?”

      “可以,我自有办法。”

      “最后,我唯有一事不解,想要问问大人。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明明只要他想就可以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明明可以有很多种脱身之法逃离,为什么偏偏,一心只想死呢,还是以这种并不光彩的死法。

      “为了让这个国家回到它正确的道路上。”

      柳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清楚这两者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但只一见到那人眸中的光亮,他便知道,这绝非玩笑或是异想天开。

      “我明白了。但是大人,你可曾想过将军,明明早已决意赴死,又何必同将军……牵扯。”

      柳承只要一想到将军日日等着易大人的回信,日思夜想,空时就去城墙上吹笛子,看着远处发呆的样子,再听到今日这番话,他只觉得是将军痴心错付,果然,最终还是为情所伤。

      “……他早已知晓。”易寒撑着桌面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欺骗感情,我还不屑于做这种事。”

      门口的玉珠见公子出来微微福身,随后又进入房间,她的笑容得体,“柳副将,菜还没上齐,你可以再等一等。或者,我谴人给你送去。”

      “不必了。”

      发生这些事,柳承早已没什么心情吃饭,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管一道来的云阳有没有回去。

      玉珠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将杯放在唇边浅浅抿着。

      “玉珠姐姐。”往日里活泼快乐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慌张,千雪拎着裙摆小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玉珠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们,他们说的那些事可是真的?公子有说什么吗?”她环视了一下房间才发觉自己是来晚了,人已经走了。

      “都是真的。”她起身走到千雪身前,抬手按在她肩上,冷静地看着她。

      “以后这宴欢楼只能靠你我了。”

      “可,可是,没有公子的话,我们怎么能……”千雪微微蹙眉,她就是再单纯也清楚,她们能在盛京立足,背后少不得公子的支持。

      “有公子搭桥,有一位大人物愿意同我们合作,我们只需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就行,明白了吗?”

      千雪愣愣地看着玉珠那双平静的眸子,她感受到了别样的情绪,难过、悲伤与惋惜,她不懂,只能喏喏地说,“明,明白。”

      “抱歉啊,小千雪,我刚刚是不是语气太冲了。”她没有放下手,顺势将人抱住,想安抚她不安的心绪。

      “玉珠姐姐,你好像很难过。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千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谢谢小千雪的安慰,”玉珠松开手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容恢复,“明日的宴欢楼不开张,这些银子就发给楼里的人,当压岁钱。”

      她摸出一包银子,放到了千雪的手里,千雪看着手中的银子和玉珠离开的背影,明明,除夕当日是宴欢楼最热闹,最赚钱的时候,为什么……

      *

      天上又开始飘雪,阴云层层堆叠,压得人喘不过气,地上逐渐凝结出一层冰霜,马车顶上也积了厚厚的白,随着马车的前行,边缘的雪簌簌落下。

      “大人。”

      马车停下,易寒抬手掀开车帘,冷风挟着雪卷入温暖的车内,他微微蹙眉,远远的,就见一人撑伞立在偏门前,伞上落了一层白,那人却仍旧身形挺拔,执着地等待着不可能出现的人。

      “改道,去另一边的门。”

      “是,大人。”

      马车转了方向,径直走过巷口,往另一边的偏门走。

      似有所感般,裴安往那个方向看了眼,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漫天的白雪和一道车辙印。

      他收回目光,继续等待着。

      雪越落越大,雪又逐渐停下,天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雪又开始慢慢悠悠地飘下。

      裴安没有等来想见的人,他轻叹一声,收起了手上的伞,伞上的雪扑簌簌地掉下,他将伞放在墙边。

      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他翻墙进入了府中。所幸前几次来时他记了位置,府中的灯光昏暗,只有几盏灯笼挂着,散发出昏黄的光。

      站定在门前,他有些犹豫地抬手搭在门上,却始终没有推开。

      真的要说开这一切吗,如果真的进去了,大概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低低的咳喘声自里面传来,他也顾不得什么,径直就推开了门,小心关上后才往里面探。

      房中黑暗,他只能凭着记忆摸索,借着透过窗的浅淡月色,他隐隐约约看清了床榻上的人。

      只是这么望着他,压在心底的思念便如浪潮般不断倾泻,像是要将他卷入其中溺毙。

      迈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人,又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直到床侧,他微微蹲下身,抬手想要碰一碰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他顺势将他脸侧的散发理好。

      “翻窗不够,这次翻上墙了。”

      易寒自床上坐起身,裴安则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然后十分自然地将人揽入怀中。

      “只要能见到你,我也不在乎用什么方式。”他紧紧地搂着人,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暖。

      易寒抬起胳膊戳了戳他,“松开。”

      裴安十分听话地松手,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委屈和可怜。

      也没管他这副做作的样子,易寒径直起身点了灯,去书房寻东西。

      见他一身单薄的衣服,裴安有些着急地拿上床边的大氅,跟了过去,这么冷的天,就算屋里点了炭,也还是冷,他这么弱的身子骨可经不住。

      “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不顾惜身体,也不怕着凉。”

      他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腰身,透过昏暗的烛光,他看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庞,他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唯独那双眼睛仍旧深邃凌厉。

      “答应你的东西。”他拿着那个装着画轴的匣子轻轻拍了拍裴安的胳膊,“还不拿去。”

      “好,不过今日来得急,我的没带,明日再送你可好。”裴安接过那匣子放在书桌上,柔声说着。

      “……随你。”

      “这里冷,我们先回去。”

      他牵起他的手向着里屋走去,一直到将人送回床上盖好被子,他才开口。

      “能说说吗,明日你究竟想做什么?”

      “谋朝篡位,就这样。”十分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没必要,你不会因为那个一文不值的位子而做这些。”裴安斩钉截铁地说。

      “万一我只是想在临死前坐一坐那个位子呢。”他眉梢轻挑,唇角扬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嗯,然后丢下一堆烂摊子,使得朝局动荡,梁国大乱。你不会的。”他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他,那股子执拗劲儿让他穷追不舍,一定要找到理由。

      “啧,话都被你说完了。”他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语气有些不虞。

      裴安顺着他的力道调整了一下位置,与他面对面,挺直了脊背,模样十分严肃,只是这画面配上被捏着的脸,有些滑稽。

      极轻的一声叹息,易寒放开了手,收起了方才的不正经,神色郑重,“余不过残烛,燃尽此身谋得一方前路,足矣。”

      裴安沉默地看着他,神色意外的平静,许久他才抬手抚上他的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手在颤抖着。

      “我……能为你做什么?”他的声音艰涩,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般。

      “再陪我演场戏,好好睡一觉,别来。”

      裴安将头轻轻抵在他的额上,两人近到连呼吸都彼此缠绕,视线相交纠缠。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对我来说,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咽。

      “会很狼狈,没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道晶莹极快地划过裴安的脸侧。

      “怎么会呢,无论你什么样,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只看一眼,好不好?”他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轻轻蹭着,像是在讨好一般。

      “行啊,那看来我特意准备的迷药派不上用场了。”

      裴安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有些闷闷地说,“所以你原本是打算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迷晕我吗。”

      易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别开头,裴安见他这样默认也有些气闷,密集的吻落在了颈侧,似是还不够解气,他用牙轻轻磨着,留下浅浅的痕迹。

      “你就不能多信我几分。”

      “……别啃了,你是狗吗?”易寒抬手推了推他的脑袋。

      回避问题,转移话题,他从来没把自己纳入到可信任的范畴中。

      想到这个可能性,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裴安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是啊,只做你一个人的。”

      他微微低头,一手捧起他的脸,一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唇贴上冰凉的温度,他不得其法地舔舐啃咬着,沉浸其中。

      易寒抬手轻轻按着他的后颈,主动撬开了他的唇齿,掠过里面每一寸,似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互相纠缠,交换彼此的气息与温度,裴安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种温柔与占有。

      紧紧缠绕的两条绳松开,两人都微微喘着气,易寒擦干净唇边的水渍,扯了扯嘴角。

      “裴安,你的手最好安分一点。”

      “咳,我,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有些不舍地将探入对方衣摆中的手收回。

      “我还要休息,你不睡觉就回去。”易寒理好自己的里衣,径直躺下盖好锦衾。

      “自然是休息,给我留个位置。”

      裴安不由分说地钻进衾被中,将人搂进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鼻间是清浅的香味。

      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裴安总是会突然惊醒,看到身侧熟睡的人才安下心来闭上眼休息,如此反复,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原路返回,拿了伞就往回赶。

      除夕宴这一日,抛开某个爬墙的人,在盛京中闭门不出养病大半年不见人的易首辅破天荒地递了拜帖,邀请了裴将军前去做客。

      柳承也明白了那日易大人说的自有办法大概就是今日的邀约。可利用将军对他的情分与信任将他留下,将军到时候又该如何面对真相,被心上人和下属联手做局,醒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好恐怖,他已经不敢想了,柳承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

      “柳承,你做什么呢,我去赴约,你按原计划行事。”

      “诶,好,好的,将军。”柳承一下站直了身子,看到人走了才放松下来。

      “嘶,好像不太对啊,将军要见到易大人了,怎么这么平静啊,不应该很激动嘛。”他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喂,走了。”景逸见他愣在那里,有些不耐烦地催了句。

      “你催什么催,咱俩又不是一路的。”柳承忿忿不平地抱怨。

      “啧,你以为我想等你,不趁乱跟着你们混入皇宫,我们也救不了人。”

      “你不是很厉害嘛。”

      “你一个人去打皇宫里的那么多守卫试试。”景逸轻嗤一声,也懒得和他吵。

      “你……行行行,走了走了。”柳承说不过干脆直接走人。

      首辅府中。

      原先就不怎么热闹的府邸此时更加冷清,只余下寥寥几人。

      裴安跟在洛风身后,被带到了一处亭子。在小亭中,摆着简单的菜品与一壶佳酿,明明昨晚还见过的人现在看上去似乎更加脆弱了几分,被这风一吹,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眼前。

      裴安紧了紧手,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冬日的冷风穿堂而过,如利刃在剜着血肉。

      但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面前已经斟满的酒水,垂下眼,收敛眸中的情绪,转着面前的酒杯。

      “你想要我死吗?”

      “呵呵,凡是背叛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易寒笑了出来,充满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人。

      “你都知道了。”裴安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当然理解你的选择,所以,今日你出不了这亭子。”他自顾自地饮下杯中的酒,抬手示意他喝酒。

      “你当真以为只要我不出现,我的人就到不了皇宫吗?”

      易寒抬眸看向他,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想靠柳承吗,只可惜……

      “至少,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不是吗?只有亲手了结叛徒,我才能安心。”他的目光似是掺了冰,冰冷而又无情。

      裴安心中一跳,刚刚那个眼神,就好像他们真的势不两立,这种不安与恐慌让他害怕。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向他汲取温暖与安慰,想要将人圈在怀里,感受他唇上的温度。

      裴安突如其来的发作令易寒有些措手不及,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到了石桌上,桌面上的菜被挥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单手撑在桌面上,面色有些惊愕地望着面前不断迫近的人。

      “你……”这不对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以吻封缄,裴安的吻灼热而炽烈,带了几分迫不及待,又有几分不安与慌乱。

      他这个人像是冰块做的,唇也是冷的,但口中的温度与柔软却让他留恋,欲罢不能,裴安这么想着,原先的混乱纷杂的情绪被平复。

      然而易寒此刻却只想骂这家伙一句蠢货,做这种事也不看看场合,明明在这之后就可以和他彻底撇清关系,可以在之后朝堂的大清洗中脱身。

      罢了,那个暗桩留不得了,在他和皇帝说些什么前干掉就好了。

      裴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的面庞,因为这个吻,他原先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层绯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裴安忍不住伸手轻抚在他的脸上,唇边一阵刺痛,他被一个轻微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推开。

      他抹了抹唇边,手指上沾了红,笑了笑,“嘶,还真不留口。”

      “别发疯。”他十分隐晦地提醒着。

      “呵呵呵呵,疯子,是啊,我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儿呢。”裴安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泛了泪,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下。

      “易子煦,如你所愿。”

      喝下酒的那一刻,他晃晃悠悠地趴在了桌子上。

      易寒瞥了眼晕倒的人,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与水渍,轻啧一声,“呆子,还当真了。”

      “大人,这……”洛风上前,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那边的人。

      “只是昏睡过去了,没一天醒不来,让他在这儿待着吧,除夕宴,快要开始了。”他抬头看向天边的黄昏。

      “那我吩咐人备马。”洛风明星十分积极。

      “去吧。”

      易寒回头看了眼趴着的人,虽然都是演的,但有件事却是真的,那药确实能让人睡上一整天,果然还是这样安心一些。

      院子里静悄悄的,已经没了什么人,桌上的人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抬手轻点几下穴道,先前的酒液被吐出,裴安干咳了几声。

      他站起身,快步往偏门的方向而去,门外,是他早就备好的一匹快马。

      *

      宫门外,一地狼籍,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液汇聚成一条溪流,易寒骑在马上,冲着候在一侧的林业微微颔首,紧闭的宫门打开,一队人进入后又再次重重关上。

      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了宣和殿,易寒下了马,只带了洛风一人便进入了殿内,见他到来大殿中的人纷纷静了下来,气氛凝滞。

      易寒视若无睹般直接到了最前方的位置上坐下,连行礼都懒得行,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对皇帝明晃晃的挑衅。

      “殿前失仪,蔑视皇权,易寒,你可知罪?”

      高坐龙椅上的梁荀收敛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脸色阴鸷地看着下方面不改色的人。

      “嗤……”易寒笑了声,也没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梁荀的脸色沉下来,目光阴毒,像是要将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大卸八块。

      “陛下,臣有事启奏。”

      “江大学士,有事就说吧。”梁荀挥挥手,嘴边那抹得逞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臣要弹劾当朝首辅易寒,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招募私兵,意图谋反。”江朝跪在殿中,义正言辞地指控着昔日的好友。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大殿中响起,易寒斜睨着地上的人,笑容肆意,“做的好啊,江朝,是我小看你了。”

      “砰……”瓷器被掷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随其后,大队的士兵涌入殿中,刀架在了里面每一个人的颈上。

      “既然你们都那么说,我何不坐实呢。”

      易寒站起身,拔出佩剑,梁荀早已被从高位上押了下来,他目眦欲裂地瞪着这个乱臣贼子。

      “易寒,你这个乱臣贼子,朕一定会杀了你,将你千刀万剐!”

      冰冷的剑锋拍在他的脸上,梁荀瞬时噤声,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激怒了他。

      “小废物,你这个位置坐的也够久了,该换人了。”

      “先皇啊,若你苍天有眼,就让这反贼暴毙而亡,救救我梁朝吧!”一声悲叹自人群中发出。

      易寒看向那个方向,提着剑,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聒噪,梁阜那个沉溺酒色,横征暴敛的死人也值得你这么惦念,那就下去一起陪他好了。”

      他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连惨叫都没有,那老臣就直挺挺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一地。

      易寒将剑在他身上的华服擦了擦,又转向大殿中其余人,所有人都低着头,生怕他注意到自己。

      “旧朝的余孽就都随先皇一起去吧。”他摆了摆手,随后大殿中响起不间断的惨叫声,鲜血飞溅。

      他走到了跪在最前方的孟御史面前,孟御史的脊背挺直,没有丝毫的惧意,仿佛为大义而死是他的荣耀。

      利剑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道充满讥讽的声音响起。

      “似你这般的老顽固,便活着看我登上那个位子,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江朝跪在最中央,无视了耳边的喊叫声,置若罔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直到一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还滴着血的剑锋紧贴着他的脖颈,只需一动,便可割开他的脖子,他的喉结微动,抬头看向来人。

      “叛徒,就这么死倒是便宜你了,待到事成,护龙司的所有刑罚都会在你身上过一遍。”

      江朝没有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只有淡淡的哀伤。

      易寒毫不犹豫地回身,他提剑看着被压在地上的梁荀,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剧痛让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着牙,死死盯着易寒。

      “逆贼,你赢不了!”

      “不,我赢的了,成败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小陛下,你的眼睛在看谁,是他吗?”

      易寒微微靠近男主,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让他浑身战栗,身体发软,那是一种在极度恐惧下的状态。

      他一剑挥向身后的那人,他还保持着刚刚掏出匕首的姿势,然后脑袋便掉在了地上,身首分离。

      “陛下,你怎知,你拿到的那些东西,不是我故意透露给你的。”

      梁荀此刻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他还在勉力维持着平静,“易首辅,你此番作为,定会被天下人唾弃,你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首辅的位置,何须如此。”

      “哦?陛下从未想过除掉我吗?我可不信。更何况,你为百姓做过什么?不过是个无能的昏君罢了,倒不如我来坐这个位子。”

      他的剑尖转向了梁荀腿的位置,精准无误地刺了下去,脸上却是一副闲适悠然的神态。

      “陛下,在等裴安的援军吗?他怕是来不了了。还真是个蠢货,给他什么东西都敢喝。”

      易寒嗤笑一声,而这一次,他的剑指向了他胸膛的位置。

      “你,你……”皇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有气的,也有痛的。

      *

      柳承带人赶到宫门外时,地上躺满了尸体,看服饰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他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佩剑。

      “柳副将,还请在此稍候。”林业带人拦在了柳承的面前,态度诚恳,没有任何打算交战的意思。

      “林副指挥使,不知你此举何意?”柳承微微蹙眉,这是要搞哪一出。

      “受易大人所托,待到半个时辰后再放人入内。哦,对了,景副将可以进去。”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人让出一条路。

      景逸带人径直往里而去,柳承则只能在这里干站着,实在无聊,只能找旁边的林业唠嗑。

      “林副指挥使,这地上的人,什么情况?”他指了指躺地上的那些尸体。

      “哼,一些背主的白眼狼罢了,顺手除了。”林业目光冰冷,当初被诬陷那事这家伙可功不可没。

      “哦,这,这样啊。”健谈如柳承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了,只能重新盯着空气发呆。

      于是他就在这里硬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被放行,在那一刻,柳承如脱缰的野马般带人进入宫内。

      裴安堪堪赶到时,见到的是刚刚进入皇宫的柳承他们,他看着地上的那些尸身,又看向林业一行人。

      林业正正好看到驱马而来的裴安,他微微挑眉,抬手示意他随便进,他不拦人。

      也顾不上这些,裴安立刻骑马入内,宫中竟无人把守,一路纵马长驱直入,宣和殿外,他弗一下马,走近几步,就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住手!”他大喝一声。

      然而柳承手中的箭已经脱弦,直直射向了他的胸膛,来不及多想,裴安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掷向那箭,箭的方向偏转,擦着易寒的手而过,衣袍被划开一道口子。

      他怔了怔,转回身,看到裴安时脸上有惊诧与恼怒,这家伙怎么来了。

      裴安松了口气,脸上扬起几分笑容,往前刚走几步,忽地脸色一变,他抬手想要阻止。

      “小心!”

      一阵刺痛,看着胸口的刀尖,易寒扯出一抹笑容,转回身看向罪魁祸首,梁荀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他大笑起来,也管不上正淌着血的伤口。

      “哈哈哈哈哈,姓易的,朕说过,朕一定会杀了你!”

      易寒毫不犹豫地将刀拔了出来,大片大片的红洇湿了雪白的衣袍,他将短刀又送入了梁荀的胸口,避开了致命的地方。

      “陛下!”孟雅娴带着人赶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与羽林军进入宣和殿,将这里团团包围。

      孟雅娴抹着泪,飞奔到梁荀的身侧,抬手拼命捂着他的伤口,想要阻止血继续涌出来。

      “锦院使,刘院判,快救救陛下!”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没了往日里的端庄优雅。

      “是,皇后娘娘。”两人拎着药箱上前一一把脉,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娘娘,我们先将陛下送回寝殿,这里的环境对伤势不利。”锦心劝着。

      “是啊,娘娘。”刘院判附和着。

      “来人,快送陛下回寝殿。”孟雅娴起身,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旁侧那个满身鲜血、孤立无援的人,收回视线,带着人快速离开了这里。

      裴安只觉得那把短刀插在自己的心尖上,每一次的呼吸都加深一分,也愈加疼痛。

      那个就算披着狐裘也依旧单薄的身影,此刻就像是一张宣纸般,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他呼吸一窒,心跳剧烈,恐慌、痛苦涌上心头。

      易寒勉力用剑支撑着身体,不停地咳着,鲜血疯狂自他嘴中涌出,他踉跄着,却不愿倒下。

      这样的结局似乎没什么意外,他失败了,但他依然傲立在那里,像是雪夜中的一支梅,不折傲骨,完全没有失败的颓然,反倒是有一种释然。

      他痛苦地喘息着,用剑撑着身子不倒下,可是无济于事,似乎是油尽灯枯到了尽头,终于燃尽了所有。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裴安来不及阻止,他慌张地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子,他颤抖着手想要擦去他唇边的鲜血,可是没有办法,怎么都擦不完。

      易寒清楚,就算没那一刀,他也命不久矣,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特制的蒙汗药竟然没让裴安躺一天,他怎么醒的那么早,还是他留了心眼,根本没喝下去。

      他的胸口像是被紧紧攥住一般,就算是不停地喘息也无济于事,血液不停地从嘴角流下,意识逐渐有些混沌。

      迷糊间易寒看到了裴安的脸,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脸上,热热的,好像是他的眼泪。真是的,明明早该知道结局的,为什么要哭呢,搞得他都有点难受了。

      “嗬……咳……呆,呆子……”易寒紧紧地攥着裴安的手腕,想要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是老旧的破风箱。

      “求你,子煦,……别这样,别死……”裴安无措又茫然,眼中是满溢的悲痛,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他的嗓音哽咽,又带了几分乞求和绝望。

      铁骨铮铮的裴大将军在这一刻,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咳咳……不是说好,只一眼……怎么……”这么鲁莽,要冲上来。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事外,我不在乎什么名声,我只要你……”

      “此生……缘悭,来世……再、会。”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好,那你可得等等我,别走太快了,我怕找不到你。”他握起他的手,让掌心和脸紧紧贴在一处,感受着他最后的余温。

      裴安感受着他的手逐渐无力滑落,他紧紧握着,不想放弃,却无法阻止怀中的人逐渐冰冷。

      “子煦……”裴安的声音颤抖和迷茫,他意识到了对方已经离去的事实,只能无力地将他拥着,不愿放手。

      柳承站在旁边垂着头,他闭着眼,不忍心见到这样的场景。

      *

      紫宸殿中,孟雅娴坐在龙榻一侧,看着躺在上面闭着眼昏睡的人,看向身边的两人。

      “如何,什么情况?”

      “回娘娘,陛下日后都只能躺在这床榻上了。”锦心恭敬回复。

      刘院判在一边扯了扯嘴角,心中腹诽,这小妮子下手可不要太狠了。

      “不错,秦天,圣旨拟好了吗?”她斜眼看向立在一侧的人。

      “娘娘,好了。”

      孟雅娴接过那圣旨,微微蹙眉,复又抬眸打量了一下秦天,笑了笑,“不错,下去吧。”

      待人彻底离去,她才站起身,往书房而去,亲自研磨提笔写下新的圣旨,又将玉玺重重按下,她轻轻吹了吹,目光望向窗外,雪絮飘落,湖上结了一层薄冰。

      “娘娘,明日的事都安排好了。”槿月身着一袭不同于宫女服制的衣袍,笑着走近。

      “槿月,你说这湖水冷吗?”她转向槿月,闲谈一般同她聊着。

      “自然。”她肯定地颔首。

      “秦天终究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让他办这点小事都要动手脚,贪些便宜。”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轻轻叹气。

      “明白了,娘娘。”槿月微微颔首,领命退下。

      次日的宣政殿,宫变中劫后余生的大臣们站在大殿中,最上方的是带着唯一一位皇子的皇后娘娘,她的眼眶微红,明显并没有休息好。

      “诸位大人,昨日的叛乱中,陛下伤得实在太重,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已经尽力了,实在是……”

      她话留了一半,拿起帕子开始抹眼泪,底下众人面面相觑,也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意思。

      “不过陛下忧心国事,留下了几道圣旨,钟祥,宣旨吧。”她给了身边的小太监一个眼神,他拿出圣旨,正想宣读,却被打断。

      “皇后娘娘,不知陛下身边的近侍秦公公在何处,照理来说,该是由他宣旨。”孟御史站出列,抬头看着最上方的女子,他的女儿,眼中满是怀疑与审视。

      “孟大人,昨日宫中兵荒马乱的,秦公公在护送陛下回寝殿时不慎失足落入了冰湖,再上来时,已是无力回天。”她垂着眸,目露忧伤。

      “小祥子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该他来。大人可还有异议,没有那就开始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时日无多,禅位于皇子梁陌,册皇后孟氏为文贤皇太后,行垂帘听政之职,辅佐幼帝,钦此。”钟祥收起了第一道圣旨,又拿出了第二道。

      “皇,太后娘娘,陛下何故让幼子继位,前朝皇室虽因内斗凋零,但仍有几位在封地,何不……”

      “你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孟雅娴冷冷地瞥了眼出声的那人。

      “太后娘娘恕罪,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除您之外,并未有任何人见过陛下……”

      “我倒是听懂了,你是怀疑本宫篡改陛下的旨意。好好看看圣旨上的内容,认认是不是陛下的字迹。”她一把夺过第一封圣旨,抬手一抛,准确无误地砸在那人的身上。

      “再者,我儿乃皇家血脉,又是名正言顺入了玉碟的,是陛下的孩子,怎么就当不得这个位子!”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孩子的肩膀,安抚着他,眼神冰冷地睨向那人。

      那大臣捡起圣旨,细细辨着上面的字迹,毫无疑问,这就是长久以来批复在圣旨上的字迹。

      “太后娘娘恕罪,臣绝无此意,这圣旨确实出自陛下之手。”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圣旨,满脸真诚。

      孟雅娴微微颔首,槿月下去将圣旨带了回来,第二道圣旨也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易寒,意图谋反,然念其生前为我大梁呕心沥血,功不可没,裴将军又愿以全部军功换其赦免,且罪人已于昨夜伏诛。故贬为庶人,抄没家产,不牵连其亲朋。其下党羽,罪不可恕,按江朝所供证据,由刑部判罚,……钦此。”

      这道圣旨宣完,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孟御史的脸色尤为不好看,毕竟以陛下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与那人长久以来的积怨,怎么都不可能写出这种圣旨。

      “娘娘,这当真是陛下的旨意?”

      孟御史眉头紧锁,他这个女儿,竟然胆大至此,对圣旨做手脚,那个小子都死了,她篡改什么都无济于事,只为了让他的身后名好一些就甘愿冒此风险。

      “各位扪心自问,他对大梁的功绩究竟有几何。大梁危在旦夕时,哪次不是他挺身而出,哪次不是他主持大局。”孟雅娴扫视着底下的那群人,目光淡漠,平静地叙述着一切。

      她轻轻嗤笑一声,“最后,若你们真想让他背诛九族的大罪,临到了死的也不过是他一人罢了。”

      毕竟,他的亲族早已被这世道迫害干净,只余下他一人。

      她眼眸一转,故作惊讶般出声,“诸位不会想诛他十族。若是如此,在场众位也怕是免不了吧。”

      此话一出,众大臣顿觉背后一凉,纷纷摇头否认这个可怕的提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大学士江朝……拨乱反正,德才兼备,特封其为内阁首辅兼帝师,辅佐幼帝。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林业,救驾有功,特擢升为总指挥使。并即刻起,广开恩科,选贤举能,以填补朝中空缺之位。钦此。”

      “臣有异议!太后娘娘,江朝分明就是易子煦的党羽,他凭什么加官进爵!”

      “江大人弃暗投明,将易党罪证全数呈上,又在除夕宴上主动站出来检举,这位大人,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再者,江大人的能力诸位有目共睹,无须质疑。”

      “可……他难道就没做过……”那人被孟雅娴冷冷地扫了眼便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微臣遵旨。”江朝与林业一同躬身行礼。

      “陛下的嘱托本宫已经带到,该去看望陛下了,诸位自便吧。”她摆摆手,牵着孩子便带人离去。

      “恭送太后娘娘。”

      *

      紫宸殿中,殿外只有一个宫女当值,她无聊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全然不管里面发出的动静,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微眯的眼扫到暗红华丽的衣裳一角,她立马直起身行礼,“参加太后娘娘。”

      “嗯,里面什么情况?”

      “还是老样子,一直吵个不停,奴婢都不愿在里面待着了。”她有些抱怨地嘟嚷。

      “不用管他,若是累了就去偏殿休息。”她笑得温柔,径直往殿里走去。

      “毒妇,你还有脸来见我!”

      刺耳的喊叫声让孟雅娴微微蹙眉,她嫌弃地退开几步,离床榻远一些,上面散发的恶臭让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鼻子。

      “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可全是为了陛下好啊。这地方清净,才最适合你养伤。”

      “闭嘴!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对不对!朕都听到了,朕要杀了你,诛你九族!”梁荀动不了身子,只能憋得脸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聒噪,今夜便让锦心给你喂哑药。”孟雅娴脸上只余下厌恶与冷漠,毫不犹豫地转身。

      “等等,娴儿,娴儿你不爱我了吗?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着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原先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转为了柔情似水,声声哀凄,仿佛在诉说自己的爱意。

      “……真可悲,竟然连这点情分都要充作你的工具了。”

      她收回视线,向外走着,不间断的咒骂与诅咒再次响起,她自动忽视了这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走出了大殿,槿月候在外面,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见娘娘出来,她几步上前,“娘娘,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走吧。”

      空空荡荡的首辅府中,正堂摆放着一副棺椁,周边用素布简单地装饰着,成了一个简单的灵堂,香烛燃起的烟让这空荡荡的地方更显凄凉。

      裴安面无表情地跪坐在蒲团上,烧着手中的纸钱,柳承干站在一边,想上前帮忙又不敢,毕竟将军自从易大人出事后就一言不发,更别说理他这个差点杀了易大人的“叛徒”。

      “景逸,该怎么办啊?”他戳了戳旁边的人,却只得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景逸上前,自桌上拿起三根香,点燃,鞠躬祭拜,插完香,又去帮忙烧纸钱。

      柳承:……所以被抛下的只有他一个是吗?

      他也不是故意的啊,明明就和将军解释了当时的事啊,结果他只得了一个“哦”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也想上去吊唁来着,但他实在没这个脸再去,就只能在这儿守着。

      几道脚步声接近,他探头看过去,是云阳,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姑娘,不是,这什么情况?

      柳承一头雾水,看看那两个漂亮姑娘,又瞅瞅自家将军,不会要出现什么尴尬的场景了吧。

      三人祭拜完,云阳没有离开,也留在了这里帮忙,千雪眼睛红红的,抱着琴不愿离去。

      “我想再给公子弹一曲。”她那双水眸可怜兮兮地看着玉珠。

      玉珠无奈只能走上前询问,“裴将军,可以吗?”

      “自便吧。”

      千雪抱着自己最爱的琴,也顾不得地脏,径直坐下,然后抚琴,是那首《聆溪》,琴音袅袅,余音绕梁,在场的人却都无心欣赏。

      裴安手中的纸钱被捏皱,这琴声勾起了他的回忆,在此刻却无疑是一把利刃扎入血肉之中。

      玉珠亦是沉默地站在旁边,手中紧紧握着她的白玉小算盘,那是公子赠予她的。

      琴音落下,千雪按下琴弦,她抱琴起身,将独幽放到了一旁的供桌上,“麻烦把琴跟公子葬在一处,公子爱琴。”

      “玉珠,我们走吧。”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想要跟往日里一样,但终归是不同了。

      “你……唉,好。”那琴明明是她的心头宝,同她命一般重要的东西,却愿意割舍。

      她收起了自己的玉算盘,带着玉珠离开。

      数道脚步声逐渐靠近,裴安顿了顿,有些疑惑,如今这般境地,恐怕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竟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前来吊唁。

      他回身,对上了身着一袭玄色衣袍的江朝,他身后跟着的一众人也尽皆是朝上叫的出名的大臣。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裴安站起身,伸手拦在他们的面前,眼神狠厉,“滚出去,背信弃义的小人,别来碍他的眼。”

      “裴将军,我们只是想给老师上炷香,你又何必如此。”江朝面对如此直白的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虞。

      裴安仍旧不肯退让,这些家伙,为什么到他死都不肯放过他,要来他的灵堂闹事,便如此见不得他好吗?

      “将军,让江大人进来吧。”一直沉默着的景逸出声,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景逸,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些白眼狼……”他瞪了眼一边的景逸,满脸不解与愤慨。

      “是啊,裴将军,这么闹下去,今日的丧礼才当真是毁了。”云阳也一同劝说。

      “……进去。警告你们,别做出什么对子煦不敬的事,否则我就将你们一个个都丢出去。”裴安收回手,咬牙切齿地放狠话,然后气恼地走到了最边上盯着他们。

      江朝带头,他捻起三根香,点燃,在棺椁前郑重地鞠了三躬,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他定定地看了棺中平静躺着的人一眼,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余下的人纷纷有序进入灵堂上香,又沉默着离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有哀伤与动容。

      见此,裴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柴源丰将香放好,听到了那话,忍不住走过去辩驳,“裴将军,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想背叛大人。”

      “呵,我可不信你的鬼话,你们这些文人净会颠倒是非黑白。”

      “你……”柴源丰被这番话噎得语塞,这人只认死理,道理讲不通。

      “裴将军,柴尚书说的没错,你不必苛责他们,这些都是子煦的安排。”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两人都看向那个方向。

      一身低调点暗红色华服,墨色的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槿月扶着她的手缓步入内。

      “参见太后娘娘。”还未离去的人一同行礼,没有丝毫惊讶,为什么本该在宫中照顾先皇的太后会出现在此处。

      孟雅娴轻轻摆了摆手,灵堂中的人尽皆退下,只余下裴安他们几人,她扫了在场的几人一眼,然后伸手,一个木匣被放到了她手中。

      “裴将军,子煦托本宫代为保管的东西,如今该交还给你了。”

      裴安弗一见到那匣子,目光一凝,那是在雁城时他赢下的那个。

      他接过那个匣子,手指用力到指尖几乎泛白,他颤着手打开那盒子,里面是数不清的大额银票与地契,最上面压着一块环雁佩,一个泥人,都是他们在雁城中时的回忆。

      “子煦他……还说过什么吗?”他抱着那匣子,垂着眼,周身的情绪低落,与先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判若两人。

      孟雅娴微微垂眸,思绪回到那一日,两人约在了盛京的雅文楼中相见,孟雅娴着一身学子袍,换了男子的发髻,一展折扇,翩翩公子,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在那里听到了那个几乎称得上是疯狂的计划,她手中的茶盏微颤,几滴茶水溅到了衣袍上。

      “你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人,他脸上的神情淡漠,对此习以为常。

      “自此之后,你可高枕无忧,我手下的人也会站在你那边。”

      “还有……这匣子替我交给裴安,替我跟他说声抱歉,以后的路他都只能一个人走了。”他将一个精致的匣子推了过去。

      “……我知晓了。”她微微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

      思绪回笼,她打量了裴安一眼,“他说,抱歉,以后的路你只能一个人了。”

      “骗子……”他的声音嘶哑哽咽,眼泪不自觉地滑下。

      孟雅娴撇开视线,理了理情绪,到棺椁前上了三炷香,视线投向里面闭着眼静静沉睡的人,眸光轻动,却只是静静站着,没有动作。

      “江朝他们叛变是子煦安排的,只为名正言顺将他们摘出去。而这场宫变不过是一场清洗,除去腐烂的保皇派,除去他手下的蛀虫,除去……他自己。”她的声音平静,转身看向那边仍旧沉浸于悲伤的人。

      “子煦为大梁做到这个地步,你更不应该让他失望。我不希望日后你因为这些隔阂而耽误正事。”

      “你们都知道他的计划,是吗?”他抬起眼,看向孟雅娴,随后又转向余下的三人,尤其是柳承。

      柳承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是无辜的,“将军,我哪知道这么多啊,只是,只是易大人托我,让我,让我杀了他。”他越说越心虚,声音都低了下去。

      “要我说,易大人也不是故意瞒你,他都是为了将军你好啊。他不希望你做下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才,才……”

      “够了……”裴安低声打断,声音颤抖。

      柳承立马闭上嘴,往旁边缩,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裴安,你打算将他安葬在何处?”孟雅娴不在乎对方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想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带他离开盛京,这个囚笼困了他太久,我想带他四处走走看看。”裴安轻轻抚摸着匣子里的东西,然后小心地关上。

      “疯子,死者合该入土为安,你这根本就是在侮辱他,让他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孟雅娴难得丢下了端庄贤淑的仪态,指着裴安的鼻子斥责。

      “你凭什么这么对待他?若是你做不好,便交由本宫处理。”

      裴安走向了棺椁边,他麻木沉痛的神色在见到棺中人时露出几分柔意,他抬手轻抚那早已冰冷的脸颊。

      “就凭我与子煦早已私定终身,按通俗的说法,我该是他的未婚夫婿。就凭这是他的愿望,我应该替他实现,哪怕他已经不在。”

      “啧……”孟雅娴捏了捏手,随后毫不犹豫地带着人离开。

      原先热闹的灵堂一瞬间冷清下来,只余下三人默不作声,还有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

      “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三人面面相觑,几乎在瞬间达成共识退了出去。

      另一边,系统空间中,666嘎巴嘎巴啃着薯片,瞟了眼旁边的宿主,疑惑开口。

      【宿主,你俩啥时候私定终身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而且那时候你被屏蔽了。】易寒百无聊赖地品了口杯中的佳酿。

      【啊?那就是他编的喽。】666震惊。

      【不算。一时的承诺终究是短暂的,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宿主……你不会真出心理问题了吧,我马上去给你申请。】666满是担忧地在他身边飘来飘去。

      【滚,你敢去我就去报系统维修。】

      【啊啊啊啊,不要呀宿主,我只是看你一回来就闭眼休息了那么久,怕你真的有什么事啊!】

      【行了,我还挺高兴的。】毕竟在小世界找到了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啊?】666疑惑,666不解,666大为震撼。

      【下个世界怎么说?】

      【诶,等等,咱上个世界还没结算呢。】666匆匆忙忙地掏出来控制面板。

      【叮~恭喜宿主完成所有任务,获得两万五千积分,帮助梁朝改革,推到世界历史进程发展,获得额外奖励五千积分,总计获得三万积分,任务评级:A级。】

      【历史进程发展,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

      【噢噢,宿主你没看哦。我给你概括下哈。女二垂帘听政,提出了很多利于女子的改革,后来女子也可以当官,推动了人权的发展。

      同时她发展梁朝的经济军事与农业,使其空前强大,边关有裴安,开疆拓土,扩大版图。而她儿子接过她的遗志,终于在他那一代统一了,推到了历史进程,就这样。】

      666一口气说完,连忙兑换数据饮,一口喝完,爽。

      【宿主,惩罚过了,咱们下个世界轻松点,我保证你玩得开心!】666兴冲冲地说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什么世界?】看系统那模样,他也生出了几分兴趣。

      【以全息游戏为大背景的世界,绝对轻松愉快,任务也是最简单的那种,咱就当去度假啦。】

      【在星际位面倒是看到过类似,不过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等过去我就好好研究一下。】

      666:………这是真好学啊,说好的度假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不渝(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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