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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不渝(13) ...
北狄大营中,大火刚刚被扑灭,莫戈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侧眸看向一边的士兵,用流利的北狄语询问。
“剩下的粮草能撑几日?”
“回大人,不出五日。”
莫戈拿起湿毛巾细细擦着手上的脏污,垂眸思索。对面那个既然费尽心思来了这么一出调虎离山,目的只为粮草,那大抵也有了后手,运粮应该不会顺利。
“写信让木勒城加急运送粮草过来,让赫连将军带一队人过去护送,最近几日加强周边的巡逻,别让梁军有可趁之机。”他随手将毛巾丢在地上。
【系统,这几日盯着运送粮草的车队。】
【是,已自动扣除六万积分。】
“莫军师,呼延元帅叫你过去。”来人挑衅地冲他一笑,眼里还带着幸灾乐祸。
“知道了。”莫戈连看都不稀得看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一眼,径直往中央最大的营帐而去。
莫戈撩开营帐,入目就是左拥右抱的呼延元帅,他垂眸站在一侧,心中冷笑,这德行,怪不得对面内朝烂成这样,姓裴的还能把北狄当狗撵。
“莫军师,你打败仗了,还让梁军烧了我们这边的粮草。”他饮尽杯中的酒,冷冷看向一边的人。
“我愿意启用你这么个梁人是信任你的能力,但你让我失望了。”
营帐里浓烈的酒气和脂粉气让莫戈不适地蹙眉,要不是他走了那么多个国家只有刚刚打了败仗的北狄乐意对梁朝下手,他才懒得应付这样的玩意。
“元帅,只要能撑到粮草送来,我们定可以攻下雁城。”
“粮草?你还有脸说!现在的粮草只够用五日,你知道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十二日。”
莫戈的手握着腕间,指尖有规律地轻敲着。
【系统,可以兑换物资吗?】
【规模过大,现有规则下不可以,一旦被发现,会被强制驱离。】
也是,这笔买卖过于不划算了些,筹谋这么久,走到现在他可是花了不少积分了,就算这个世界成了,也回不了多少血。
“通知下去,自今日起削减士兵的餐食,若是还不行,便宰了马匹,总不至于饿死。”元帅大手一挥便做下了决定,将人赶了出来。
莫戈走出营帐的第一想法是,那些北狄贵族怎么想到塞这么个草包来军营镀金。
看来这边是没什么指望,弃暗投明什么的,对面那个虎视眈眈,他没什么活路,那就只能从那个和他不对付的男主那边下手了。
【系统,回来吧,不用盯着了。】
【入库的积分概不退还。】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重复着这一句话,反复播放。
【停下,那你就给我去继续盯着。】莫戈揉了揉额头,这玩意真不是打着想烦死他这个宿主然后把积分独吞的想法吗。
【叮,继续执行。】
莫戈回了自己的营帐,忙了一整日,士兵将今日的晚膳端了上来,一碗清粥搭配咸菜。
莫戈:……下手真够黑的啊。
他扯了扯嘴角,一口闷完了清粥,然后从商城兑换了一盒子的山珍海味,他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呢。
接下来的几日,梁军时不时来突袭一下大营,所幸有前几日布下的严密巡逻,虽然有所损失但都不算太大。
莫戈也算看出来了,这是改良了他之前的打法,这种存心想要恶心人的策略他闭着眼都知道是哪个损人出的。
当然,这种打法对于如今军心涣散的北狄军来说具有十成十的杀伤力,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突袭,短缺的粮草,军中怨声载道。
要是真让那家伙截粮成功了,他大概也要考虑跑路的可能性了,改头换面到男主身边,再想想怎么毁了男主的剧情线。
六日后,一队粮草自木勒城中而出,为首护送的是北狄军中成名已久的赫连瞿,车队已几乎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北狄大营的方向而去。
飞扬的黄沙之中,一条极细的绳丝绷紧,鲜血飞溅,为首的人自马上跌落,后方的人也止不住,纷纷落下马。
暗箭自不知何处铺天盖地飞来,景逸手持短刃,带人自掩蔽的地方出来,动作敏捷迅速地穿梭在人群中,短刃上的鲜血未曾干涸。
黄沙慢慢悠悠地落下,地上只余一地的尸体与鲜血,粮草在大火中燃烧着。
“老大,东西都放好了,留了个活口。”
“嗯,回去吧。”景逸擦干净了手中的短刃,收回刀鞘,翻身上马。
天边的残阳映照出一片血红的天空,在一片狼藉中,有什么微微动了动。
“嘶——”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才反应过来肩上的伤口,上面正正插着一只箭。
他也不敢乱拔,艰难撑起身才发觉地上那些早已没了动静的尸体,鲜血将黄沙染成殷红,又变为暗紫,凝在地上。
他颤抖着手去推每一个跟他一同出城的人,没有回应,就像他们从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扶着车起身,每一处都是焦黑的痕迹,那些对他们而言珍惜的粮食都没了,他翻过了每一辆车,才堪堪发现一些残余的粮食。
幸好那些丧心病狂的恶徒没有将马匹也统统杀掉,他牵了匹马,系好绳,往大营的方向而去。
如果军老爷能够打下雁城,那么他们也不必再因为战争吃苦,他们甚至可以拥有雁城那边肥沃的土地,冬日也不会再挨饿了。
日夜兼程,他拼了命地赶路,在六日后他才狼狈地赶到了大营驻扎的地方,守卫的将士在看到他来时是喜悦,他也是激动的。
但……似乎不太对劲。所有人都盯着那车粮草,像是草原上饿极了的野狼。
“怎么只有一车粮草,剩下的呢?”
他被重重踹翻在地,肩上的伤口撕裂,鲜血涌出,而他只能拼命地磕着头。
“大人,大人,我们被梁人袭击了,只剩下我了。”
“……废物!”呼延将视线转到那车粮草,“让人将车上的粮食煮了,分了吧。”
莫戈隐在最后面扯了扯嘴角,真蠢啊。对面行事谨慎,怎么可能发善心给他们留一车,这么明显的陷阱就巴巴地往下跳。
这粮食说是煮了分给所有人,实际上真正能碰到的也就有点位分的将领,普通将士可没那个福气。
莫戈看着被端上来的一碗只有几粒米飘着的汤水,抬手就倒在了地上,他摸了块糕点放进嘴里,笑眯眯地吃完。
虽然是敌人,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认同他的。毕竟他也已经忍够了那些蠢货了。
他悠闲地躺在床上休息,唔,他猜明天应该能有一个大惊喜,元帅没了,营中大乱,应该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吧。
翌日,天还是蒙蒙亮,大营中响起了敌袭的号角声。
莫戈打了个哈欠,这人还真会挑时候,他悠闲地换好衣服,出营帐时刚刚好听到有人惊慌的喊声。
“元帅和将军他们都死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见到他出来,慌慌张张地拉住了他,“莫军师,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先整顿兵马。”他安抚着慌乱的人群。
除去那些将领,余下最大的便是他,军中的普通将士基本也信服他,他的话很快便起了作用。
“诸位将士,我需要北狄最为勇猛的战士为我们拖延时间,只要等来救兵,梁军必定会退败。”这番话大义凛然,高昂的语调激励了底下的将士。
“莫大人,我们需要撑多久?”
“两个时辰足矣。”莫戈信誓旦旦地保证。
“属下愿领兵前去。”
“还有我。”
自请上战场的人络绎不绝,莫戈安排好了各项事宜便带人想要离去。
“大人,大人是要回木勒城吗?请您带上小人一起,小人还有家人……”
一人狼狈地跪在地上,扯住了莫戈的衣袍,他冷冷扫了眼那人,一剑割开袍子,顺势抹了他的脖子。
“此人谋害了呼延元帅,死不足惜。”
将尸体一脚踹开,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带着人疾驰而去。
*
桌上的香炉中飘出一缕缕青烟,旁边的棋盘中黑子与白子交锋,局势一目了然,白方以巨大的优势包围黑子。
裴安手中捻着枚黑子,犹豫着下一步该落在何处,手在棋盘上方停顿又移动,思索片刻后还是将棋丢回了棋篓。
“果然还是赢不了你啊,我认输。”
“最近北狄那边什么情况?”易寒拿起桌上的热茶轻啜,水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按照制定的计划,如今北狄已经弹尽粮绝,大概马上就会撤退。”裴安的喜悦溢于言表。
“不够。我已收到景逸的来信,待到合适的时机,发起进攻。”
“子煦,你又要拿自己的命冒险吗?”
他脸上的表情裴安不止一次见过,果决而又冷静,不容任何人辩驳,上上次除夕宴前,还有上次的计划,都是这样的。
“参加易大人,参加将军。”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恭敬行礼。
“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易寒十分自然地忽略了裴安的话,转向景逸的方向。
“是,那辆粮车预计明日就可抵达北狄大营。”
“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
裴安见两人旁若无人般对话,将自己忽视了个彻底,心中有些埋怨,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自顾自生了会儿闷气。
人走了,易寒见裴安在那边不说话,只是一块又一块地啃着盘子里的糕点,就开始收拾棋盘。
没人说话,耳边一时只有细碎的杂音,裴安心里像是有猫挠似的难受,他憋不住,只能先投降。
“这次我们胜券在握,子煦,你只需要在雁城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就好了。”就算知道无法挽回,但他还是想试试,万一对方能回心转意呢。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至于时间,等我通知。”他做下决断,棋盘上的棋也已经被一一收回了棋篓。
“……你执意如此,我劝也没用。万事小心,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裴安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自衣袖中拿出一瓶药推到他手边。
“你的药,还你。少吃一点。”
易寒抬手去拿,却见他迟迟没有松手,那样子分明是不情愿,他也干脆不要了。
“呵,这药我不吃了。裴将军可有自信在战场上保我安然无恙?”他眉眼含着几丝笑意,目光中带着几分调侃。
“自,自然。”裴安有些磕巴,被对方这么看着,他耳尖开始泛红,热意自这一点开始蔓延。
“那便仰仗裴将军了。”他抬手拍了拍裴安的肩膀,然后优哉游哉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他一人在原地愣怔。
【宿主,你就哄人家吧,你连给他的药都是随便找的。】666晃晃悠悠地飘出来,话虽然不客气,但那电子音里的幸灾乐祸都掩不住。
【能用几句好听话哄过去,何乐而不为。】
【诶,他毕竟还是在关心宿主你啊。】
连666忍不住替裴安辩解了几句。这段时间下来,那家伙什么心思连它这个无机生命都一清二楚,事事亲力亲为,还……嗯,当免费的热水袋。
【就是知道才愿意应付他。】
666:……没想到宿主竟然已经手下留情了吗。
易寒懒得回应系统的无聊问题,走到窗边,白色的鸽子站在窗边,啄着上面放的谷物,察觉到人靠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来人。
他取下鸽子腿上绑的信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盛京安,大人吩咐之事一切顺利。此事…真的毫无转圜之地吗?”
来信人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写下了后面半句,字迹褪去几分锋利,多了优柔寡断。
他提笔蘸墨,落笔无悔,没有丝毫的停顿,字如铁画银钩。
【宿主……你处处都考虑到了,怎么不替自己想想。】666飘到了宿主的肩膀上,看着上面的内容,语气有些难过。
【嗯?你死机了。结局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易寒卷好纸条,再次塞入信筒,他摸了摸信鸽,鸽子吃完最后一粒谷子,然后飞入空中。
【也是哦。不过,不过也不是没有任务者通过卡bug活下来,比如假死什么的。】666一边嘀咕着,一边在空中晃荡着。
【好建议,下次试试。但这次还是算了,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咳咳,宿主我刚刚可什么都没说哦。】666心虚地重新进入系统空间,主动给宿主提供钻规则漏洞的方法什么的,它这种遵纪守法的系统才不会做呢。
【系统,这几天你帮我盯着那边的情况吧。】
听到呼唤,666默默探头,【好的呢,宿主。就是不知道对面设置的屏蔽装置还在不在。】
666飘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到了对面的营地之中,和上次不同,这次对面没设置然后干扰的东西。
【宿主,可以看到这里的情况。】666实时直播这里的场景。
【嗯,留意进来的粮车。】
易寒站在窗边,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窗外不知栽了什么树,上面缀满火红色的花,花瓣飘落,旋着落在了窗台上。
六月已入夏,雁城的夏日尤其炎热,他也没必要穿那么厚的衣服,平日里或许会懒得出门,但今日的天气尤其好。
易寒出了院子,打算在这个不大的府邸上逛逛,这地方院落多,却没什么景致,唯一能看的就是后面那一个小池塘和几株竹子,塘边是些零零碎碎的野花。
这么寒碜的地方究竟是谁的府邸,他忍不住想,真是……一言难尽,连个像样的花园都没有。
“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略微气喘的声音传来,他抬眼看过去,是裴安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给你送药和午膳,结果没看到你人,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他十分熟络地拉起他的手,拉着人往一旁的石桌走,待人坐下,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会出什么事?”易寒没理解他话里的点,怎么就会出事了。
当然是担心你又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心里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裴安将药碗推到他面前,“怕你碰上意外,快,把药喝了吧。”
敷衍的回答,易寒没有计较,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用餐。
“难得今日你竟愿意出来走走,我之前还担心你一直闷在房里闷出病来呢。不如我带你在雁城里逛逛,你来这么久都没好好逛过。”
裴安知道他用膳有自己的规矩,是以只是自顾自地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他在盛京那些权贵的宴席上也未曾见过这样的。
耳边叽叽喳喳的,易寒都有些习惯了,他用完餐食,用茶水漱完口,裴安也收拾完了桌子。
“走吧。”
“好嘞。”
裴安兴冲冲的,像个高兴的孩子,将手里的食盒随便塞给了个下人就带着人出门了。
雁城的街上很热闹,路过的人几乎都认识裴安,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也都一一回应。
“我们去哪?”
“啊,就随便在这里逛逛?雁城的集市还是很热闹的。”裴安一时竟然想不到哪里可以去,只能颇为尴尬地笑笑。
“诶,那边有捏泥人的,我们去看看。”他的视线扫到一个小摊,目光一亮,拉着人往那边走过去。
“小裴将军,你想捏什么?”大爷乐呵呵地看着跑到他摊前的人。
“樊叔,我想自己捏。”
“行,给。”
裴安接过泥团和刻刀,装作不经意,目光时不时瞥向一侧,然后捏着手上的泥团。
易寒:……似乎已经知道这家伙在捏什么了,并且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泥人在他手里渐渐成型,外观轮廓什么的倒是大差不差,但独独到了雕刻五官时犯了难,犹豫了半天都没下手。
“小将军刻吧,送这个看的也是一份心意。”
樊大爷笑着劝说,又转向旁边那位一直没说话的俊秀公子,手中拿着泥和刻刀。
“这位公子呢,要不要也试一试?”
易寒接过东西,也不知道要刻什么,看向身边裴安正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地刻着泥人的五官,想了想,也开始捏。
“呼——,终于完成了。”裴安松了口气,打量着成型的泥人,怎么看怎么满意,就是和本人差了太多。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人,目光一下就被他手上的泥人吸引,凑了过去。
“子煦,你在捏谁?”
虽然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他还是强忍住喜悦,问出了口。
“你,要不要。”他正好完成最后的部分,将东西递了过去。
“要。我这个也是给你的。”
易寒接过那泥人,五官刻得有些歪歪斜斜的,他其实很不想承认这丑东西是照着他做的。
“有点丑。”他十分简短地评价。
“我尽力了。”裴安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你做的这个真好看。”
“好嘞,接下来只要放到炉子烧一烧,再上色就好了。”樊大爷接过两个泥人,放入一边的小炉子中。
等待的时间也是闲着,裴安干脆和樊大爷闲聊起来。
“樊叔最近过得怎么样?”
“都好都好,小裴将军在战场上也要注意安全,老将军在盛京怎么样了。”
樊大爷从茶壶里倒了两杯茶推过去,“自家的粗茶,贵人不要嫌弃。”
裴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应该是对身边的人说的,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
“无事。”易寒浅抿一口茶水,仍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哈哈,家父在盛京都好,平日里没事就品品茶,下下棋,偶尔拉着他那些老朋友出去骑马斗酒。”
“好就行。”樊大爷叹口气,用钳子从炉子里拿出已经定型的小泥人。
“放会儿就能上色了,我去屋里拿颜料。”樊大爷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裴安见人进了屋里,在桌上放了十两银子,也不管那泥人烫不烫,拿起就牵着人走了,连走带跑,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直到离了有段距离才停下,回过身直面了一张冷脸。
“抱歉啊。那个,樊叔是老兵,后来退下来,他儿子也上了战场,只是……没能回来。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不这样,这钱他也不会收。”裴安微微垂下脑袋。
“你的手没事?”
“啊?什么?”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手上还握着那两个泥人,后知后觉地感到因烫伤而产生的疼痛。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而且那炉子温度不算高,给你,现在已经不烫了。”他将泥人塞到了他的手里,自己的那个则小心收好。
“裴安,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你都救济吗?据我所知,你每月的俸禄不过八十两,另有禄米二百石。”
“我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而且有屯田和补贴一类的,足够了。”裴安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所以,你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和所有人住一起。”
“欸,你这都知道了。大家伙儿住一块热闹嘛,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他的语气轻松,但心里有些忐忑,他不会被他嫌弃了吧。
“咳咳,出来玩谈这些做什么,走走走,那边有射箭。”
裴安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带他穿过围着的人群,此刻正有人拉弓射箭,远处的架子上用绳子吊着许多的铜钱。
弓弦震颤,羽箭却只是擦着铜钱边堪堪过去,射入后面的草垛靶子上。
前面的人叹着气将弓还给了摊主,摊主笑着接过,“还有谁想试试,十文十支箭,只要射落指定数量的铜钱,就可以得奖品哦。”
“我来。”
摊主一见来人,原本笑眯眯的神情一下蔫了,“哎呦,裴将军,您可手下留情,我这是小本生意。”
“子煦,你想要哪个?”裴安试了试手上的弓,侧目看向身边的人,胸有成竹。
易寒扫了眼那堆奖品,抬手随便指了一个,裴安看了眼,一只十分精致的匣子。
“哎呀,公子好眼力,这匣子可是用上好的黄杨木做的,由城里最好的工匠雕刻纹样,可是头奖。”
摊主连忙吹捧,就算没了头奖也比上一次裴将军把所有奖品赢回去的好。
搭箭拉弦,裴安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铜钱,松弦,利箭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将串着铜钱的绳子射断。
一个两个……围观的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直至最后一枚铜钱被射落,人群中才响起鼓掌声。
摊主早早就捧着匣子等在一边,笑着将匣子递给他,“裴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多谢了,给。”
裴安接过匣子,丢了半两碎银给摊主,摊主拿着那银子愣了愣。
“裴将军,给多了。”
“不用了,就当上次的歉礼了。”
摊主拿着那钱,嘀咕着,上次赢完了也没见那么大方,怎么今日这么慷慨。
“给,你要的。”
易寒接过了木匣,嫌手上的泥人拿着费事,就收到了匣子里。
“我们去戏楼,那边的戏和盛京里的可大不一样,那里的糕点也是雁城的一绝。”
裴安兴冲冲地又领着人去了戏楼,里面异常的热闹,他要了个好位置,又点上了招牌的点心和茶水。
这戏的唱腔和盛京中那柔婉的曲调不同,是边塞的洒脱与自由,词也是通俗易懂的,不似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堆砌。
“怎么样,这糕点和戏都不错吧。我闲时就经常往这处跑,一待就是一整天,年轻时总惹得我爹娘训我。”
“尚可。”
裴安瞥了眼,默默记下了他多吃的几样糕点。
“这戏讲得是一位将军戍卫边疆,成功退敌,却被朝中奸臣陷害,落得惨死的下场。”
与往常的语气不同,这一次夹杂着些许的凝重。
“你担心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易寒肯定地说道。
“是也不是,只是怕牵连家人,我爹早早卸甲归田不无这些原因。”裴安撑着下颌,看着底下那出戏的落幕。
易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动了动,低低应了句,“确实。”
“哎呀,接下来这出讲的是妖精和书生一见钟情后历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先前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裴安只能想尽办法活跃一下,正好接下来这戏是大团圆的结局。
“一见钟情不就是单纯贪图对方的皮囊。”
听到他这么评价,裴安有些尴尬地笑笑,“也不一定吧。”
他想起了两人的初见,对他来说确实也算得上是一见钟情。但那种感觉真的不是用一句贪图美貌来形容的,就像是心中空缺了许久的位置突然被填满,严丝合缝的,无法分离。
“哦,看来你很有心得嘛。”
“诶,不是,我,我只是……”裴安着急忙慌地想要否认,但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话说得结结巴巴。
“这么紧张做什么。”易寒嘴角轻轻勾了勾,这家伙真是不禁逗。
“哪有,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裴安努力镇定下来,他不想再看任何和一见钟情有关的戏了。
“小二,结账。对了,将这几样糕点再装一份带走。”
“好嘞,一共一百五十文。”
裴安付了钱,等到了几包糕点才起身,“晚膳去哪里吃。我记得雁城中有好几家好吃的食肆。”
“我想去城楼上逛逛。”
“行,走吧。”
雁城的城楼之上,此时正值暮色,落日熔金,一望无际的大漠裹挟着风沙,苍茫而又壮观。眼前是寂静无垠的荒漠,而背后是热闹的万家灯火,在两者的边界,意外的让人心静。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这副大漠落日的景图,先前的那几包糕点已经拆开摆在了桌上。
“真好啊,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忘却朝堂的斗争,没有外族来犯,只是这么静静的,哪怕只是坐在一起也好。
【宿主,粮车到了,北狄的元帅让人煮了粮食,分给了高层的将领。】666展开了画面,飘在一边。
【真离谱,明明只有这么点吃的,竟然不省着点用。】666忍不住吐槽。
【看来北狄这次都将希望投在了那位神机妙算的军师身上呢。】
【还不是靠系统作弊嘛。】666明显没听出来自家宿主话里的嘲讽,接着向对面开喷。
【得了,好好盯着那个姓莫的,别让他跑了。】
易寒赶走了话多的系统,站起了身。
“子煦,你这是……”
“明日寅时三刻,集合攻打北狄大营。”
“……好,我去吩咐。”裴安深深叹了口气,前一刻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下一秒就被打破,或许这就是现实。
“今夜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话说得很清楚了,今夜他不用过去,真是无情啊……
他站起身,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才赶去军营,召集了几个副将。
“将军,这饭点喊我们过来是要做什么?”于副将手里还拎着一壶酒,显然是急急忙忙过来的。
“明日寅时三刻,突袭北狄大营,此战后,北狄应该能消停些了。”
“这么急,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杨副将摩挲着下巴思索。
“大人让我去截粮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些,里面下了药,算算时间,应该到了。”景逸破天荒地出声让其余几人都有些惊讶,话里的信息量更是令人震惊。
“这是我们将那些北狄人彻底赶回去的最好时机,庄恕,你带人守城,余下人都随我一同突袭。”
裴安看向沙盘上的地形图,抬手点了点东西两侧的位置,“于飞和宇康带人从东西两侧进攻,柳承、我还有景逸从正面进击。”
“两翼先行进攻,然后大部队直接深入敌营。”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景逸,到战场上多关注一下你家大人,保护好他。”裴安自觉在战场上无法面面俱到,这样才是最为保险的方法。
“……大人也要去?”景逸微微蹙眉,明显不赞同这种冒险的行为。
“唉,我劝了,但你家大人决定的事,谁去都没用。”对于这一点,他也颇为头疼。
“我明白了。”景逸微微颔首,然后就径直离开了营帐。
看完全程的庄恕一脸懵逼,他忍不住开口,“将军,就易大人那实力,还需要人保护?”
“咳咳,他身子不好,那都是强撑的。”裴安干咳一声,那种离谱的药光是说出去都够骇人听闻的。
庄恕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是,是吗。”
“好了,都去准备吧,哪来的那么多闲心。”裴安敲了敲桌子,起身往外走。
等人彻底走了,柳承才满脸好奇地凑了过去,“怎么说,易大人那副病秧子的模样,能有多厉害?”
“啧,易大人砍起敌人来比咱们将军都猛,当时可是他和将军两人殿后的。”庄恕想起那画面就咋舌,那气势简直称得上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真的假的。”柳承一脸不可置信,仿佛自己从来没认识过他。
“明明在盛京里,易首辅都是一步三喘,出门都穿着狐裘带手炉的啊。”柳承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自然是真的,又不止我一人见到了。”
“行了行了,别聊了,要是让将军知道了,小心罚你们。”一直默默听着的杨副将出来止住了他们继续讨论下去的势头。
“咳咳,对对对,那个我先走了。”
柳承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干嘛要嘴欠背后议论易大人。救命,要是让将军知道他干的好事,以他护内的性格,可能就不是一顿罚了。
越想越不安,他着急忙慌地就溜了,里面少了个人,自然也没得聊,都各自去做事了。
*
独自一人回到了休息的房间,易寒将那盒子随手放在了床侧,便躺下休息,逛了一天实在是有点累了。
睡醒了睁开眼,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他起身吃了药,再休息一会儿应该足够了。
【系统,给我定个闹钟,寅时叫我起来。】
【好的,宿主。你好好休息哦。】666殷切地在他身边转着。
【宿主,某人来了,我就先回去喽。】666察觉到了附近的动静,十分识相,提前躲回了空间。
易寒微微蹙眉,看向窗户的方向,果不其然,没多久,窗被推开,一个人动作利落地跳了进来。
“裴安,我不是说……”
“你只说了好好休息。而且没你我不习惯,怎么好好休息。”他自然地将人揽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花言巧语,你的手下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易寒忍不住抬手扯了扯裴安的脸,想看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哎哎哎,你下手怎么这么狠。”裴安略显浮夸地叫着。
“唉——,脸皮不厚些,你怕是连理都不会理我。”他故作忧愁地叹着气,握着他的手倒是诚实,嗯,可能连牵手都不可能,哪有现在好。
“……我要休息了,安静些。”他松开了手,径自躺下闭眼。
“嗯。”裴安轻应一声,搂住他,也阖上眼浅眠。
………
【宿主,宿主,起床喽。】666定的闹钟响了,它赶忙起来叫人。
“嗯……”易寒睁开眼,动了动身子,正正好身侧的人也醒了。
“醒了,这么早,本来还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裴安撑起身,伸了个懒腰,利索地穿好了外袍。
易寒起来换好衣服,取下了挂在床侧的佩剑戴好,几个糕点被递到了眼前。
“将就着吃吧,别饿到了。”他干啃着自带的干粮,话说得有些含糊。
“多谢。”他将那几个糕点迅速吃完,然后径直推开门往外走。
“诶……”裴安见他推门,伸手想要阻止,毕竟往常他来都是偷偷摸摸来的。
“走吧。”他回身看向还站在那里的人。
“好。”
裴安轻轻一笑,快步上前,两人并肩往军营的方向而去。
军营中,将士们已经陆陆续续在整队,柳承见到两人过来,走上前,“将军,易大人,人马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
“大人,你身体撑得住吗?”
“哎呦,吓我一跳,你从哪冒出来的。”柳承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得跳开一大步。
“放心,没事。”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安心。
“景逸,你带人跟着我。”
“是,大人。”
柳承见他们那副理所当然且习以为常的样子,震惊地转向身边的将军,用眼神询问他。
这对吗?跳过将军你直接下命令,还是在将军你面前这么做,能忍?
裴安冷冷瞥了眼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别多管闲事。
柳承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他家将军没救了。
“裴将军,出发吧。”易寒已经翻身上了马,见他们两人还站在那里,出声提醒。
“好,我们走。”裴安也骑上自己的马,跟着他一起走。
柳承:……我就不该在这里。
“柳承,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要出发了。”
于副将骑着马过来,见到他愣在那里有些疑惑,出声问他。
“好好好,我马上去。”柳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北狄大营静悄悄的,只有少数巡逻的人,仅有的这些清醒的人也一副神色蔫蔫的模样,自暗处忽地射出数不清的箭,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倒在了地上。
无数的人自黑暗中涌出,收割着仍旧还在睡梦中的人的生命,直至火舌吞噬了帐篷,冲天的火光点燃夜色,慌乱的脚步声与喊叫声才让这座大营彻底醒来。
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北狄人迅速反应过来,开始聚集,向着两侧被突袭的位置支援,沉重的器具被推动向两侧。
石块被抛入人堆中,砸出巨坑,弩箭射出的箭刺入人群中,几乎不分敌我地将人射杀。
大营两侧陷入僵持,大部分兵马径直自正面冲杀入敌营,几乎没有什么阻碍,援兵自中间分头包抄两侧敌兵的后方,两方配合,顺利拿下了仍在负隅顽抗的人。
“将军,敌军的元帅还有将领都死在了自己的营帐里。”一人上前通报。
“明白了,让人将俘虏带回去,能带回去的都带走,其他的就烧了吧。”
“姓莫的跑了,我去追。”易寒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就带着人离开。
“诶,柳承,剩下的事交给你处理,我带人过去。”
裴安急急交代完,点了一小队的人就去追人,耳边的风声呼啸,他心里着急,也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万一有什么危险。
这么想着,他又加快了速度,等到追上人时他才松了口气,勒马停下,他骑着马慢慢过去,瞥了眼被围在中间的人。
“子煦,这人你要这么处理?”
“杀了就是。”易寒垂着眸,眼中是漠然的杀意。
“哎哎哎,裴将军手下留情,我们谈笔交易怎么样?”莫戈面上没有任何的慌张与害怕,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笑容。
“呵,有什么好谈的。”裴安拔出了剑,直直指向他。
“将军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那药……”他故弄玄虚般没将话说完,话锋一转。
“只要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这药就给你。若你输了,就放我离开。怎么样,公平的交易,一命换一命。”
裴安紧紧握住的剑,看向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好,我答应你。”
他回身,给了身后的将士一个眼神,然后才翻身下马,走向了莫戈的方向。
“爽快。”
莫戈拔出身侧的刀,快步上前,刀与剑相撞,两人用力,又在一瞬间分开,长剑灵活而又迅速,招招致命,剑招让人眼花缭乱。刀看似笨重,却又能接下所有攻势,化险为夷,又发起新的进攻。
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易寒只是在一旁看着这出比斗,脸上没什么担忧,反倒饶有兴趣的样子。
【哎呦,宿主,男二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是能答应的吗?你也不阻止一下。】
666有些着急地叫唤着,这么好的机会,让那个殁世者跑了,指不定以后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系统,和天道报备一下,我要用枪。】
【啊?不是,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666疑惑,666不解,但它还是麻利地跑去打申请报告了。
易寒从空间拿出了一把激光枪,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扣动扳机,一道光直射向正在打斗中的莫戈。
正应付对面步步紧逼进攻的莫戈在一瞬间寒毛直竖,转身看向那个方向,直面上那道光束,同一时刻,他的系统发出警报。
“卑鄙,不讲武德!”
【嘀——,宿主受到致命伤害,正在脱离世界。】
莫戈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裴安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疑惑,他一剑刺入他的胸膛,然后才蹲下身观察,身上没有其他伤,只有额间多了一个血洞。
他看向骑在马上的人,这是他的手笔吗,暗器,还是其他的什么。
【啊啊啊啊,宿主,我才回来啊,你用的什么枪?!你用现代的就算了,怎么还用星际的武器!】666开始抓狂,无能狂怒。
【激光枪也是枪。而且我是守法公民,除了星际的,没有现代的枪。】
666统身一震,好像,好像真的是这样欸,它纠结了半天,才悻悻开口。
【那,那宿主下次别这样了。对不起啊,我刚刚不该这么说话的。】
【原谅你了,回去待着吧。】他摆摆手,心情十分不错。
“子煦,刚刚那是……”裴安已经重新骑上马,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独门暗器,概不外传。”他简短地回复,然后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鲁莽,随意答应他的比试,若是你输了,还当真要放他走?”
“是。但我放过他可不代表我身后的将士们会同意。”
“裴将军竟然也玩上了文字游戏,算你还有点分寸。”易寒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这家伙也不算太笨,不过那个姓莫的手段多,真要对上还是麻烦,不如干脆一枪毙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万一那药真的有用,你也可以……”裴安垂着眸,这病就像是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也不知何时,会带走他。
“我不需要。我的命数几何,我自己做主。”
易寒调转马头,招呼了景逸一声,便带着他们径直离开。
“将军,这里怎么处理?”
裴安看向地上躺着的一地尸体,还有那边被捆缚在地上的人,冷声吩咐。
“这些人带回去,至于这些尸体,烧了吧。”
语毕,他留了人,自己也带人往回去,大营的地方已经处理完毕,柳承见到将军,赶紧上去汇报。
“将军,这次收获不少,对了,那些俘虏怎么处理。”
“带他们去劳工营,派使者去木勒城,是接着战还是和,就看他们的了。”
“好,我去安排。”
*
一场突袭大败北狄,将他们彻底赶出了梁朝境内,雁城中满是喜气洋洋的,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沐月节,街上更是热闹。
裴安这一整日都在处理军中的事务,战胜后的这段时间才是最忙碌的,各种杂务,上报的损失,对伤亡的将士的安置,这些都要他过目,忙得连口饭都没功夫吃。
夜里,他才抽出空跑去找人,他熟门熟路地摸过去,翻窗入内。
“子煦,今天累死了。”他笑着走过去抱住人,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深深吸了口气。
“裴安,这里的事解决了,我要走了。”
“……嗯,但你不是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去沐月节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上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什么时候的事。”易寒愣了愣,他怎么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你,你忘了,你是不是想反悔。要是真的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没必要这样的。”他越说越委屈,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行了,我去,什么时候。”易寒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无奈,只能妥协。
“后天晚上,我来找你。”裴安的心情一瞬间转晴,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呆子。”易寒见他这模样,有些嫌弃地拉开距离,抬手扯他的脸。
“嗯,我们休息吧,忙了一整日,骨头都快散架了。”
“咕——”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裴安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饿了?”他十分顺手揉了把肩膀上的脑袋,站起身。
“嗯,今日忙得忘了吃饭。”
因为尴尬,裴安抬手捂住眼睛,脸有些红,怎么能在心上人面前这么丢脸,他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着。”
易寒出了门,他的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里面还有食材,他挑了些,做了碗阳春面。
端着面回了房间,裴安几步迎了过来,看到那碗面,他愣了愣。
“这面是……你做的?”他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不注意都难。
“怎么,不相信?”他将面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倒了杯茶喝。
“没,只是有些惊讶,你真厉害,什么都会。”
裴安感慨了一声,坐下吃面,吃的第一口,他就目光一亮,出乎意料的好吃,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他三下五除二地就吃完了面,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真好吃,能尝到你的手艺,今天值了。”
“得了,恭维的话少说。”易寒站起身,有些嫌弃身上的油烟味,“我去沐浴。”
裴安等人走了,也简单去洗漱了一番,回来见没人,就无聊地四处逛,本来不大的房间,硬是让他逛出了街市的感觉。
他到了书房,桌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摆了几本书籍,都是治国理政一类的书,属于是他看了会头疼的那种。
脚边一动,不小心踢到了桌子底下的一个篓子,以前都没注意到,还有这个东西。
蹲下身,他有些好奇地翻了翻,原以为里面会是些废稿和笔墨,没曾想里面都是些染了血的帕子,有些甚至血迹还没干。
他抿了抿唇,拿着帕子的手逐渐收紧,这就是他平日里总爱待在房里的原因吗。他无法想象他一个人是如何度过这艰难的时刻,转而又若无其事地面对着他。
门被推开,裴安动作迅速地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子煦,你回来了。”
“嗯。”他瞟了眼那边有些紧张的人,没深究他看到了什么。
他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去,裴安吹了蜡烛,紧跟上去。
夜里静悄悄的,裴安突然没了什么睡意,脑子里乱乱的,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他忍不住开口。
“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以后?不就那样。”他没有兴致回答这些问题。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么多担子,你会做什么?”
“……或许会四处走走,找些感兴趣的东西学。”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轻而浅,像是在水中起伏不定的泡沫。
“真好。”
裴安感叹了一声,他能够想象到对方没有任何病痛,在自己喜爱的领域大放光彩的耀眼模样,而非如今这般病骨支离,被困在盛京这方囚笼之中。
“你呢?”
“我?很简单,保家卫国,能够自由自在地在塞上驰骋,还有……”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未尽的话语或许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挑明,因为这不过是奢望。
没有声音,寂静中睡意逐渐上涌,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裴安第二日早早就起来了,为了给两人的约定腾时间,他打算将明天的事务也一起处理了,可以空出一整天的时间准备。
路过的柳承见他这废寝忘食的模样都要感叹一句,将军是不是中邪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勤勉。以前处理这些可是跟要了他老命一样。
过于努力的结果是,晚上他抱着人直接倒头就睡,翌日又早早起来,不过这次倒不是公务,而是挑衣服,连柳承都被拉过来当参谋。
“将军,你要挑哪件衣服啊?”柳承蔫了吧唧地坐在旁边,无聊的想死。
“这两件你觉得哪件好?”
柳承抬头,是两件款式不同的玄衣,他忍不住开口,“将军,哪有人会喜欢这种古板的衣服。你穿这么一套黑衣服,夜里往那儿一站,直接和夜色融为一体。”
“可……他喜欢这个颜色。”裴安有些纠结。
品味真奇特,偏偏将军也爱穿黑衣服,你俩天生一对哈。柳承默默腹诽,他忍不了了,直接抬手随便指了一套。
“这个吧,这个吧。将军,您真想知道易大人喜欢什么就不该找我,明明景逸才是跟他最熟的人。”柳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开溜。
裴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挑了自己一开始看中的那套。难道他不想问景逸吗,只是那家伙油盐不进啊,防他跟防贼似的。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晚上,去了他的院子里,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才敲门。
房门被打开,裴安愣愣地站在那里。他今天穿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袍,和平日里那身白不同,显得他多了几分活气,像是自画卷中走出来的翩翩君子。
“子,子煦,那个,我们走吧。”他的嘴巴像是打了结,说话都不顺溜。
“走吧。”
裴安与他并肩走着,借着宽大的衣袖,他偷偷地牵起他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身边人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很平静。
他舒了口气,带着他往街道上走。
沐月节的街道上挂着各种象征着月亮的装饰,月亮灯,窗纸,带有月亮纹饰的绸缎。
“这个节日是庆祝什么的?”易寒打量着街上的装饰,还有人手一个的月亮提灯。
“哦,这个节日源自雁城一个古老的传说,是月神的诞辰。传闻许下心愿,将月亮河灯放入水中,愿望就会实现。”
裴安一边介绍着,一边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两个月亮河灯,放到他的手里。
“去吗,萨穆河离这里不远。”
“嗯。”
萨穆河边挤满了人,结伴的年轻男女们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顺着河流飘远,如点点的银辉汇聚在一处,天上的明月在水面投下倒影,与那些“小月亮”交相辉映。
裴安在最前方挤着,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空位,冲他招着手,笑容明媚,“子煦,这边。”
两人蹲在河边,将手中的灯送入水中,随着河水,渐渐远去,融入许许多多的灯中。
“你许了什么愿望?”裴安好奇地凑过去问。
“保密。”他站起身,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过去。
“哎,等等我,人多,容易走散。”
裴安一下站起身,扒开人往外走,人头躜动,他一时间竟然真找不到人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他转过头,满脸惊喜,差点没忍住一把抱住人,然后被一盏提灯阻止。
“拿着。”易寒将灯塞到他手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裴安拿着灯,脸上的笑容掩不住,子煦竟然主动牵他的手,他在做梦吗,如果是的话,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他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在人群中护着他小心地走着,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摊子,忽地目光一顿,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易寒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摊位上,是卖玉佩的,那样式他倒是没在盛京中见过。
“咳,老板,我要这两个玉佩,多少钱。”裴安拿起了一对绿色的玉佩。
“公子好眼光,这环雁佩可是雁城的特色,尤其是在沐月节送给……”老板喜笑颜开地吹捧着。
“咳,多少钱?”裴安打断了他要继续下去的话。
“哦哦,好,总共一两银子。”老板愣了愣,接过了银子。
裴安拿着玉佩,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将一块玉系在他的身上,“送你的。”
“多谢。”易寒拿起那玉佩打量了一下,上面雕刻的似乎是一只大雁,空缺的那部分似乎可以与另一块合在一起。
“那个,沐月节还有特色的冰玉酥,还有银华酒,我们去看看。”
逛完了大半的街市,裴安空着的那只手上已经提了大包小包不少东西,他牵着人走到了一个僻静的亭子中,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石桌上。
“呼,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平常基本没人来。”他吐出口气,甩了甩有些酸的手。
易寒也将手上拿着的两盏灯放在桌上,抬眸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子煦,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裴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在你说这些话前,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严肃得不像是在谈感情方面的事。裴安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
“有些事我必须坦白,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不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而且,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甚至不会留下多少时间和你相处。”
裴安直面这番话,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扼住,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也被人生生撕碎,他的话被哽住,只能无助地握着他的手,低声嗫嚅着,“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我若是此时接受你的心意,是对你的残忍。你又何必经受这无端的苦痛,倒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安好,时间会让你淡忘一切,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他的话就像是在谈政事,将利弊讲的清清楚楚,但,这是感情,又怎么能用那种方法来诠释。
“不对,你说的完全不对。”裴安没忍住自己的情绪,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易寒闭了闭眼,这家伙很少这么激动,对他说这么重的话,看来是真的动气了。
“如果连尝试都不敢,我才真的会后悔。你怎么能够平静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我不会忘记你,什么分道扬镳、各自安好,我都不要!”裴安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有些哽咽。
“你知道环雁佩象征着什么吗?大雁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无论生死。就算,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会找其他人。”
“哪怕是千倍万倍的苦痛,我都甘之如饴。”他抬起头,眼眶有些红,眼神却坚定,里面的爱意浓烈而又深沉。
“嗤——”易寒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真是个呆子。”
易寒的手贴上他的脖颈,手指按在他的后颈上,轻轻用力,让裴安微微低头,微凉的唇贴了上去,毫不客气地撬开他的唇齿,攻城掠地。
突如其来的吻让裴安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闭上眼,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轻扣住他的头。
人生头一次,裴安吻得投入,因为没有经验,只能跟着对方的步调,痴缠着,呼吸在两人纠缠间逐渐变得急促而又凌乱。
一吻毕,易寒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的脸绯红,眼睛到现在还紧闭着。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角,又替对方擦拭。
裴安感受到唇边的触感,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心脏像是浸在了糖水中,甜滋滋的。
“子煦,能,能不能再亲一下。”他下意识把心里话说出来,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只想揍说这话的自己,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得寸进尺。”
话虽然这么说,但易寒的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恼意,微微凑近,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唇上。
这么近的距离,裴安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好了,回去吧,今日也逛累了。”
易寒拿起了桌上的两盏提灯,走了几步,转身看向还立在原地的人。
“啊,好,是有点累了。”裴安慌慌张张地将桌上的东西拎到手上,快走几步上前,还不忘空出一只手牵人。
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市中,明明周遭是喧哗的人声,但却意外的安静,静到只剩下彼此。
*
夜间,裴安没什么睡意,只是透过夜幕,细细打量着身边人的面容,一遍又一遍。
“……你不睡觉做什么?”易寒没忍住,这么被人盯着根本无法入眠。
“你明日就要走了,是吗?”裴安直接略过这个问题。
“是。”
“我舍不得你。”他将脸埋在他的颈侧,轻轻蹭着,眷恋而又缱绻。
“……又不是不能通信。”很轻的一声叹息,夹杂着无奈。
“嗯,到时候不许嫌我烦不回信。”
“不会的。”易寒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闹够了就休息吧。”
“说得跟我在无理取闹一样。”裴安抬起头,有些气恼。
“哪有,睡觉吧。”易寒闭着眼,随意地应着。
裴安见他是真的累了,也没再说什么,紧紧搂着人入睡。
翌日晨,易寒起时身侧已经没了人,他换完衣服起来洗漱,用早膳,出人意料的,全程某人都没有凑过来。
一直到他带着人离开雁城,也没有见到裴安的影子,他觉得纳罕,却也只是让这种情绪自我消解。
“将军,您真不去送送易大人?”
柳承瞥了眼城门口热闹的送行场面,又看看自家将军的满脸愁绪,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啊。
“……我怕去送行会忍不住做出些出格的事。”他看向人群包围中意气风发的人,目光缱绻而又温柔。
“嘶——,将军你别这样,我害怕。”柳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光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他抬手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柳承的脑袋。
“哎,我不说了。”
柳承默默闭上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这里陪着将军,一直到热闹的人群散去,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走吧。”
裴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转身往回走。
好哎,马上就要写完这个世界了[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感觉后面实习会累死,不勉强自己了,写点甜的[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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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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