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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归 ...
第一章
“滋啦……”
是绢帛破裂之声。
声音很轻,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棉絮,轻到如琼花从天上落下,飘飘洒洒坠到地面,悄无声息。
可谢泠歌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内传来的声响,顿住脚步,收回本将推开门扉的手,转而握向别在腰间的佩剑。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埋伏在他屋内了。毕竟,身为大业的大理寺少卿,要过的人命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不少。
谢泠歌隔着牖窗向屋内望去,里面一片漆黑,宛若一丈深渊。
他轻嗤一声,抬手将虚掩的门扉推开。
“吱呀……”
谢泠歌倚在门边,缓缓开口道,“衣服破了,还是出来缝补一下吧?阁下意见如何呢?”声音里听不出来明显的情绪,轻轻柔柔的,仿佛好整以暇陪一个调皮的孩子闹着玩儿。
“阁下不出来,那么,在下来寻您吧?”
谢泠歌迈过门槛,却失去重心脚下一空,瞬间天旋地转,下一秒突然跌进湍流不息河水中,顺着地心引力越坠越深,任凭他如何挣扎,仍向河底沉去。
谢泠歌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倏然睁开眼睛。
原来是梦,一场来势汹汹的噩梦。
谢泠歌轻吁一口气。梦中的溺水感太过真实,甚至闭上眼都是坠入河中,任由河水漫入肺腑的场景。
不过这不是谢泠歌第一次做关于溺水的梦了。
两年前谢泠歌赴京赶考,途径蜀地,适逢仲夏暴雨,山路泥泞难行,谢泠歌乘坐的马车突然打滑从山崖边翻了下去,谢泠歌也不幸跌进当地被唤作“泠泠谷”的谷间,好在被经过此地的谢岱亨从谷中捞起,悉心照料,这才捡回一条命。
不幸的是谢泠歌磕伤了脑袋,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连姓甚名甚家在何方这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谢家没办法,又心疼这倒霉书生,只好将这苦命的孩子收作义子,养在府中,取名为“谢泠歌”。谁知这磕坏脑袋的书生竟在一年后的秋闱中蟾宫折桂,名噪金陵,在朝中当上了大理寺卿,谢家家主谢岱亨脸都快笑抽筋了。之前算命的说他儿子必光宗耀祖,气得谢岱亨当场把算命的摊子砸了个稀巴烂。谢岱亨确实有个儿子,但那孩子出生时染上了天花,不满周岁便夭折了,之后生了个女儿,可到底膝下无子。谢岱亨以为那江湖骗子专挑他的痛处做文章,如今想想,那算命的说的原来是他不惑之年捡来的儿子。
谢泠歌有些发懵,坐起身来,抬眼望向窗外的天色,捏了捏眉心。
屋外还在下雪。金陵地处南方,冬日落雪的年岁屈指可数。雪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雪,至多不过几粒雪籽,沾着地儿便化了。可今年竟飘了这样大的雪,从昨日午后飘飘洒洒落到现在,全然望不到止歇。门外的老桂树不堪重负,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条,雪团子啪嗒啪嗒地不时砸下来。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此时正值年关,朝中事务差不多都了了,各部诸司与衙门也得了假,大业皇帝贺旻被司天监的一说道,龙颜大悦,为表仁德,定在小年夜,也就是今日,在朝晖殿大宴百官。
“阿东,现在什么时辰了?”
门外应了一声,想来是那位被唤作“阿东”的随从。
“大人您醒了?现在申时了。”
听到申时二字,谢泠歌心道不好,立马掀被起身。只叹这寒冬腊月屋内犹温室,进了午饭看了几页文书后便昏昏欲睡,未曾想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
门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大人,可需要我进去帮您收拾着?”
谢泠歌捋了捋衣领,“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朔风却快人一步钻进屋内,吹得谢泠歌愈发清醒。
阿东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感叹道:“这天可真冷啊。唉,要我说,大人就该推了今晚的晚宴,舒舒服服待在宅中才是。”
“知道冷还在外面堆什么雪人,”谢泠歌瞥了一眼阿东那冻得像紫薯一样的手指,无奈地摇头,“天恩浩荡,哪能说推就推呢。”
阿东拿起大氅帮谢泠歌系上,嘻嘻一笑,“哎呀,好不容易下一场大雪,可不得好好耍一耍。大人,您披这身鹤氅真好看。”
“大人穿什么不好看?如今金陵世家子弟皆仿效大人着天青色长衫,绮罗馆的染料都库存告急了,可不就是因为咱家大人穿出去被赞‘青莹美玉,如秘色瓷’。”只见一佩剑少年阔步走进屋内,对谢泠歌行礼,“大人,车马都备齐了……不过,您真的要去吗?”
谢泠歌点点头,绕过屏风向门外走去,气宇如谪仙。
“去。黎安,你留在府中,若有要事,不必向我禀告,你自行定夺便可。”
黎安称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谢泠歌身后压低声音道,“大人,三殿下回京了。”
谢泠歌一怔。
“三殿下?镇守西南的三殿下,贺琼涧?”
“正是。今日寅时,天还未亮,三殿下策马归京。”
去年秋闱谢泠歌以一手策论名噪朝野,几位有意争储的皇子暗中向他递来橄榄枝,可谢泠歌一一推脱过去,转而来到大理寺和亡命之徒、将死之人打交道,说是“无后顾之忧”。经过这一年的尘网生活,谢泠歌虽不敢说将朝中人士认了个全,七七八八能报上名姓的还是认识的。可这位三年前便离开金陵远赴西南的三殿下倒是从未见过,更别说打过交道。
谢泠歌眉心微蹙,顺手将搁在案上的短剑收入袖中。
阿东愣了愣,望向谢泠歌,“大人,今夜……”
贺琼涧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谢泠歌望向天外。大雪纷纷洒洒,遥远的苍穹灰蒙一片,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浑水,教人看不穿池底的玄机,又如一块磐石,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年前陆府东窗事发,贺琼涧全然不顾生母容皇后反对,自请镇守西南。皇帝贺旻倒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不清不楚的“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自己回来”,任由贺琼涧策马奔向西南。
但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他莫非,真的想通了什么事?谢泠歌自是不信有人能木讷到一件事想了三年才想通,除非——他在以退为进。
“西南金陵相隔两千里,连夜回宫,三殿下归心似箭呐。”
雪路湿滑,阿东扶着谢泠歌上了马车。阿东扬鞭催马,雪地上留下一路车痕,又悄然被新落下的雪抚平。
谢泠歌挑起车帘。
冬日天短,出门前那点天光眨眼间就要瞧不见了。寒风肆掠,巷口回荡着散不去的呜咽声,似是拿起了绳结,一圈一圈地将路人缚在原地。腊月里,出行的车马甚少,挨家挨户屋门紧闭。
谢泠歌放下车帘,阖上了眼,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剑。车马摇摇曳曳,晃得他倦意袭来,但他不能睡。
七日前,国子监祭酒王亭谟与三位太学生在午门前自杀身亡,血溅三尺,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奉旨彻查。这案子实在难办,三司为此熬了几个大夜,仍未厘清头绪。王亭谟是侍奉三朝的老人,几十年来毫无过错,其他三位太学生都是贤良之才,此时约在一块儿不明不白地自杀,可以说是震惊朝野。刑部尚书顾雪鸮把桌子一砸,怒目呵道:“他们不想过这个年就罢了,也带着咱们三司不过这个年是几个意思?”
可是,朝中其他各部得假,与三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泠歌便是在国子监一案后屡遭刺杀。
之前一次,黎安擒下了意欲行刺的人,谁料那人竟是死士,刚被捉住就服下了藏在舌下的毒药,当场身亡。敢行刺朝中三品命官,这个人,定是利益相关者,想阻止他查案,换句话说,怕他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今夜晚宴,朝中官员云集,行刺的主使,必然藏在其中。
谢泠歌确实想将今夜晚宴推脱掉,但这案子不能再拖了,于是下定决心以身赴险。
只是,三殿下回京。
谢泠歌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薄笑。
天黑了。
-
贺琼涧到金陵地界时,天未破晓。
雪落得太急了,贺琼涧险些迷了眼,不由得束紧了缰绳,让马稍微慢下来。
许是近乡情怯,他顺着朱雀大街策马而行,望着远方巍峨的殿宇,竟有了“掉头回西南”的念头。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少时总是顺着这条路出宫去陆家找陆璃,在这条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奔跑,有次不小心撞翻了街边的摊子,被商贩追了两条街。
此时此刻,好像,他还伴在身侧。好像,此时回首,还能听到那人爽朗的笑声。
贺琼涧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却突然听见几声猫叫,不由得向身后看去。
道旁的树下窝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毛色和雪色太过接近,差点融为一体。那只白猫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瞧见原本安静的街上竟有来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闯入者”。
贺琼涧心上突然像踩了棉花,柔软一片,下马将白猫抱起。原以为那白猫会挣扎,谁知它十分温顺,任由贺琼涧将它和信笺一同藏在怀里。
“走吧,我们入宫。”
贺琼涧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
本文架空历史,但部分官僚机构参考了中国古代各朝的建制,也有自己创设的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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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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