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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不渝(5) ...


  •   裴安带着大夫匆匆赶到时,正碰上云阳出来,他见到他仍然没什么好脸色。

      “咳,云侍卫,你们大人他现在好些了吗?我请了大夫,如果需要的话……”裴安尴尬地轻咳一声,目光往他身后的房间瞥去。

      云阳瞧了眼他身侧气喘吁吁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让开了位置。

      老大夫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又转头看了眼裴将军,得了眼神,便进入房间。

      “裴将军,还请在外面等候。”

      云阳一个跨步拦住了打算往前走的裴安,面无表情。这个厚脸皮的将军,先前就与主上不对付,后来又阴魂不散跟着主上,如今更是哄骗他喝酒,他一定不安好心。

      “也行。”

      裴安的视线没离开过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不断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

      云阳:……

      他默默握紧了刀柄,忍住了想要拔刀砍人的念头,可不能给主上惹麻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被推开,云阳松了口气,终于不用看那家伙在那里瞎晃悠了。

      大夫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弗一出门,两双眼睛直直向他看来,大夫直接僵在了那里。

      “大夫,子煦如何了?”裴安几步就走到大夫跟前,眼神担忧。

      “这,这……”大夫支支吾吾的,额上的汗也越来越多,“这大抵只是醉了。”

      见他这副模样,裴安也觉出了几分不对,他微微蹙眉,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大人还需要休息,还请裴将军勿要打扰。”

      裴安与大夫被请出了院子,不过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他转向了老大夫,面色严肃。

      “大夫,你实话跟我说,他的身体如何?”

      老大夫见他如此,也没再隐瞒,只是叹了口气,“老夫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病症。”

      “大夫,可有医治之法?”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也知道自己这么问有些愚蠢,毕竟就连盛京的御医都治不好他的病,但或许呢。

      “恕老夫才疏学浅。”他捋着胡子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将军,若是无法根治此症,易大人怕是……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

      裴安有些不可置信,他明明还很年轻,先前只知他身体孱弱,却不曾想竟是……

      也不知大夫是何时走的,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将军,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柳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满脸困惑。

      “没什么。”他摆摆手,忽的又想到了什么。

      “柳承,你可认识什么名医?”

      “啊?我不认识啊,将军你是病了吗,需不需要我……”柳承有些紧张,他家将军一向身强体健,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必。”

      柳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拎着东西,看着将军离开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他拿着东西走进院子,就见到了一副臭脸的云阳,脚步微顿,他一时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过去触他的霉头。

      “咳,云侍卫,这是你家大人落在盛源楼的东西,给你放在这里了。”他冲着里面喊了一句,麻溜地放下东西就走。

      云阳走过去时,柳承已经没了影,他理着地上的东西,眉间轻蹙,这些怎么都不像是主上会买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将那些东西都拎到了房间中去,找了个空地位置放下。

      “咳咳咳……”

      不间断的轻咳声传来,云阳快步往床榻处而去。

      “大人,你醒了,需要些什么吗?”

      自醉酒中清醒,头脑还有些许昏沉,易寒只是倚靠在软枕上,微微眯着眸。

      他自袖口中掏出一粒药丸吞下,接过了云阳递来的热茶轻啜,那种混沌与反胃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主上。”

      “嗯,你想说什么?”他侧目看向立在一边的云阳。

      “那个裴将军不怀好意,大人对他还是要小心一点,他毕竟还是皇帝的人。”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上的神色,他当然清楚,主上不是那种愿意被人说教的类型。

      “裴安没那个脑子,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饮尽杯中茶水,云阳接过空了的杯盏放好,“回盛京后,若是他来拜访,一律拒了吧。”

      “是。”

      *

      次日辰时,易寒早早就收拾完东西坐上了马车,却硬是在那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才等来了另一队人。

      裴安骑着马,路过马车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沿,窗帘被撩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但上面的表情却不甚友善。

      “裴将军,好大的派头,竟让我们一行人等了你快一个时辰。”

      这话里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但裴安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昨日醉酒,你可还好些了。今日来的晚些本也是希望你多休息一会儿。你先前喝一杯酒便躺了一天一夜的事怎么不早说,若我知道便不劝你饮酒了。”

      他的脸上有着真诚的关心与懊恼,这倒叫易寒不好苛责些什么,只是淡淡瞥了眼一侧的云阳一眼。

      云阳有些心虚,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骑着马离这里远了些。

      “无事,出发吧。”

      车帘被放下,裴安有些失落地骑着马往队伍最前方而去。

      车队在连州城百姓的簇拥与欢送下离开,同样的道路,比上来时顺利了不少,仅仅花费了不到半月便抵达盛京。

      城门口处声势浩大,梁荀带着众多臣子在此迎接他们,做足了阵仗,他脸上也带着喜悦的笑意,至于是否发自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微臣参加陛下。”

      裴安翻身下马,跪地行礼,他身后的将士也纷纷行礼。

      “裴爱卿免礼。”他面上笑容和善,看向他的眼神却没什么伪装,责备与气恼。

      马车外吵闹,易寒有些不悦,他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挂上和煦的笑容,话里却带着刺。

      “劳烦陛下亲自来此迎接了。臣听闻这几月陛下倒是做了不少大事,明日虽是休沐,却是要劳各位与陛下再开一次早朝了。”

      梁荀的笑容耷拉了下来,他身后的臣子面面相觑,知道这是首辅想要秋后算账了。就连一向来与首辅不对付的孟御史都没说什么,明显也是不赞同皇帝先前的所为。

      “自,自然。开早朝是商讨国事,怎会忧劳。”梁荀勉强扯着笑,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甘愿。

      “那便好。自连州至盛京,一路颠簸,臣身体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府休息了。”

      易寒说完便自顾自回了马车之上,车夫架着马车自旁侧而过,十分不给这位当今的陛下面子。

      裴安望着已经远去的马车眉心蹙起,自回了盛京那一刻起,他便能感受到他主动的疏远,仿佛他们从不曾熟识。

      “裴将军,朕在宫中备了御膳,连州一行辛苦你了。”

      梁荀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拉回了他的思绪,“是,微臣遵旨。”

      裴安随着御驾进入了宫中,重重宫墙高立,各方宫殿雕梁画栋。

      但他的目光只是低垂着,盯着地上的青石板,不知为何,在经历了连州赈灾之后,再见这些,却是有不同的感想。

      这由金玉堆砌而成的皇宫,又是建立在多少百姓的血汗之上的。

      “裴爱卿,你在想些什么?”

      梁荀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才发现已经进入了御书房之中,他先前怕是一直在发愣。

      “一些琐事罢了,陛下有何要事吩咐?”他恭恭敬敬地拱手。

      “连州赈灾一事,如何?”梁荀拿起桌上的茶杯,水雾遮掩了他眼中的情绪。

      “赈灾一事十分顺利。分发粮食,修建堤坝,帮助百姓灾后重建,兴修水利,易首辅事事亲力亲为,微臣着实佩服。”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饶是裴安也知晓了此刻皇帝的心情已经糟糕透顶。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裴安的头更低了一些,声音却是不小,句句铿锵。

      “裴安啊,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太一根筋,不懂变通。你斗不过易子煦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梁荀抿了口茶,心中却是补充了未尽的话,他只是没想到他能蠢到被对方当猴耍。

      裴安不语,却不认同这番话,他们去连州是为赈灾,如何能用斗这个字。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百姓,又何须如此。

      “罢了,不日秋猎即将开始,猎场的守卫便交由你与关统领共同负责吧。”他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轻叹一声。

      “微臣遵旨。”

      梁荀摆摆手,也不想再见到那张让他心烦的脸,裴安得到示意便退下了。

      *

      第二日,早朝。

      这次易寒倒是没姗姗来迟,不过来得也算不上早,落座后,他也没废话,直接挑明。

      “陛下,臣听闻你将林指挥使贬为庶人,还抄没了家产?”

      他依靠在椅背上,神色平淡,只是语气中带上了些微的疑问,便令在场的众人倍感压力。

      “可是……易首辅,那林业手下的人想要刺杀朕,他不就是想谋朝篡位嘛,朕没诛他九族都算好的了。”

      梁荀原先还有点心虚,越说越理直气壮,还有几分委屈。

      “陛下,”他的声音仍旧轻,却是加重了语气,令人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这件事,是你太过儿戏了。还请陛下下旨,让林指挥使官复原职,赐下赏赐以抚慰老臣,也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易首辅,若朕不愿呢,你们还想逼朕不成?”梁荀像是终于爆发了一样,一掌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之上,大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万万没想到皇帝窝囊了这么多年,在这时候会爆发。

      “陛下言,那刺客是林指挥使手下的人,他便要谋朝篡位。那人不过一个小卒,他的上级何其之多,依陛下的意思,整个五城兵马司都要弑君不成!”

      他很少这般疾言厉色,严厉的斥责让人无法生出任何辩驳的念头。字字珠玑,让梁荀哑口无言,找不到驳斥的理由。

      “易,易首辅,朕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朕不想让林业再担任指挥使。”

      眼见说不过,梁荀开始装疯卖傻,死抓着一点不放。

      “咳咳,既然陛下忧虑,易首辅,这事便罢了吧。补偿林大人的方法很多,这指挥使的位置不一定就要林大人来。”

      孟御史出来打圆场,现下这个情势,敢站出来的也只他一人了。

      “呵呵,既然如此,不若陛下将五城兵马司交由臣来管理,如何?”他面带笑意,直直看向上位的梁荀。

      “易首辅会不会太过操劳,毕竟首辅你还要监管护龙司与北门禁军。”梁荀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话里话外却全是指责。

      “自是不会。若是如今日这般的事能少些,臣也能少操心一些。”他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显出疲惫之色。

      “是,是,易首辅说的是。”梁荀的笑容勉强。

      “如此定下,林大人便担任副指挥使一职,陛下可有何意见?”

      “……未有。”他的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这次真是栽了。

      “户部尚书贪赃枉法一事,陛下处理的不错,侍郎一职空缺,由下自上调任便是。”

      “易首辅说的是,便按你说的办。”

      梁荀将一副毫无主见,怯懦软弱的模样做了个十足,见他打算起身离开,他急忙开口。

      “易首辅,几日后秋猎即将开始,往年你向来不参与,今年不若与众位爱卿一同宴饮。”

      易寒唇角轻勾,眼神扫过,便看出了他身上那没有掩饰好的紧张,看来这秋猎上是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正好,根据剧情发展,他也该回礼,不过……倒是可惜了那位贵妃娘娘。

      “既是陛下邀约,臣自会前往。”他轻轻拱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他离开了,宣政殿中也没什么事可以议了,其他的朝臣也陆陆续续离开,只余梁荀还坐在龙椅之上,他气得直接将砚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陛下息怒。”秦天自一侧小心翼翼地开口。

      “人手都安排好了?”梁荀深吸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除掉这个人,他就可以把控朝堂,只要他死了,就再也没人敢如此放肆,没人敢忤逆他。

      “是,保证没人能够查出任何蛛丝马迹。”秦天低声附和着。

      “好,好!哈哈哈哈——!”

      书房之中沉香袅袅,浅淡的香伴着苦涩的药香萦绕,桌案的奏折堆了不少,前面一人恭敬地俯首。

      “计划准备的如何?”他手上的笔未停,目光落在奏折之上。

      “万事俱备,不过主上为何突然有此一计?”

      景逸万分不解,主上如今除了没有皇帝的名,在朝堂上已经是一手遮天,为何要多此一举。

      “那小皇帝今日主动邀约定是不安好心,既然他为我准备着,那也要有来有往才好。”

      他将一本奏折整整齐齐地叠好放下,语气轻松,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景逸心想,这有来有往是指在刺杀皇帝的箭上抹见血封喉的毒药吗。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景逸得到示意,快速隐于黑暗之中。

      “进。”

      门被人推开,洛风手中拿着好几个锦盒,微微垂首。

      “主上,裴将军递了拜帖。”

      “不是说过,都拒了吗?”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是,不过裴将军送了礼来,他嘱咐一定要给主上。”

      “什么东西?”

      手中的笔放下,他抬眸,视线落在那几个盒子上。

      洛风将盒子放下,一一打开呈到他的面前,裘皮、珍贵草药等等,这礼备的倒是颇为用心。

      “收下便是。”

      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公务,洛风将东西放置好后十分有眼色的退下。

      *

      秋猎当日,皇帝携一众大臣前往猎场,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前进,往围场而去。围场处早已有人把守安置,一顶顶高大的帐篷被支起,宴席的场地也早已整理完毕。

      宴会还未开场,易寒正在自己的帐中休息,里面十分安静,香炉中升起缕缕白烟,被一道身影惊扰。

      “主上,属下有事要禀报。”

      他仍旧阖着眼假寐,语气不浅不淡,“事情有变?”

      “是,在林中埋伏的不止我们的人。”

      “哦,有意思。”他睁开了眼,支起的手放下,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着如今还有谁有动机做这事。

      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还不确定,不过马上就可以验证这个猜想了。

      “景逸,让我们的人收手。”他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真有意思,这剧情他也不是很想走了。

      “是。”景逸虽然不解,但还是前去执行指令。

      【宿主,你要干什么啊?】666见到自家宿主的迷之操作,有些忍不住了。

      【系统,按剧情男主会遭到刺杀,我的人去是刺杀,别的人去也是刺杀,有区别吗?】

      他十分悠闲地拿起一卷书,倚在榻上翻阅着。

      【这……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哈。】666头脑风暴了一下,略去过程,起码结果在那里了。

      【不过……那位贵妃娘娘大概率不会死,这有问题吗?】

      【诶?诶!这不行的啊,宿主!】原本还在暗自高兴,感概宿主真聪明的666听到这话,顿时一蹦三尺高。

      【孟贵妃可是男主的白月光,就是在秋猎为了救他而死,才让男主一直念着她,之后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主才……】666声音越说越小,这替身文学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哈。

      【所以你觉得,她不死,男女主就不会在一起吗?】

      宿主的反问让666陷入了沉思,很明显,它那点处理器算不出个什么结果。

      【不如我们看看,这剧情究竟会如何发展。】

      被这么一说,666也心动了,它还没看过这种类型的呢,不过有些它还是要说清楚的。

      【宿主,这也算一个重要节点,有误差的话可能会扣积分。】

      【你看我缺那点积分吗。】

      【不缺不缺。】666十分兴奋地搓爪爪。

      “大人,宴会马上要开始了。”云阳的声音自帐外响起。

      易寒合上书卷,理了理衣袍,抬步往外面走去,帐篷外,除了云阳,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裴安一袭黑色的骑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笑容倒是比这秋日里的阳光还要明媚上几分,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裴将军来此做甚?”

      “顺路过来看看你,一起去吧。”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一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云阳都有些绷不住了,这个家伙真是连装都不装了。

      “啧,走吧。”

      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径直往宴席的座位而去,裴安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在他的身侧。

      直到坐下,裴安还站在那里,易寒微微抬眸看向他。

      “怎么,裴将军不去狩猎的队伍,是想跟我们这些文臣坐在一处?”他的笑带着戏谑与嘲讽,十分不给面子。

      “咳,那个先前送你的东西,你可还喜欢?”他假咳一声,目光没敢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尚可。裴将军还是快去吧,你的副将都来寻你了。”

      柳承被点到,站在一边有些尴尬,裴安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向着队伍而去,柳承忙不迭跟上。

      【宿主,这个比上个世界也是不遑多让啊。】

      666感叹一声,突然开始怀疑剧情能否顺利发展了。毕竟现在看下来,男主对上自家宿主,那是没一点可比性。现在连男主的助攻都快站宿主这边了,没救了,没救了。

      【不一样,打赌吗?】

      666想到了上个世界的惨败,果断拒绝,它辛辛苦苦攒的积分啊。

      裴安翻身上马,柳承则跟在他身侧,看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将军,你还是……收敛点好。”

      “什么?我只是作为好友关心他而已。”裴安一脸的理所当然。

      柳承:……您说这话不心虚吗。方才您那心思可是就差写在脸上了。

      “集中注意力,要开始了。”

      裴安的话让柳承回神,狩猎的队伍在号角声中陆陆续续出发。

      他骑着马进入林中,挽弓搭箭,箭尖对准那正狂奔的鹿身上,三箭齐发,皆深入其中,奔跑的鹿倒在地上,抽搐着。

      随后来的侍从将猎物拖走,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而去。

      宴席处,文官基本都坐于此处,席中央有乐伶与舞姬起舞,十分经典的搭配。

      孟雅娴笑意盈盈地喂着梁荀美酒,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一处位置,随即又快速收回。

      舞姬的身姿停下,一舞毕,一曲落,转瞬间,一首激昂的乐曲响彻宴席,舞姬的舞姿变得英气飒爽,倒是十分合适秋猎这个场合。

      在众人都被这舞吸引时,一支利箭穿过翻飞的水袖,直直射向梁荀。

      这变化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那箭便已经到了近前,他的瞳孔紧缩,恐惧与不甘满溢。

      “陛下,小心!”

      一声惊呼将他因为濒死而凝滞的思绪拉回,柔软的身体挡在他的身前,将他牢牢护住,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在此刻是如此的刺耳。

      “护驾!”

      底下的羽林军一瞬间混乱起来,将梁荀身侧围起,另一部分则是冲入了利箭来的方向,抓捕刺客。

      “娴儿,娴儿你没事吧?御医,快叫御医!”

      梁荀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眼角微红,抱着她就往自己的营帐而去,羽林军随护在侧。

      底下的群臣皆是窃窃私语,还有后怕,唯易寒一人悠闲地饮完杯中茶水,起身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刘院判匆匆赶到了营帐之中,他抹了把额上的汗,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刘院判,若是你救不活娴儿,我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是,陛下,臣定用尽毕生所学,救下娘娘。”刘院判跪地磕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慢慢吞吞的做什么,快起来救人!”

      皇帝的怒吼在耳侧响起,刘院判默默腹诽,不跪怕是事后要找他算账,罢了,也就听几句骂。

      他起身,检查着贵妃娘娘的伤口,松了口气。这伤在腹部,伤口不算深,也没有伤及肺腑一类的,只要止住了血,大概也没什么事。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把了把脉,发现也没大碍便彻底放了心,至少保住了他的脑袋和整个太医院。

      唤医女进来帮忙处理好伤口,他又开了个补血益气的方子,便想要离开,却被贵妃娘娘喊住。

      她脸色苍白,屏退了除他外的所有侍从,梁荀前去处理刺客的事,此时帐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刘院判,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娘娘,您想要的东西,陛下肯定心甘情愿为您奉上。”刘院判噙着笑,往后退了几步。

      “呵呵,刘院判,你对陛下也并非全然忠诚,不是吗?”

      她捂着嘴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抹明艳的笑容。

      “你在陛下的药中下了什么东西,不用我说吧。”她的声音放轻,语调拉长,看着刘院判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的笑容更盛。

      “不必担心,因为本宫也给陛下用了绝嗣药。”她不禁拊掌笑起来。

      刘院判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好看,他万万没想到,不仅是首辅大人,就连陛下的枕边人都盼着他断子绝孙。

      “本宫只需你向陛下说,因为此伤,本宫日后不能再生育。”孟雅娴拨弄着自己手上的蔻丹,斜眼瞥着跪在地上的刘院判。

      “这……娘娘。”刘院判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并不知晓易首辅对此事的态度,万一……

      “呵呵,刘院判,照着贵妃娘娘说的做吧。”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帐篷的阴影处走出,也不知他在此处听了多久。

      刘院判得了话,如蒙大赦,匆匆忙忙地就往外走,此刻的帐中只余下二人。

      “贵妃娘娘的野心倒是不小。”

      孟雅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他还是如此,永远端方有礼,君子如玉,与初见时一般无二,而她却变得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子煦,与我又何必如此生分。”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可是还怨我,怪我爹爹当年进言将你调到那个偏远的地方,害你的亲人……”

      “闲英,我从未怪过任何人,没有曾经的那些,也不会有现在的我。要怪也只能怪那腐朽的世道。”

      易寒轻叹一口气,他能够察觉到,原主对于这位曾经的心上人是有愧疚的。

      “同我,你也不必利用那点仅有的情分了。你究竟想要什么?”

      孟雅娴定定地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嗤笑一声,既然被看透了,也就不必装了。

      “我要效仿前朝的刘太后。”她的目光明亮,里面是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

      易寒微垂着眸,轻声说着,“垂帘听政,权倾朝野。”

      “闲英,你还记得你曾经所做的那篇《万民策》吗?”

      孟雅娴愣了愣,那篇策论,他们是因为这篇文章而相识。那时的她叛逆,女扮男装混进了雅文楼,化名闲英与那些学子们共同谈论时政,吟诗作赋。

      “自然。”她的声音有些涩意,她回想起了曾经那肆意的年华,岁月蹉跎,物是人非。

      “望你莫要忘了曾经的初衷,我会助你。”

      得到了允诺,孟雅娴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她再次抬眸,鼓起勇气,打算将心中唯一的遗憾问出口,虽然她早已知晓答案。

      “子煦,当年你回到盛京后,为何要拒绝我?”

      “一心只为所求之道,无暇情爱,恐拖累旁人,顾孑然一身。”

      他已然转身离去,孟雅娴轻轻笑出了声。是了是了,他从不曾改变,仍旧是那个满腔热忱,一心为民的少年郎。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他,一篇文赋传遍整个盛京,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打马游街,琼林宴上一身惊才绝艳。

      “参见陛下。”房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孟雅娴自回忆中回神,虚弱地靠在软枕上,面容忧愁,眼尾泛起了红,像是大哭过一场。

      “娴儿,你这是怎么了?”梁荀心疼地搂过了她,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侧。

      “陛下,呜呜呜,陛下,臣妾,臣妾……”她哽咽着,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梁荀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娴儿,慢慢说,怎么了?”

      “刘院判说,臣妾受了伤,日后怕是无法生育了。”她温热的泪水刺痛了梁荀的心,他忙安慰。

      “无事的,娴儿,回去后朕便封你为后,到时将其他嫔妃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便是了。”

      “陛下,臣妾所求不多。”她抬起泪眼,就那么望着梁荀,将他的心都看化了。

      “臣妾不忍看妹妹们与孩子分离,剥夺她们做母亲的权利。不若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到臣妾膝下,其余的,臣妾不多求。”她柔弱地倚在他的怀中。

      原先梁荀听此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听到这里,也知道她只是想养个孩子,不求给那个孩子什么权位。

      “自然自然,都依你。”

      在梁荀看不到的地方,孟雅娴唇角勾起抹嘲讽的笑意,爱她?呵,再爱她也比不过那些权势。

      易寒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想到日后男主会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他的心情就不自觉愉悦上几分。只是可惜了,不能亲眼看到他那副绝望愤怒的表情,用系统的光屏看,终究还是差了点。

      【宿主,你现在的笑容真的很像反派诶。】

      【我难道不是吗?】

      666闭上嘴,默默缩回去打游戏,它只是做梦都没想到,男主的白月光根本不爱他,还想要踹了他,自己掌控朝政。

      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翻开先前没有看完的书卷,帐篷外却吵闹起来,帘子被人粗暴地掀开,梁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副前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陛下不去寻刺客,怎么反倒来了臣的营帐?”

      梁荀先前的冲动都被这句冷冷的询问压下,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深吸口气,紧攥着拳。

      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他必须冷静下来。

      “易首辅,刚刚是朕失态了。如今围场混入了刺客,朕身边无人能用,只能请你前去调查捉拿刺客。”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懦弱与无辜,满脸的殷切。

      “咳咳咳,陛下,臣自连州回来便得了风寒,每日神思昏沉,怕是力不从心。”

      他捂着唇轻咳几声,抬手支着头,眉间轻蹙,苍白的脸色让这个说辞更加真实了几分。

      见他这副做派,梁荀也明白不可能让他出面,也不知这老狐狸安排了多少刺杀,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易首辅便好好休息。”

      他咬牙切齿,只维持了最基本的体面,便甩袖离去。

      吵吵嚷嚷的人离开,营帐安静了下来,倒是还有一人坚持不懈地立在外面。

      “裴将军,怎么还站在那里,难不成你还想进来喝杯茶。”

      “那就多谢易大人款待了。”他露出笑容,十分不客气地进来,落坐在他的对面。

      易寒:……他就是客气客气,这家伙怎么还当真了。

      帘子被放下,帐篷里烧着火盆,在不透风的营帐中显得异常闷热。

      “你的身体怎么样,看过大夫了吗?可还需要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神色紧张。

      “啧,我编的,也就只有你信了。”他话里带了几分笑意,觉得他这副模样十分有意思。

      “今日刺客的事……”

      “觉得是我做的。你在这里,是想质问我吗?”

      话被打断,见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裴安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是,我并不觉得是你做的。”裴安无奈叹气,同时有被他不信任的失落。

      “嗯?现在想要皇帝死的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

      他有些好奇,支着下颌,打量着裴安的神色,裴安显然被他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

      “若是你出手……如今那位贵妃娘娘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裴安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对他的性子却也是了解了个十之八九,他对付敌人向来都是一击毙命,不可能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呵呵,你看人倒是挺准的。”他只是轻笑着,十分认同他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我才想知道,那个幕后之人是谁。”

      裴安抬手斟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那人的手边,他也十分受用地端起茶盏饮着。

      “无可奉告。你想知道这个,是为了保护你的那位好陛下吗。”他扯起一抹讽刺的笑。

      无可奉告……,不是否认,他知道那个人,并且在替那人隐瞒。

      “我只是……不想你被人误会。”

      裴安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他都有些想笑,但莫名的,他见不得他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

      然而奸佞、乱臣贼子这些标签早已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否定了他的功绩,只是死死攀咬着他的污点,无限放大。

      误会这个词语在他唇齿间流连,易寒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裴安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看白痴般的怜悯。

      “我竟然不知裴将军这番话是在嘲讽我,还是当真如此纯良,不知人心险恶。”

      这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笑他天真,裴安却不恼,只是认真注视着他。

      “你可曾有一刻感到过孤独与悲凉?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们讨伐,明明……你下达的大部分政令皆是利国利民之策。”

      “他们说了我便能不做吗?这些年来,若是我真在意这些,便也不会站在这个位置了。”他放下茶盏,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裴将军还是收起你那泛滥的善心,你我,是敌非友。”

      “子煦,我裴安与裴家军只会为梁朝的百姓而战。”

      他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吐出,像是一场庄重的宣誓。

      “你又怎知,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易寒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似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的物件。

      “裴家世代忠于皇室,裴将军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何为道,为家国为万民即是我的道,我忠于的,也只有此。”裴安一脸正气,话语铿锵有力。

      “裴将军,那你可愿与我同行?为这国家,求一条光明的前路。”

      裴安直直望着那只向他伸来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他抬手握了上去,冰凉,如一块寒玉,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能得子煦的青睐,是我的荣幸。”他的语气虔诚,握着他的手也微微紧了些。

      “啧,裴将军这嘴何时变得如此讨喜,这花言巧语真是张嘴就来。”没有什么阻碍,他抽回了手。

      “是真心实意的。”

      裴安的眉眼都漾着笑意,其实自他从连州回来后着人调查盛京的消息后便已经决定,更何况那些事本也就是众人皆知的。

      易寒侧目瞥了他一眼,见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手掏出块手帕丢了过去。

      “觉得热便出去,在我这儿待的太久也不怕那小皇帝以后拿你开涮。”

      裴安拿起那帕子,却没有擦汗,只是收进了衣服中,他的视线扫过那茶盏,“你喜欢雪顶,我府上恰好有一些,回去后我便给你送去如何。”

      “若你要来,便自偏门进,小心些。毕竟明面上你还是皇帝的人。”

      叮嘱完,他便拾起桌案上的书卷重新看起来,聚精会神,且没有打算再说什么的想法。见此,裴安也十分有眼色地离开,没再打扰他。

      【啧啧啧,没救了没救了。丧尸看了都摇头啊。】666飘了出来,忍不住感叹。

      666已经不敢想了,男二和反派联手,再加一个白月光,男主不被玩死都算好的了。这男主拿什么打,拿头打吗。

      【呵呵,这呆子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666:……没人性,它拒绝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

      *

      白日的秋猎一团乱,禁卫军就差把整个围场翻过来了,但仍旧寻不到那个刺客。

      是夜,营帐之中静悄悄的,一道黑色的身影潜于其中,银色的锋刃高高抬起,狠狠刺向卧榻,刀刃深深陷入锦被之中,黑色的蒙面下,闪过一抹欣喜。

      一柄银剑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脖颈上,直到感到那抹冰凉,他才惊愕回首,鲜血四溅,剑锋已经划开了他的脖颈。

      他捂着脖子,抽搐着倒下,地上逐渐积蓄了一片红色。

      灯烛被点燃,昏黄的光笼罩着这个营帐,易寒垂着眸,看着地上的尸体,剑刃上仍滴着血,他的脸上也被溅了血迹。

      “主上,外面余下的人都处理完了。”景逸的身形自黑暗中走出,他悄声汇报。

      “年轻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却没有落下。

      “给他个小教训便可。”

      “属下明白。”景逸再次潜入黑暗之中。

      此刻外面已经喧闹了起来,易寒放下了剑,揉了揉手,绕过了那尸体,坐下,为自己斟了杯热茶,浅饮。

      “有刺客!”

      “天啊,着火了,快救火!”有人敲着锣大叫。

      “那是陛下的营帐,快救驾!”

      聒噪的声响透过营帐传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帘子扬起,一人闯了进来,他喘着气,似乎十分着急。

      易寒抬眼,与裴安对视上,或许他因为太着急,只着了一身白色的里衣,提着剑便赶过来了。

      裴安见到眼前的场景呼吸一滞。

      暖黄的烛光下,他的脚边是倒地的刺客,大片的红在他脚下流淌,靠在一侧的剑还滴着血。他白皙的脸上还有一抹血迹,让他清冷的气质中带上了一抹妖异。而他却是悠闲地品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他的面前,裴安微微俯身,抬手轻轻擦过他脸上的红痕。

      “子煦,可有受伤?”

      “无事。”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靠近,易寒将一旁的剑塞到他的手中,又拿过了他的剑,丢在地上。

      “裴安,今夜,是你杀了刺客,救下了我。”他的语气肯定。

      “首辅大人,你没事吧?”

      一群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他们见到营帐中的场景,全都呆愣着。

      “刺客已然伏诛。今日还要多谢裴将军,否则本官怕是已经丧命。”他站起身,笑着向裴安颔首。

      “易首辅无事便好。”裴安将剑收回鞘,一脸正色。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的大臣与守卫,那些大臣们脸色古怪,面面相觑,对视间仿佛在说,这对吗?陛下的人救了易首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陛下驾到。”

      人群散开,有些狼狈的梁荀穿过人群,便见到裴安以守护般的姿态站在那个他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人面前,原先便因为营帐走水而惊慌的情绪此刻被怒火掩盖。

      “裴将军,做得好啊。”他说的咬牙切齿,目光死死盯着两人。

      “陛下,刺客伏法,围场却并不一定安全,还应当加大守卫力度。”裴安是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

      梁荀眯了眯眸子,裴安此人便是太过于正直,这恪尽职守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咳咳咳——”连串的咳声传来,易寒有气无力般倚着头,虚弱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今日的祸事接二连三。夜深了,微臣累了,陛下也去休息吧。”

      他这话明显就是想赶人了,裴安隐秘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目光相对,见他眸中的一抹调侃,像是在问,他不会又上当受骗了吧。

      裴安抬手,几个侍卫进来,将那具尸体拖了出去,随即几个侍从拿着清洁的工具进来清扫。

      梁荀冷哼一声,率先离去,随后不消片刻,营帐中的人几乎都走干净了。裴安回头看了眼懒洋洋倚在榻上的人,他只是冲着他轻笑。

      裴安的耳尖染上一层红,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子煦,你好好休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易寒收了笑,鼻尖依旧萦绕着血腥气,他微微蹙眉,见此,云阳让人点了香炉,淡淡的沉香缭绕在营帐中。

      眉间舒展,已经有侍从将榻上换了新的被褥与锦被,他重新躺回榻上休憩。

      次日,秋猎再次开始,但这次的气氛却是十分的压抑与沉默。

      娴贵妃因为伤势严重需要休息,便不再出席,梁荀一脸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丝竹舞乐,各大臣也担忧着昨日的事情重现,刺客会拿他们下手。

      狩猎的队伍归来,毫不意外的,这头筹被裴安拿下,他的笑容恣意,骑着马自林间踏着尘土而来。

      潇洒英俊的少年郎惹得在场多少女郎频频相顾,芳心暗许。

      “今日的头名,裴将军当之无愧。朕便将这把御弓赐予你。”

      “谢陛下恩赐。”裴安半跪在地,双手接过那把弓。

      狩猎的猎物被同行的御厨架起烘烤,香味蔓延,一盘盘烤肉被端到了桌上,现场的气氛难得好了一些。

      烤肉虽香,但却油腻,易寒只是用了一块便放下了玉箸,用茶水漱口。他扫了眼众人,便起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这秋猎果真无趣,想来原主历年来不参加也是极有道理的。

      他倚着头,翻看着书卷,云阳为他端来了饭菜与汤药,用完膳后,他便小憩一会儿。

      秋猎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很少出营帐,基本都待在里面。

      而自刺杀一事后,人心惶惶,在此之后的狩猎之行也味同嚼蜡,是以早早便结束了,各怀鬼胎的众人打道回府,回了盛京。

      在回去后的第一次早朝,梁荀便下旨册封孟雅娴为皇后,显然,他的决定并没有什么臣子反对。又或许是,众朝臣对皇帝身后的三宫六院并不感兴趣,也没多少人在乎。

      这次朝会的重点显然是最近在淮州爆发的疫病。

      淮州地处富庶的江南之地,人口密集,此次的疫病使得整个淮州以及附近的州府尸横遍野。

      “陛下,立即下旨派遣太医院的医士前往淮州,并五城兵马司一万人前去封锁疫区。不能放任何一个病患离开疫区。”

      “那淮州知州,瞒报疫情,致使疫病蔓延,罪不容诛,斩立决。周边其余州府的官员皆撤去官职,贬为庶民。”

      他很少动怒,如现在一般直接将奏折掷在地上的模样更是前所未有,他掩着唇低低地咳起来。

      “那便都按易首辅说的做。”梁荀对他那命令般的口吻感到不虞,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问题。

      “陛下,微臣愿自请同去。”裴安站了出来。

      梁荀对于他自作主张的主动请缨有些不满,这种事他去掺和什么,吃力不讨好。

      “准了。”

      朝会到此也算告一段落,其余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也无需过多的讨论。

      朝臣皆有序地离开宣政殿,裴安望着缓慢走在前面的背影,想要上前,去问问,他现在觉得如何,方才咳的如此厉害。

      他似有所感般回首,轻轻瞥了他一眼,裴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先前也说过,他可以去他府上拜访。

      如此想着,他加快脚步,还有那茶,他没记错的话,府中库房应该是有一盒的。

      回到府中,他急急忙忙到库房中,翻找了半天,才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那用木盒封装的茶叶。

      他刚踏出几步,就想起自己还穿着朝服,便又回房间去换了套衣服。

      裴夫人见着自家那个只会喝茶下棋的老头子就来气,她一掌拍在棋盘上,黑白棋子被震得四散。

      “哎呦,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裴老将军放下手中拿着的棋子,匆忙收拾起残局。

      “就知道抱着你这棋,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咱们儿子。”裴夫人坐在对侧,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闷。

      裴老将军颇为痛心,这茶可金贵着,怎么能这么喝呢。

      “裴安那小子怎么了,他惹夫人生气了?”

      “他方才下朝后便急匆匆回了府,去了库房之中。”

      裴老将军很疑惑,这么着急去库房做什么,莫名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抿了口茶。

      “诶,小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夫人远远就看见了一身湖蓝色衣衫的人,目露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颜色的衣服了,以前不都只穿黑的。

      “去拜访一个朋友。”

      裴夫人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的笑,品出了点不对劲。

      “等等!臭小子,你手里提的什么!”裴老将军眼睛一瞪,死死看着他怀里揣着的盒子。

      “就一盒茶叶,怎么了。”裴安有些不解,他爹那一副仿佛天塌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一盒茶叶!那可是先帝赐下的,价值千金一两的雪顶,你老子我还没尝过呢!”裴老将军一下拍在桌上,跳了起来。

      “这么贵。”裴安嘀咕了一句,不过这茶也确实配得上他。

      “裴复,给我坐下。”

      裴老将军被自己的夫人一凶,不甘不愿地坐下,嘴里却是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

      “小安啊,你这茶是送去给你那朋友的吗?”裴夫人和颜悦色地询问。

      “是,他很喜欢喝这茶。”裴安认真地回答。

      “切,就吹吧,这茶整个梁朝就没几个人喝得到。还喜欢喝,搞得雪顶像那些不值钱的茶一样。”

      喝不到心心念念的茶的裴老将军忍不住阴阳怪气,吹胡子瞪眼。然后被自家夫人狠狠拧了一把胳膊,疼得他眉毛都缩在了一起。

      “哎呀,小安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裴夫人说完,细细打量着儿子的神色。

      “没有。”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啧,这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儿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她这个娘自然是门清了。谁见朋友还特地换一身衣服,带上昂贵的礼物。

      “小安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放到别人家,早就成家了,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如今北狄已经投降,边疆平定,你也是时候该考虑这件事了。”裴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娘,我……”

      裴安此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他的爹娘并不知道他是断袖,他要怎么说,他们会接受吗?大概是不会的吧,本朝并不能接受这种风气,他又是家中独子。

      “罢了,小安的朋友是?”裴夫人放弃了纠结这一点,转而迂回询问。

      “是……易大人。”裴安模棱两可地说着,他当然清楚他爹对他应当也是有偏见的。

      裴老将军眉毛一横,这整个盛京怕是只有一位易大人,那这小子先前的话倒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臭小子!别傻愣愣地跑去给人家利用,离朝堂远一点,你这一根筋就不适合那里!”

      裴老将军指着这傻儿子的鼻子就骂,不骂清醒了就又要去犯蠢了。

      “爹,子煦是个好官,能与他成为好友,我很高兴。”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个好官,你怕是不知道先帝在位时,他干的那些好事!”裴老将军恨铁不成钢。

      当年的夺嫡之争,若不是他在其中搅弄风云,也不会如此惨烈,近乎大半个朝堂都被波及,清算。那段时间,刑场的鲜血未曾干涸,惨叫声不绝于耳。

      “至少,梁朝在他手中在逐渐变好,不是吗。”

      裴安执着地看着他爹,裴老将军在他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他就知道,他儿子这种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回头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他。

      那对父子在对峙时,裴夫人却在垂眸沉思,神色有些许的阴沉。

      “爹娘,淮州突发疫情,我已经自请前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裴夫人显然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淮州的时疫,听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人间炼狱。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这臭小子,是要气死我们不成!”裴老将军跌坐在石凳上,重重一拍。

      “老裴,是我们逼他太紧了吗?”裴夫人捂着脸,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果是真的,那真是……

      “这小子就是欠教训,等栽了跟头狠狠摔一跤,摔个头破血流就知道后悔了。”

      裴安的思绪有些混乱,这就显得他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已经走到了易府的侧门,很偏僻的一个巷子中。

      一个小厮见到他,也不多问,便带他进入了府中,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书房前,那个裴安还算认识的侍卫站在门外。

      云阳向他微微颔首,然后转向紧闭的门,“主上,裴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吧。”隐隐约约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云阳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裴安进入,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浅淡的香。

      他带上门,目光落在那专心致志批阅公文的人身上,他的眉间轻蹙,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是碰上什么难题了吗?”他放轻脚步走近,神色关切。

      “几处铁冶场均发生了事故,蓟、岐二州害了虫灾,粮食颗粒无收,恐有饥荒之祸。”他声音有些沉重,连人走近都未察觉。

      “啧,这一年来的灾祸都快赶上过去几年的了。”裴安听此,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抬手挑出几份奏折,将其单独摆放在桌案一侧,沉吟不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中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裴安,你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来给你送茶的。今日早朝时见你咳的厉害,现在还好吗?”他将盒子放在桌案上空着的地方。

      “还好。不日你将前往疫区,万事小心,这些东西你收好。”

      他起身,自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递到他的手中。

      裴安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手稿,一只白色的香囊压在最上方。他拿起香囊,一股浓郁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这是?”

      “防疫用的,戴好。里面的稿子是我整理出来的,你可以作为借鉴。”他又重新坐回了位置,拿起紫毫开始批复。

      “我知道了,你在盛京也万事小心。”

      他将香囊佩在身上,拿着锦盒转身离开,再待下去怕是会打搅他办公,出门前,他分出了几分视线,悄悄往后瞥去,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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