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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不渝(6) ...


  •   前去援助淮州的队伍在次日便出发,由于情况紧急,没有人敢懈怠,是以人员的调动,物资的整合等都十分迅速。

      长长的队伍自城门而出,裴老将军与裴夫人站在城门口,叮嘱着即将出发的裴安。

      “小安,你一定要小心啊,保护好自己。”裴夫人抹着眼角,拉着他的手。

      裴老将军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的哀愁,仿佛老了十几岁。

      “爹娘,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安抚了他们一句,随后就挥挥手骑上马。

      出发前他望了眼身后,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是,他那么忙,怎么可能专门抽出时间来送行。

      虽然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打马往前而去,行至一半,他似有所感般回头,远远的,可以见到城楼上立着的那抹白色身影。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扬起马鞭,他加快了速度,彻底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之中。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易寒拢了拢披风,低咳几声,一直到队伍远去,他才往城楼下而去。

      “拜见易首辅。”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传来,易寒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正好堵在必经之路,不像偶遇,倒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

      “裴老将军,裴夫人。”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易首辅,不知可否请你一叙。”裴老将军拱手一礼,姿态放得十分低。

      “可,那边有家茶楼。”

      言毕,他抬步往那边而去,裴老将军与裴夫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紧随其后。

      茶楼的雅间之中,侍从为三人上了一壶茶,又替他们各倒了一杯,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易寒拿着热茶轻呷一口,抬眸看向对面有些不自在的二人。

      “二位,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吗?”

      他这人表面看上去虽是儒雅随和的,但周身却有一股不可忽视的气场,十分具有压迫感。

      “易首辅,还请高抬贵手,放过犬子。”裴老将军的脊背弯了些,声音里带着叹息与恳求。

      先帝本就多疑,在后期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时更是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为了保全裴家,他不得已早早卸甲归田。

      如今,他连个一官半职也无,与这位大权在握的权臣,自是无半点谈判的筹码,这只是来自一位父亲的请求。

      易寒眉梢微挑,放下了茶盏,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响在此刻死寂的雅间中显得更加压抑。

      “裴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听不懂了。”

      “易首辅,犬子愚钝,无法为您提供任何助力,还请你不要将他卷入那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之中。”

      裴老将军说的诚恳,却也只惹得对面那人低低笑了出来,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懊恼与不悦。

      “裴老将军啊,我该怎么说呢。”他弯了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话,“你又怎知,裴安自边疆归来,不是为了你口中让他远离的斗争。”

      至少自剧情中来看,他回来便是为了主动入这局,搅混这池水。

      裴老将军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然清楚自家那小子回来的目的,但却不应该是如今这样。

      “裴老将军在乎的究竟是他是否在这场争斗之中,还是……他站在哪一方呢。”

      小心思被对方一眼看穿,裴老将军有些恼怒,但他也不能明晃晃地就这么说出来。

      “裴老将军,你且放心,我只将裴安视为志同道合的好友,而非权争的工具。我不会害他。”

      他无奈地轻笑着,想来应当是他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些,才让裴安的父母如此忧虑。

      裴老将军闻此不言,只是沉默着,饮着杯中的茶,也不知是否信了这番说辞。

      “好友……不会害他……”裴夫人口中念着,神色却有些讽刺。

      “易首辅,若你当真希望小安好,便断了与他的来往,别给他留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裴夫人的语气尖锐,甚至有几分刻薄,似是发泄一般,话一连串蹦了出来,惊得裴老将军赶紧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嗤——,裴夫人,这话你应当同裴安说,若他也如此认为,我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他这一番话让裴夫人噎住,她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犟脾气,若是那边可行,就没必要有今日的这一出了。

      “易首辅,你与小安,你们是不可能的。这有违纲常,你们走到哪里都会被戳脊梁骨的!”

      裴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而一旁的裴老将军则是有些疑惑,他家夫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裴夫人,你此言何意?”他扯起一抹冷笑,饮完杯中的茶水,理了理衣服就站起了身。

      “你当真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吗?那香囊,那帕子,难不成不是你的。”

      裴老将军听着夫人的话,逐渐也听明白了些,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臭小子,从哪学的坏毛病,等他回来了,他定要家法伺候!

      “是,不过随手赠予罢了。”

      他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径直就推门而出,徒留他们二人在雅间内。

      “夫人,你刚刚说的,当真吗?”裴老将军仍旧不敢相信。

      “老裴,你何时见他对谁如此上心过?”裴夫人抬手揉着额角,满脸疲惫。

      “这……倒是不曾。”

      这么想来,自他从边疆回来,夫人要给他介绍盛京的世家小姐,他一律都拒了。安排他参加游园踏青一类的,他也都只与那些世家公子们投壶射箭。

      难怪,难怪,这逆子!不行,必须得把他纠正过来。与男子……这成何体统!

      裴老将军拍板,已经打算去找个名医去问问,这断袖之癖可能治。

      “老裴,我们该怎么办啊?”裴夫人唉声叹气,满目愁容。

      “夫人,等那小子从淮州回来,我们再行商议。你莫要太过忧虑。”他握着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

      *

      封后大典举办的十分仓促,钦天监算得的吉日是八月初九,不若便要第二年春。仅有一月多的准备时间,在此期间,宫中还要筹备中秋宫宴,整个皇宫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娘娘,尚衣局的宫人送来了凤袍。”槿月躬身,她透过铜镜,看到娘娘那张明艳的脸庞,上面却没什么笑容。

      “娘娘,怎么不高兴?”槿月有些担忧,娘娘受了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她为何不高兴呢。

      “只是有时候觉得这曾经心心念念的东西,到了手中却发现,不过如此,有些感慨罢了。”

      她抬手沾了些脂粉,抹在眼角的细纹上,见彻底无了,才起身。

      “走吧,去看看。”

      大红的凤袍已经被放在了衣桁上,织锦霞帔,以珍珠点缀,金线在绸缎上游走织就凤纹与祥云。凤冠规整地被摆放在托盘上,数十颗硕大的东珠被嵌在冠上,金凤口中衔珠,金钗配饰都罗列在一侧。

      她抬手一一拂过,目光中却无丝毫喜悦,仿佛这些不过是最为普通的饰品。

      “槿月,那孩子呢,不是说已经到了盛京。”她收回手,转向身侧的槿月。

      “娘娘,陛下选中的那孩子已经到了,就在栖凤宫的偏殿之中。娘娘要去看看吗?”

      “去吧。”

      偏殿之中,一个少年有些不安地扯着衣角,看上去像是只有十岁的模样,他垂着眸子,不敢看前面坐在贵妃椅上的女子。

      “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叫什么名字?”孟雅娴招招手,笑容和善。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脑袋,慢慢挪着步子过去,小心翼翼说了声,“我,我叫梁陌。”

      “陌儿,日后我便是你的娘亲了,在栖凤宫中你莫要害怕,一切都有为娘。”

      她来起少年的手,一手揉上他的头发,笑意盈盈。

      “娘,娘亲……”少年喃喃地念着,目光有些湿润。

      见他如此模样,孟雅娴更加怜爱,将他搂进了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嗯,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有娘亲给你撑腰。”

      孟雅娴叹了口气,他的娘亲不过是安王府中的一个婢女,被醉酒后的安王宠幸后便被忘在了脑后,到她怀了孕,才被抬成妾室。

      生下他后,他的娘硬生生在后宅的手段磋磨下撑了十年才去,他这个庶子在此之后更是活的连下人都不如,明明已经十三岁,却还像个十岁的孩子。

      “娘亲,陌儿会听你的话,你别丢下我。”少年将脑袋埋在她的臂弯之中,像是十分没有安全感。

      “乖孩子,走,娘亲带你逛逛。”孟雅娴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槿月跟在后头捂嘴轻笑,她家娘娘今日的笑容倒是比往日里多了几分,这偌大的深宫中,有个人陪着她也是极好的。

      御花园中,梁陌好奇且兴奋地打量着这里的景致,他在安王府中还从未见过这些。

      “陌儿,几日后我便送你去尚书房上课,要好好学,知道吗。”孟雅娴耐心地带着他走过御花园的每个地方,细声嘱咐着。

      “明白了,娘亲。我会好好努力的。”

      梁陌的心中有几分希冀与胆怯,他可以学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啦,但他会不会太笨,做不好,让新娘亲失望。

      “好孩子。走,我们回去用午膳,娘让膳房的人多做一些吃食。”

      “谢谢娘亲。”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御花园中。

      自花丛之中,一个人缓缓走出,她眼神阴毒,死死看着他们。

      “小主,你怎么在这儿呢。”小宫女小跑着过来,神色有些激动。

      “烟清,这么急急忙忙的做什么。”乔箬捋了捋自己的发丝,面露几分不悦。

      “是司乐司的事有着落了,掌事同意让小主你上了。”烟清满脸崇拜,“小主先前露的那一手,真真像是天女下凡一般好看,相信陛下肯定会为你倾心的。”

      “你倒是会说话,对了,将这个给掌事姑姑送去,权当谢礼了。”

      烟清接过,那是一份谱子,她看不懂,但她家小主可是精通乐律,连司乐司的女官们都赞不绝口。

      虽然……娘娘先前并未表现出这一点,想来是她隐藏了能力。许是经了荷花池那一遭,她明白了在后宫中需得争抢方能活下去的道理。

      “好,小主,我一定送到。”烟清举着手,信誓旦旦的模样。

      “那小主,我们是先回去吗?”

      “不,先去司乐司,那舞我还得再练几遍。”

      “是,娘娘也要小心些,别累着了,中秋宴上您还要表演呢。”烟清为自家小主按着肩膀,有些担忧。

      “我自有分寸,走吧。”

      *

      前往淮州花费了近一月的时间,裴安在临近的扬州便已经窥见了几分疫病的可怕,死气沉沉的街道,随处可见的病人,还有弥漫的药味。

      “参加裴将军。”扬州的知州带着人恭恭敬敬地上前。

      “孙知州,就你所知,周边可还有哪几个州府有了疫病。”裴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胆战心惊的孙知州。

      “这,这大概还有临州,其余下官也不清楚。”孙知州擦着额上的汗,慌的连腿都有几分颤抖。

      “如此,常副指挥使,你带三千人往临州去,下达陛下的旨意,与州府的官兵一同封锁临州城,不许任何人出城。”

      “是,裴将军。”常副指挥使点了人,便驾马而去。

      “至于孙知州你,你看看如今的扬州是何模样?奉陛下的旨意,扬州府一干官员,疏忽职守,造成大祸,撤去官职,贬为庶人。”

      孙知州听此,一下瘫坐在地,神色灰败。

      “今日起,扬州便由我们接管。”裴安一扯缰绳,继续往里面而去,“吩咐下去,封锁扬州城,将病人集中到一处管理,接触过病人的百姓则待在家中,不准外出。”

      “裴将军,不可啊,不可!”孙知州慌乱爬起身,追赶着,却狼狈地摔在地上。

      “裴将军,你这是让我们一城人跟着一起去死啊!”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毫无半点形象。

      扬州府衙处,八位太医院德高望重的院使聚集在此处商讨着。

      “几位院使,你们对此疫病可有解法?”裴安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个香囊。

      “裴将军,大致有些思路,具体还需要看用药后病人的情况。”为首的方院使摸着一把白色的胡子,若有所思。

      “将军,病人已经安置好了。”一个将士脸上蒙着白布,进来禀报。

      “几位,那我们便一起去病区看看情况。”裴安起身,在脸上系了白布,转向几位老人。

      “是。”几位院使也纷纷蒙上面,在将士的带领下前往病人聚集的地方。

      病区之中不停传来咳喘之声,那些病人躺卧在床上,面色苍白,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呼吸困难。

      “娘,娘,你醒醒啊,你别丢下我!”孩童的哭闹声穿破了咳嗽声,临近的大夫匆忙过去,把脉之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一侧的将士将已经死去的妇人从床上抬到了担架上,那孩子哭闹着不肯让他们把母亲带走。

      “娘亲!你们不准带走我的娘亲,你们这些坏人!”孩子不管不顾地拉扯着他们的衣服,倒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只手落在孩子的肩膀上,他抽泣着转过头。

      “小朋友,你还有其他亲人吗?”裴安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男孩似乎也察觉了他与其他人不一样,擦了擦眼泪,一把扯住了裴安的衣服,“没有,我只有娘亲了。叔叔,求求你,别让他们把我娘带走。”

      “孩子,你的娘亲已经走了,她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我们会帮你安葬她,这里的人也会照顾好你的。”

      男孩松开了手,眼神却仍旧紧紧盯着担架上的人,“我,我知道了。”

      将士将担架抬离,男孩的视线不舍地随着他们而去,直至他们消失在这里。

      裴安抬手招来了这个病区的负责人,将男孩推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孩子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麻烦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一下他。”

      “是,大人。”

      男孩愣愣地看着那位大人离开,他又抬头看着那个一身白的人,“大人,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个大夫。你好好待在那里不要捣乱就是帮忙。”他淡淡地说完,便打算继续去忙。

      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看向那个孩子,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去那里坐着,别乱跑。”

      男孩很听话地坐在那边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他,他只是看了眼确认便继续手上的工作。

      裴安往里面走,几位院使围着一位病人进行检查,不时还说着什么。

      “几位院使,我们在扬州只能停留几日,你们中谁愿意同我一起前往淮州?”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如今的淮州怕是已成为龙潭虎穴,去了可就九死一生了。

      “裴将军,老夫愿意一同前去。”方院使上前行了一礼。

      有他开头,陆陆续续也有两人上前,留下五人,裴安又分了两人前去临州,带上部分医士,由人护送前去。

      “裴将军,你大可不必去冒这个险,我们这些老家伙死了倒也没什么,可你还年轻,又是家中独子……”方院使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地叹气。

      “方伯伯,您不用劝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这孩子……你父亲在我这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万万照顾好你,你倒是完全不在乎。”方院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疫区,万事都需小心。”

      “我自然清楚,方伯伯也是,伯母可还等着你回去呢。”裴安语气虽是调侃,目光却是十分的郑重。

      “唉……是啊,希望我们都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去。”方院使远远望着这片凄惨的场景,轻声叹着。

      几日后,队伍再次出发,通往淮州的大道上,时不时便可见无人问津的腐尸,裴安便让人将这些都烧了,还立了木牌,权当给这些可怜人一个归处。

      随着路边林立的木牌逐渐增多,踏入淮州城中方知何为人间炼狱,伏尸百万,饶是在战场见惯了血腥厮杀的裴安都不由得一愣。

      与战场直接的杀戮死亡相比,这座城中萦绕着浓重到犹如实质的死气,还有挥之不去的绝望,这是比战争更加残酷,更加无力的死亡。

      无人迎接,他们便径直前往了知州府,府门被紧紧地关着,裴安一个眼神,几个将士上前将门撞开。

      门后抵着的人纷纷摔在了地上,他们害怕地看着门外的人,在看清了他们的服饰后,这些人眼睛一亮。

      “大人,你们是盛京来的大人吗?快救救我们啊!”

      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着头,仿若抓住了茫茫大海中唯一的一根浮木,竭力求生。

      “李知州在哪里?”裴安目光冰冷地扫着地上跪伏的几人。

      “大人,大人在房中休息呢。”其中一人颤颤地说着。

      “带路。”

      那几人连忙爬起来,忙不迭地带路,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中走着,府中无一处不透露着富贵。

      在一间房前,几个仆人停下来脚步,有些胆战心惊地立在两侧,不住地打量着门内的场景,却看不清。

      他们当然清楚这位知州大人的脾性,此刻里面在干什么,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裴安抬腿,一脚将门踹开,铺面而来的脂粉气与酒气令他皱眉,如鹰般凌厉的目光刺向此刻正醉生梦死的人。

      淮州城中如此惨景,竟让他升不起一丝怜悯之情,反倒是醉在这温柔乡之中。

      “李瑞,你这知州便是这么当的!”

      愤怒的吼声将那迷醉之中的人惊醒,李瑞眯了眯眸子,定睛看了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

      “你,你是……”他的手指指着面前的人,含糊不清地说着。

      “来人,将李知州拖出去,浇盆冷水,好好清醒清醒。”

      “大,大胆!”他色厉内荏地怒斥,却还是被人从床榻上拖了下来,丢出去。

      “你,你们是……”床榻上的女子瑟瑟发抖,目露惊惧地看着他们。

      裴安只是带着人离去,来到院中,被浇了水的李瑞也清醒过来,他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冷冽的声音比身上的水更加寒冷,他抬头,看到裴安身后那些人身上的服饰,瞬间便意识到了他们的身份。

      “下官李瑞,参加大人。”

      “我问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一脚将人踹翻,李瑞倒在地上,复又将头磕在地上。

      “下官,无话可说。”

      裴安沉沉地盯着他弯下的脊背,这个李瑞的行为十分可疑。他原先来此本是做了知州府人去楼空的打算,没曾想却真被他逮到了人。

      “将人关起来。再派人去城中,尽快建起集中的病区,护送几位院使与医士前去。”

      “是,将军。”

      手下人的行动迅速,而他却走向了那几个家丁,他们见他过来,瑟缩了一下。

      “这知州府除了你们还有谁在。李瑞的家眷呢?不会都跑了吧。”他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带着些慑人的气势。

      “夫,夫人他们,他们都染了疫病走了。”那家丁低着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说话怎么支支吾吾的,难不成在撒谎。”

      他手中的剑出鞘几分,剑锋抵在那家丁的脖颈上,吓得他腿都快抖成了筛糠。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实在是……”那家丁一副为难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这位大人,你还是别为难这些下人了。”先前房中的女子此刻已然穿戴好衣物,倚靠在门框边,双手环抱着,语气中都带着几分绕指柔的媚意。

      “姑娘,敢问你是?”裴安将视线转向她,上下打量了她眼,便有了几分猜测。

      “奴家是李知州的妾室,大人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找奴家。”

      她捂着嘴轻轻笑着,眼神仿佛带了钩子,抛向裴安,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询问道:“李瑞的其他家眷呢?”

      “夫人和少爷小姐他们啊,大概是已经离开了吧。”她摊了摊手,满脸的无辜。

      “那你呢,还有李瑞,你们怎么不走。”

      “大人大概是舍不得这淮州的百姓吧,而我嘛,自是舍不得大人。”

      冰冷的剑锋贴在她的颈间,划出了一抹血色,刺痛让女子蹙了蹙眉,她脸上的笑容却不减。

      “大人,你弄疼奴家了。”

      “你以为这鬼话我会信吗。”裴安手上用力,几滴鲜血落下,在她白皙的脖颈间留下痕迹。

      “大人当真想知道吗?可是,这是有代价的哦。”她玉指如葱,点在裴安的手上,见他蹙起眉不悦,反而得寸进尺。

      “你的手要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

      “哎呀,大人别这么凶嘛。”女子收回手,语气嗔怪,“奴家想要的只是身契,您啊再给我一百两银子,送我出这淮州,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你当真觉得,我只能从你这里得到消息。”

      裴安收剑回鞘,退开几步,淡淡地扫了眼女子,而她却只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大人啊,您真觉得李大人宁愿死也要瞒下的秘密,他会如此轻易告诉您嘛。这些事,那些下人也不一定清楚啊,所以……”她最后的语调绕了好几圈,缠绵而又缱绻。

      “收起你那一套。身契我会派人连带着银子给你送去,不过你不能离开封锁区。我会安排送你去扬州,直至疫病结束前,你不能离开。”

      裴安手中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垂着眼,“说吧,你知道的所有。”

      女子打量着他,忽的轻笑一声,“那我便信大人一次。”

      虽是如此说,但她心中却有了九分的把握,她看人很准,至少至今为止她没看错过。她打赌,这个人会遵守承诺。

      “在疫情还没蔓延前,夫人良善,见城中病人颇多,便带着府中大夫施药,还携家眷前往山上的寺庙祈福。而恰好妾身因为身子不适便没有一同前去。”

      说到此,她的语气有些许的低落,人也难得正经了几分。

      “不幸的是,在下山时夫人他们被匪徒劫持。他们派人送信下来,我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大人自此便消沉,开始无所事事,甚至连疫情的事都抛之脑后。”

      “大人以前……不是如此的。”她撇开了脸,神色有些黯然。

      “我明白了。”裴安转身,招来一个下属,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离开。

      “姑娘,请随我来。”

      女子抬眸瞥了一眼他,那将士神色冷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人。

      她撇撇嘴,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容,真难得,不过她的心情却意外不错。

      裴安来到关押着李瑞的房间,他看着狼狈地坐在柴薪间的人,微微蹲下身,“李瑞,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大人,罪臣无话可说。”他侧过头,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瑞,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夫人和孩子……”他的话说一半又留了一半。

      “你……大人,我已认罪,你又何必如此较真。”他的脸憋红了,悲伤、气恼与哀求,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着。

      “李瑞,你为了自己的家人而放弃了淮州城中千千万万的家庭。可你的夫人却在为他们而奔忙,不知她知道你做的事,会有何感想。”

      “我,我……可那又如何!只要他们好好活着,我不在乎那些!”他的声音颤抖,却满是奋不顾身的勇气。

      “你怎知他们现在还活着?”

      “他们当然活着!我有夫人写给我的平安信,他们肯定还好好的。”他的语气从怀疑到逐渐肯定,像是说服了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裴安摔门离开,这个李瑞怕是说不通了,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调查,那几封信,是个突破口。

      这次的疫情绝不简单,并非单纯的天灾,而是人祸。是谁在背后策划的,这场疫情的目的又是什么?

      *

      封后大典。

      孟雅娴身着凤袍,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入大殿之中,头上的凤冠沉重,像是一道道压在她身上的枷锁。

      梁荀站在高处,向她伸着手,太监总管在一侧,掐着嗓子念着圣旨,在那声音中,她缓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娴儿,今后我们携手,共同治理这天下。”梁荀蕴着深情的眸子望向孟雅娴。

      “好,陛下。”她柔柔地笑着,一双眸子亦是含情脉脉。

      她看向下方跪拜的众朝臣,唯一人站着,他的身姿如青竹般挺拔,一身纤尘不染的风骨。

      可惜了,陛下,这天下怕是只有我一人去看了。

      大典结束之后,槿月替自家娘娘卸下头上的冠冕与珠钗,又替她梳着发髻。

      “母后,我回来了。”梁陌小跑着跑入栖凤宫中,后面还有一个小书童着急忙慌地跟在他身后。

      “小殿下,跑慢些,当心摔着了。”槿月笑着提醒,自小殿下来这栖凤宫,这里便多了些人气。

      “来,陌儿,说说,今日夫子教了什么。”孟雅娴将他搂入怀中,揉着他的脑袋,笑容中满是慈爱与爱怜。

      “今日习了《千字文》,武师傅教了射箭。”梁陌双眼亮闪闪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我们家陌儿真厉害,不过课后也要认真练习。”她抬手捏了捏梁陌的小脸蛋。这养了一月,脸上的肉都多了些,捏起来手感还不错。

      “陌儿明白,一定不会让母后失望。”他十分认真地点着小脑袋。

      “真乖,母后送你一样东西。”她自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盒子,放到了梁陌手中。

      梁陌眨了眨眼,打开了盒盖,里面是一枚十分精美的长命锁,上面一笔一划的精细雕刻,都是对他的祝福。

      “祝我们陌儿平平安安,喜乐安康。”

      “谢谢母后。”他扑进母后的怀中,声音有些激动与哽咽。

      有宫人快步走进,她与槿月耳语几句,槿月轻轻颔首,她低声说道:“娘娘,陛下马上就要到栖凤宫了。”

      “陌儿,乖,去书房温书。”她拍拍梁陌的脑袋,示意他过去。

      “嗯,母后。”他乖乖走到书房的位置,跟在他身后拿着书袋的小童也随他一同进去。

      “槿月,今日小厨房做了桂花糕,端些上来吧。”

      孟雅娴的视线重新回到铜镜上,将一支玉簪插入发间,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陛下驾到——”

      “奴婢参加陛下。”

      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整好仪容,以最完美的笑容面对他。

      “臣妾参见陛下。”她微微福身行礼。

      “娴儿不必多礼。今日辛苦你了。”他抬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陛下也是,不如尝尝这新做的桂花糕。”她捻起一块糕点,喂进了他的嘴中。

      “娴儿,不日后的中秋宫宴还要劳你多费心。”咽下口中的糕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臣妾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她敛眉轻笑。

      啧,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无非是近些时日各地祸事频发,国库拨不出太多银钱来操办宫宴,又舍不得自己那点内帑,便要她来。

      他满意颔首,又打量了一圈宫殿内,“那个孩子呢,怎么不见他。”

      “陌儿在书房呢,陛下想见见他,我便让人将他带来。”

      梁荀见她脸上漾起慈母般的笑容,叹了口气,心中升起几分愧疚。

      “今日朕便留在栖凤宫用晚膳,好好陪陪娴儿。”

      “那臣妾便吩咐小厨房的人做陛下爱吃的菜。”

      他将人揽进怀中,闭着眼将下颌轻搭在她肩膀上,“最近烦心事太多,都没空来你这里了。”

      “陛下要好好休息,切勿忧心过重。”她轻轻安慰着他。

      烦心事,什么烦心事,忙着去宠幸其他几个妃子吗。不过嘛,啧啧啧,再努力又怎么样,不过是徒劳。

      无人来打扰,他们便就这么静静的,一时倒也十分和谐。

      “陛下,娘娘,晚膳准备好了。”槿月低垂着头进来,十分恭敬。

      摆满膳食的桌上,孟雅娴为梁荀布着菜,不多会儿,槿月带着梁陌过来,他有些拘谨,对着他这个名义上的新父皇行了一礼。

      “儿臣参见父皇。”

      “嗯。”他只是淡淡应了声,便将视线转回桌上,用起了碟中的菜。

      梁陌无措地看向自己的母后,小手不自在地搓着自己的衣袖,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父皇十分不喜他。那副样子他在安王府中见过很多次,譬如他的那位生父与嫡母。

      “陌儿过来,坐下用晚膳吧。”

      孟雅娴将他拉到身侧坐下,又给他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梁荀见她高兴的模样,便也没说些什么,但心中总归有那么几分不快。

      许是心情不大好,梁荀只是用了些饭菜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梁陌有些难过地扯了扯娘亲的衣袍,眉眼间都是委屈,“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

      “陌儿需记住,这后宫之中,只有娘亲是与你一处的,是你的亲人。其他人皆不可信,你无需在意这些。”她语重心长地摸着他的头叮嘱。

      “陌儿明白了。”他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望着自己的娘亲。

      *

      中秋至,天子摆宴邀众臣于宣和殿之中共庆佳节,丝竹舞乐,歌舞升平,乍一眼看过去倒是一片繁荣祥和的场景。

      最近各地灾祸接踵而至,连日来的案牍劳形让易寒有些力不从心,他只是阖着眸子,倚在靠背上,有些恹恹的。

      乐声嘈杂,让他眉心轻蹙,忽的耳边静了下来,一段清幽的琴音响起,随后是宛转悠扬的唱腔。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白色的水袖甩将开来,女子足尖轻旋,身姿轻盈优雅,如一只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白纱之下,眉似新月,清眸流盼,顾盼生辉,端的是一副桃花玉面。

      大殿中一时噤声,只余倒吸气之声。

      易寒微微抬眼,视线落在女子的身上,嘴角扯了扯。这词,这曲,还当真是熟悉。

      【系统,女主?】

      【咳咳,是的。女主作为穿越者,这么干虽然老套了一点,但有用不是嘛。宿主你看,男主这不是被迷住了。】

      666抱着赛博爆米花,看着眼前的舞,有些食之无味。这是可以说的吗,总觉得不如春晚的歌舞节目。

      他的余光瞟向梁荀,见他那双眼睛像是要粘在跳舞之人的身上,那眼神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泛着光。

      易寒扯了扯嘴角,收回了目光,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忽的察觉到一抹视线,抬眸便与高座之上的人对上。

      这舞弗一出场,她便已知晓结果,只是轻轻扫了眼旁侧的梁荀,见他痴迷,也只是轻嗤,一切都隐在乐声之下,她仍旧是那个端庄的皇后。

      她为身侧的陌儿夹了菜,他只是认真地吃着,抚了抚他的头发,抬眼时她下意识地望向下座首位的那人。

      与在场的其他众人不同,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会儿,然后就不再分出任何注意力给这场足以倾倒在场所有人的舞。

      见他回视,孟雅娴只一眼便撇开视线,全部放到了梁陌的身上,照顾着他的吃食。

      白纱轻笼,仿佛月光之下,少女翩翩起舞,朦胧而又纯洁,清幽的歌声诉说着思念与孤独。

      一舞作罢,轻纱缓缓落下,梁荀一眼便望见了那张鲜妍而又明艳的脸,他激动地拊掌,随后如潮般的掌声淹没了大殿。

      “今日一舞,朕方知世上竟有如此惊鸿之舞,不知你是?”

      孟雅娴冷冷看着大殿中心的少女,她原先本就不对他抱有期望。但在看到少女那与她七分相似的脸时,她从心底里涌上一股恶心。

      曾经那点仅有的情感也被这种令人作呕的行为而消磨殆尽,仅余下厌恶与冷漠。

      “臣妾名唤乔箬。”她微微福身,一双秋水眸直直看向上座之人。

      梁荀微微一愣,这个称呼,大概是他后宫之中的妃子,他怎么不曾见过这般美人。

      “陛下,是宜兰殿的乔答应。”秦天垂首轻声提醒。

      “自今日起,将乔答应晋为乔嫔,赐居灵毓宫。赏南珠一对,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臣妾谢陛下赏赐。”她柔柔一拜,抬起头来时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与高座上的皇后相撞。

      面对挑衅,孟雅娴只是淡然以对,她不在乎这个小姑娘会抢走那虚无缥缈的爱,皇室中人又能有几分真情。她在乎的只有,这个变故是否会威胁到她的利益,打乱她的计划。

      “来人,为乔嫔赐座。”

      宫人懂眼色,便将位子加在了除四妃外离陛下最近的一处,乔箬颇有几分得意地来到位置坐下。

      她能够感受到四处投来的视线,羡慕,惊叹以及嫉妒,她微微敛眉,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温柔与谦和。

      易寒对于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是重新阖上眼,倚在靠背上小憩。或许确实是累过了头,不知时间的流逝,竟是直接睡到了宴席结束。

      大殿中只余下零零星星的人还在,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大人,大人醒醒,已经快亥时了。”云阳低声唤着,面上有些担忧。

      “嗯……”易寒幽幽转醒,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起身。

      “大人,您近来日日熬夜处理事务,身子怕是会受不住。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云阳将披风为他披上,见大人好不容易红润几分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他忍不住开口劝说。

      见大人只是拉好披风,向着大殿外面走去,他就知道劝不住。大人一向来如此,将身上背负的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中秋的月清亮,如一颗明珠悬于漆黑的高天,银辉竟是比檐下的宫灯还要明亮。

      云阳见大人的脚步停下,只是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他想,今日是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大人却孤身一人,他合该伤感的。

      “大人……”

      “疫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云阳愣了愣,原先劝慰的话咽下,恭恭敬敬回道:“淮、扬、临三州具已封锁,没有更多的病人流向其他地方,其余各州若发现疑似病症也都看管起来。”

      “不过因为封锁,三州之中并没有消息递出来。”

      他观察着大人的神色,从那张清俊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难以揣测。

      “多关注一下那边的情况。”

      “是,大人。”

      *

      冷色的月光透过窗洒入室内,黑黢黢的一片,照亮了床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裴安看着天边,今夜的月倒是分外圆亮,也是,算算日子现在应当已是中秋,本应是团圆,也不知父母在盛京如何。

      他闭了闭眼,思绪又渐渐变得模糊而混乱,脑海中闪过许多熟悉的脸,最终定格在那芝兰玉树的人身上,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香囊。

      他会死在这里吗?死于这冷酷无情的瘟疫,而非是作为一名战士死于战场。

      不甘心,怎么可能会认命呢,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怎能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有话想对他说,明明说过要与他同行,怎么能留下他一人。

      他可以挺过去的,一定可以,他要相信方伯伯他们,一定能研制出治疗疫病的方法。

      强烈的求生欲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身上伤口的疼痛与病痛的交缠让他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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