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龙望蜀》月行九

15、我同你一起

　　第二日。
　　赵末在许多混杂的声音中醒来，有外间洒扫的声音，有礼叔说话的正在吩咐事情的声音，有物品搬动的声音，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好吵啊......”赵末头痛欲裂，胃气上涌，心里有些烦躁。
　　小竹快步走上前来，行礼完毕后说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末的眼睛一睁一闭，干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指了指台桌，说道：“水......”。
　　一口气喝下整杯水，这才觉得稍缓过来。赵末看了一眼外间动静，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竹端正回道：“禀小姐，管家收到老爷来信后，便吩咐人等收拾行李，马车和人手都已备好，若小姐没有其他吩咐，即刻便可启程。”
　　赵末心下了然，在此徘徊三月有余，礼叔定是将她生病受伤的消息传回了扬州。如今伤已痊愈，也是时候继续往前，以免父亲与外祖父母忧心。“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可是什么。
　　小竹伺候更衣完，礼叔方才进屋议事，说道：“小姐，老爷交代的事情我已办妥，另重金聘请的护送之人也已在车架前等候，此次定能护小姐周全。请问小姐，准备何时启程？”礼叔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看着赵末。
　　赵末心觉不妥，问道：“礼叔，可是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
　　管家听此言，连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小姐勿要多想。只是......自从小姐受伤、后又生病，老爷便时时书信来问情况，而迁延数月未曾到达益州，夫人双亲年事已高，又担心小姐安危......因此......”
　　赵末缓了口气，心想：“是了，虽到达此地之时已向父亲和外祖父母去信报平安，但毕竟耽搁时日已久，其中变化也未能详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样下去。如今腿伤已愈，行走无碍，手臂上的伤疤日渐浅淡，确实应当尽快启程，继续出发。”想完，告知管家道：“礼叔，请去信告知父亲和外祖父母，我明日就启程。另外，今日须得去一趟杨府，亲自拜别才是。”
　　礼叔识礼，自然明白赵末的意思，自去准备不必多说。

　　小竹为赵末收拾行装，看到一崭新玉佩，请示道：“小姐，此物看上去颇有些贵重，是否另找盒子存放起来？”
　　赵末放下茶盏，转头向小竹手中望去。这是一块正面镶勾连云纹金饰，纹饰流畅，金玉辉映，阳光之下格外耀眼，拿近来看玉质洁白无瑕，晶莹光润，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可是......这并不是我的......何处得来的？”赵末觉得自己有些健忘，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全然无印象？正发呆凝想，小竹见小姐并没有表示，提醒道：“是否小姐昨日与杨小姐出去时所选？听闻杨小姐见多识广，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样的物件！”
　　“拒霜......对，昨日与拒霜一同出去游玩，后入得一楼、一屋、一人、一物！”赵末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地念头浮上心头，“是他？是焕......不，辰王？”看着这通体洁白光润的玉佩，回忆起见到焕儿的清形，“所以......不是做梦，不是幻觉。”毕竟手中多了实物，很难从梦中取得。赵末拍了拍桌子，站立起身说道：“备车，我要去杨府。”
　　见小姐如此积极去拜别，看来着急想走的心拦都拦不住，小竹欣慰地笑了起来。

　　赵末一路紧攥着玉佩来到杨拒霜面前，却见杨拒霜脸色憔悴，眼睛红肿，看来昨日没有少哭。心下不忍，说道：“拒霜，发生何事了？”杨拒霜见到赵末，没等开口又哇地哭了出来，丫鬟见状解释道：“赵姑娘，我家小姐从昨日回来起，像这样哭都来回五六次了。”杨拒霜抱着赵末，说道：“末儿，我看见我外祖父母了，还有小时候他们老给我剥糖吃，哇......”
　　赵末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温柔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只要你还思念他们，他们就一直在你的身旁，未曾离去。”
　　杨拒霜努力睁大那双哭得肿起来的眼睛，抽泣道：“你可有见到尘姨？”
　　赵末低眉，浅浅摇了摇头，是啊，昨日明明她喝的是若思，拒霜饮下入梦，为何效用竟截然相反？难道是她们拿错了？
　　“末儿？”杨拒霜晃了晃她，赵末抬头正遇上杨拒霜不解的眼神，于是默默收起了玉佩，说道：“拒霜，今日前来是为了向你们辞别，明日我就要启程前往益州。”
　　“明日？怎么突然如此着急？”杨拒霜的眼睛更大了些。
　　“多亏了凤姨和你，我的腿伤已痊愈，是时候该继续上路了。”赵末说道。
　　“那......”杨拒霜停止了抽泣，似乎有了什么主意，一把抓住赵末的手，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这次该赵末瞪大眼睛，问道：“你也要去？”
　　杨拒霜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外祖父母托梦于我，定是思念我，我去益州离他们近些，以全思念之情。”
　　看着杨拒霜笃定的表情，赵末也有些欣喜，毕竟能和拒霜一路，也是多了不少乐趣。
　　杨拒霜立马起身去回禀父母大人，赵末也与杨伯父与凤姨道别，二人分开各自准备，约好明日卯时出发。

　　赵末走出杨府，吩咐马车先行回去，自己在荆州城的街道上走走。毕竟上小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她还记得母亲曾牵着她的手，在前面路边的小摊前给她买过一个布面小老虎，她也曾拎着小老虎的尾巴在街上一甩一甩地走过；还有扛着一根大木头，走街串巷遇上小孩子就迎上去，嘴里喊着“糖葫芦，冰糖葫芦咯”的人，母亲也曾笑意满满地递给她一串，甜甜的酸酸的......赵末看着眼前的店铺与摊档，还有那举着冰糖葫芦跑过去的小孩儿，不禁眼眶湿润了起来。
　　以往每年中秋或春节，母亲都会带她回益州，也时常同拒霜一起，二人吃吃喝喝、走走停停，一路买了许多当地的礼物，去看望远在蜀地的外祖父母。而如今，赵末没了母亲，只能自己孤身前去，拒霜没了外祖父母，去到那里已是冷清。越往下走，赵末越觉得腿脚乏力，突被人用力一撞，向后踉跄两步，便撞进了一人怀里。
　　赵末水汪汪的眼睛向上望去，随即恢复站立。赵末低下头，努力将眼睛里的泪水憋了回去，然后抬头顺眉一礼：“谢李公子。”却在抬头的那一瞬仿佛想起了什么，怔怔地愣在原地，只觉心中有些气恼烦闷，又有些羞愧难堪。
　　李酆看着眼前少女前一刻楚楚可怜后一秒表情变换像只炸毛的小狮子，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不笑还好，一笑更不得了，赵末再也忍受不住，抬起右脚用尽全身力气向李酆的脚上踩去，李酆受力脸色由红变青，赵末随即转身想离开此地，却被李酆一手抓住拽了回来。二人相对同时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被卫玄上前打断，说道：“公子，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李家公子大概是有些后悔，这次怎么又带了卫玄出来。要不是他与赵末相处熟悉......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少年十分无奈地斜眼睇了一眼，说道：“走吧。”
　　拽着赵末的手并未放开，少女一路低头望着这手，没有挣脱也没有言语。少年不时回头望向她，只见她头始终保持着一个位置，头上的素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冰冷，一阵风吹来，凉意涌上心头。少年觉得赵末今日有些不同往日，却又难以去打破这样的低沉环绕的空气。
　　三人愈行愈远，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郊外。赵末发现自己脚下沙沙作响，定睛一看金黄色的树叶铺满了来路，一片片如扇子一般的叶子，散落在他们的四周，见他们团团围住，竟多了些温暖之意。终于抬起头来，看到一棵大大的银杏树下，停着两架载货的马车。少年拉着她，走到一辆马车前，说道：“这是给你的。”
　　赵末回过了神，将手轻轻抽了出来，说道：“虽不知是何物，但无功不受禄，不敢受公子礼。”
　　李酆看向赵末腰间，脸色恢复了些，说道：“前些时日叨扰府上，理应致谢，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是以......”少年示意卫玄打开每个箱子，赵末看着眼前的物件又气又想笑。只见那一箱箱里全是姑娘家的衣着首饰，玲琅满目目不暇接，两架马车加起来足足有八箱之多。少年见她站立没有表示，又命卫玄拿出一个小箱子，摆在她手能摸到之处。打开来看，是三枚玉佩，青色白色与墨绿，看质地和成色，皆是上品。
　　赵末不解地看向李酆，问道：“李公子究竟是何意？”
　　少年的脸微微涨红，拳头用力握起，鼓足勇气说道：“此间玉佩，姑娘若有喜欢，可尽数拿去。”
　　赵末更是不明所以，回道：“赵末虽不及李公子家世显赫，但因父亲多年经商也略有薄产，此等物件赵末概不能收，更何况这玉佩......”
　　“玉佩？难道......他已知道玉佩之事？”赵末被搅糊涂了，眼神直直地望着眼前少年，心想：“这是要送礼，还是要试探？”正要开口询问，少年抢先说道：“其他物件姑娘瞧不上眼，实属正常。可这三块玉佩，是我多年在外细心搜寻所得，”他顿了顿，拿起其中一块白玉接着说道：“若姑娘不弃，此玉有辟邪保平安之功效，今赠与姑娘，祝姑娘平安顺遂，此行无险无灾，遇事逢凶化吉。”
　　卫玄看着他家傻公子，嘴角向下撇了撇，上好的羊脂白玉，被他说成了个辟邪的东西，那上面是有红绳还是有黄符呀，这些玉，可是主上交与公子，送给自己的......卫玄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姑娘和公子，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惋惜。
　　赵末看着眼前白玉和手捧白玉的男子，想到明日就要启程远去，福了一礼说道：“赵末拜谢李公子，此礼贵重，公子还是好生带着，希望能将这寓意带给公子，护佑公子安乐。赵末明日即将启程前往益州，此一别，山高水远，望公子珍重自身，莫使父母亲人忧心。”
　　话说出去，双方皆是一愣，久久不得言语。卫玄看着着急，说道：“看吧，我就说送礼不行吧，还得看我的！”
　　突然一阵大风来袭，银杏树被吹得簌簌沥沥，身上金黄随风飘动，一阵花香被风送到赵末身边，抬眼望去，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如细雨般从头顶滑过肩膀，又从肩膀飘落到裙裾，赵末不由得仰望来处，想要伸手去接，之前的愁绪随风远离，笑容终于出现在她的脸上。少年看着少女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没有发觉，自己的脸上也浮现了久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