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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帐中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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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来的货?”
章昌钰打眼一扫就看到了院前铺了满地的货,皆是京城时新的玩意儿,还有些女儿家爱耍的鱼儿灯,莲花船,再扫一眼,他就明白了个大概,在这府上能如此使银子的,也只有自己那位大奶奶了。
壹芳见主人家回来了,便上前将货物的名单送给他过目,道:“是奶奶今日上街买回来的。”
章昌钰看了一看那流水的货物册子,面上不露惊色,只微微蹙起了眉头,旁人不知他心作何感想。
那赵蕊儿急着在大奶奶面前卖个好,又觉得自己在大爷跟前说得上话,便本着不让他们夫妇二人为此吵架的好心,轻声说:“大爷,想奶奶从扬州上来,看京城哪里都是新鲜的,故才置办多了些,您莫怪奶奶。”
一旁的人听赵蕊儿先卖了好,也连声附和着说老爷莫要怪罪大奶奶。
可章昌钰眉头一松,目光深深,平声静气地回:“我几时说过要怪大奶奶了?”
见章昌钰如此发话了,那任雲自然是气焰高涨,立马阴阳怪气地大声说:“今尔大爷和大奶奶新婚大喜,怎会因大奶奶多买了几件货就遭大爷责怪的理儿?姑娘这意思,我听着倒像是说我们大爷是个心疼钱的吝啬鬼呢。再说,这大爷和大奶奶的私房事儿,哪是你一个外院姑娘插得了手的,我看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既爱管旁人的家事,不若早早请了大爷与奶奶的好,自个儿嫁人去吧。”
“你!”
一旁的赵庸听任雲这般挤兑自己妹子,气得咬牙切齿,只恨大爷就在跟前不好发作,总归这仇他是记下了,来日总有报复的时候,你且等着!
话说,这赵庸一个小小家丁,能有如此心性,也并非空穴来风。他爹曾是府上的一等大管家,很得章老太爷赏识。缘起于早年老太爷任在江南府,夜里遭到马匪突袭,赵管家为护主人,生生被砍掉了半个左臂,此后章老太爷便认他做了义弟,任章公府大管事,这赵蕊儿得老太爷抬举,也是有这主仆恩情在。
因自己父亲曾是这府上的大管家,故赵庸便觉得自己就该承袭父亲的位置。他日夜盼着自己的妹妹当上府里的主母,自己则名正言顺的当上大管家。
可那终究是黄粱一梦,自古月莹嫁进来的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赵庸后来几次暗害古月莹,这便是根源,那且是后话,先表不提。
这头的赵蕊儿听了任雲的一番羞辱,很是羞愤,可偏她是个不敢闹事的性子,只得紧咬嘴唇,隐忍不发。这厢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的模样,叫那些个家丁都看呆了,心里各个暗恨男主人的艳福。
“表姐,你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她是好心的。”
“赵庸,这夜里风大,她身子又不好,还不快送你妹子回去。”
此话一出,任雲那万丈高的气焰当即被浇了一盆冷水,瞬时人便蔫了,反观那头的赵庸跟得了什么金子赏赐似的,一个弹身跳了起来,连忙点头哈腰地凑上前,大声道一句:“谢老爷关爱!”说这话时,他那一双贼眼颇为得意地瞥向任雲,见她气得不轻,他这才笑着把赵蕊儿扶了出去。
这倒叫人摸不准了,莫非,大爷真有纳赵姑娘为姨娘的心思?既又这一分的可能,那便要留一手准备,周围看戏的下人各自心里有了掂量,那青竹馆的吃食用度,凡她所要,没有不依的。
前院这一出戏,很快便吹到了古月莹耳边。
她出手大方,入府第一日,便赏出去七八十两银子,这府上就没有不买她账的人。自然,收了银钱,就是奶奶手下的人,她们在禀报赵蕊儿□□时,添油加醋地说了好一番坏话,都假作真心的叫奶奶仔细着这位赵姑娘呢。
澡房里八九个女使,都盯着大奶奶的神情揣摩,这新进门就要料理府上的“小老婆”,可不是每一个新婚妇人最烦心的事儿?
谁知,这古月莹“嘿嘿”一笑,说:“我怎么像是听了一场戏呢。”
丫鬟见她不以为然,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便又说:“奶奶您可是不知,大爷平日在家甚寡言,很少同下人说话的,可对这赵姑娘又是关心,又是嘱咐,可是与旁人不同呢!”
可古月莹却觉得,赵蕊儿一直被府上人称作“干小姐”,与章昌钰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若章昌钰真对她情深似海,那也轮不到自己进门,可见他到底没把她放在心上。
既然那主人家都不在乎,我又凭什么去主张料理这赵姑娘?
何况......
古月莹扁了扁嘴,心道:我又不喜欢章昌钰,没那闲功夫吃他的飞醋。不过都说这赵蕊儿是书馆美人,哪日我倒想亲眼看看真人。
见古月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旁的女使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心里都想着:奶奶到底是年纪小的,不懂这大宅院里的风云呢。
话说这头,章昌钰在主屋更衣后,便打算去找古月莹说说话,吩咐一些府上事宜,谁知刚出门子,便被一声“钰郎儿”唤住了脚。
只见那黑漆漆的廊下徒然亮起一盏油灯,定睛一瞧,才知是那鬼鬼祟祟的凛姨婆,她这番前来,便是要给章昌钰禀报今日古月莹私会男客的事儿。
二人在廊下说了一会子话,凛姨婆对古月莹怀恨在心,自然要添油加醋,说些不存在的勾当,那章昌钰听后,眉头一挑,道:“知道了。”
“钰郎儿,不是我说你这媳妇,拜堂那天就闹了个满城皆知的笑话,这新婚头一日又......”
凛姨婆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哀愁地说:“罢了,罢了,只可怜你娘走得早,这府上没有婆母教她规矩,纵得她如此猖狂,也不知她那扬州家里是怎么教她的?唉,我家钰郎儿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惜白白配了她。可你总要开枝散叶的,若是真有看得上的,纳了作姨娘,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这话说出来,便是凛姨婆也知道了前院的事儿,她也是有耳报神的,既然钰郎儿抬举赵姑娘,这赵姑娘又是自小在跟前长大的,对自己也很是尊敬,扶了她上位作姨娘,好过在古月莹那狂妇手下讨生活,故她也悄悄地站到了赵蕊儿那一边,只等着章昌钰发话呢。
“姨婆,我这新婚燕尔,和媳妇被窝还没捂热,您就让我纳小的,可让旁人怎么看我?”
章昌钰蓦然一笑,将她请回了屋子,道:“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我自是敬重您的,我那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要您多多提点,只是这纳妾之事,休要再提。”
不等凛姨婆再答什么,那章昌钰便钻进小门,溜之大吉了。
到了藏娇阁前边,他先在门外张望了一番,又在月下池边照了照自己的仪容,确保万事俱备,才登着步子走了进去。
一到院中,便见几个丫鬟对着那院门牌匾发呆,皆未察觉主人家已到。
“都发什么呆?”
还是章昌钰忍不住发话了,她们才惊然回头,匆忙问了礼,便说了几个人发呆的缘故:“回大爷,是奶奶嫌藏娇阁这几字小家子气,非要让我们想出一个大气的名头来,不若就要改成'大王楼'这三个字。”
这话一出,章昌钰登时黑了脸,哪里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这处庭院花好月圆,原叫青松居,他嫌这名字像个老书生住的书斋,便在成婚前叫人下了牌匾,提上“藏娇阁”三字,也暗含他学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若是古月莹稍通古史,便能知晓他精心设计的闺房之乐。只可惜,这媳妇是个铁板脑袋,竟要把他的一片芳心改成什么大王楼?
他冷哼一声,甩袖入堂,古月莹正在铜镜前闭目梳头,小翠见主人家脸色不好,入了堂也一言不发,便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故她一边给古月莹梳着头,一边低声说:“小姐,主人来了,看着脸色不好,不知是不是来怪罪了。”
古月莹自然是不怕他怪罪的,最好今日之后,他彻底和自己翻了脸,那两家人各过各的,她也不用装什么好奶奶,只顾寻自己那意中人小徐将军去了。
“不急。”
小翠慢悠悠地梳着头,古月莹仍旧闭目养神,这一主一仆将章昌钰晾在堂前,若是别家主君,早就拍桌离去了。
偏偏这章昌钰也是个倔牛性子,既然古月莹要和自己斗法,那就比比谁沉得住气。他干脆找来了一本戏本画册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到底是古月莹的头发没有戏本的故事长,她实在憋不住了,才摸了摸头发,起身笑道:“呀,大爷回来了。”
章昌钰见她装模作样,也假意回了个笑脸,道:“见夫人在梳妆,夫不忍扰之。”
甚会演。
古月莹银牙一咬,又假装怪罪小翠,说:“大爷来了,怎能不看茶?”
小翠更是鬼机灵,连忙跪在地上请章昌钰责罚,章昌钰含笑道:“不怪你,我与你奶奶有些私房话要说,下去吧。”
哼,可是来了,把人都撤走,看来是要单独问我的罪了!古月莹这样想着,便也不装了,一歪身子侧坐在床上,松了衣襟,作出一副请君之姿。到底她是听了杜琴语的话,深知这章家兄弟□□不行,故意恶心了他去。
谁料,小翠刚一出门,那章昌钰就紧忙关了门,上了锁,做完这些,他便一边解着衣襟,一边浅笑着朝古月莹走来。
这时,古月莹还不知他要做什么。
“这时候,本该是你该伺候我更衣的,但我料想你也不会,往后学着些便是了。”
话罢,章昌钰松了外衫,露出那一身如玉石般的肌理,不等古月莹惊呼不好,那人便如小山似的欺身压了上来。
说,□□时,古月莹揪着他的发,气喘吁吁地问:“我只以为你是来问我的罪的?”
章昌钰很爱她在这时犯了糊涂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便埋头私语:“那些玩意儿,买了便买了,你当你嫁了个吝啬鬼?那些东西还值得我怪你一回?你若是喜欢,明日再去买,后日再去买,左右我把钱庄印子交给你,你爱上哪买上哪买,我都笑纳。”
古月莹这会儿也是轴上了,不依不饶地说:“人人都说说你家行简朴之风?当真不骂我?”
章昌钰似是无奈地吻了吻她的脸颊,道:“那是我娘在世时的治家之风,如今你是当家主母,你喜好奢华,那便行奢华之风。”
他这几句话说得古月莹心乱如麻,饶说古月莹本就是商户出身,又是长女,对银钱算盘上的事儿多少有些血脉传承,她在家时就能做管家之事,账房事宜也管得井井有条,从来不是挥霍无度的大富佬性子。
此番胡闹,只是为了泄愤,如今章昌钰竟不气不恼,倒叫她觉得自讨没趣了。
很快,她便觉置身狂风浪雨之中,渐渐地,此起彼伏地声息占满了她的唇齿,此后,便再不说什么了。
约摸到了子时,章昌钰扶着古月莹起身,搂在怀里,轻声道:“是我的不是,可是饿坏了?”
古月莹只感觉周身像是飞上了天,又掉到了深海里,来来回回这么几次,她被折腾得一点气力都没了,这会子正愤愤地捶着那没良心的胸口,道:“这会儿倒会装好人了?”
膳房的丫鬟早早歇下了,睡梦中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似乎急得很,睁着睡眼开了门,才见是主母屋里的女使,问有何事,那女使急匆匆道:“大爷和奶奶要用晚膳,你们快些烧火吧。”
“这会儿?”
那丫鬟一惊,主人归府已过了好些时辰,那头一直没叫传膳,还以为主人家在外头用了饭,已歇息下了,她们便把备好的菜码倒了喂狗。这眼瞅着三更天了,打更的锣都响过一回了,这会儿传膳,得是多折磨人?无奈主人家要求,岂敢不从,她便只能回屋里去招呼其余几个烧饭的丫鬟婆子,大家虽有怨言,但也不敢泄声。
择菜的间隙,膳房的丫鬟问女使为何主人家这么晚才传膳?只见那女使暗昧一笑,道:“这主人家一到奶奶屋里便锁了门,我们哪敢进去问话呢?等了两个时辰,里头才开门说,奶奶饿了,叫做些吃食送进去。”
那丫鬟一听,便知道了,又特地做了一碗花生甜米羹,花生多子,也是讨一个好彩了。
膳房烟火一起,此事便在整个宅院传开了,有人欢喜有人愁,那最伤心的莫过于赵蕊儿了,今早听闻大爷新婚之夜未与大奶奶圆房,还以为事有转机,不想人家到底是夫妻合和了,独留她一人垂泪到天明。
再就是那凛婆子,她有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旧屋子,没搬到主母院里头,本是不知此事的,但人老觉浅,一听见外头点灯传唤的声儿,便提着灯笼出门询问,得知是钰郎儿和那狂妇圆了房,这可气得不轻,这厢如此得主人宠爱,以后怕是越发刁蛮了。
任雲和壹芳相邻而居,听到了外院点灯传唤的声音,也都纷纷起了身前来探看,得知是主人圆房,任雲满不在乎,道一句“早晚的事儿”,也认为自己到底是主人表姐,没得苦头落在自己身上,听了信儿便回房睡了。
还是那壹芳心思深沉,盘想今日之事,大爷非但没有责怪奶奶,反而与之缠绵至深夜,可见大爷私心里是很疼爱这位奶奶的,她打定主意,天亮后要先到奶奶房里表一表孝心才是。
这番,古月莹哪里知晓自己的床第之事已满府皆知,她只顾自己饿得厉害,在桌前大快朵颐,她一想到杜琴语之前的言之凿凿,便苦叫她骗了自己,这章昌钰哪里像是雄风不振的公公,分明,分明......转念一想,莫非只是她家那二郎暗有隐疾,于是,她对章昌钰神秘兮兮的说:“你那二弟弟,可有找大夫瞧过?”
章昌钰自不懂她说什么,便问瞧什么?
古月莹哪好在人前大谈其言,便凑在他耳边将那事儿含糊说了,章昌钰听后一脸错愕,惊然:“她连这都跟你说了?”
“是啊,我俩一见如故。”古月莹看这章昌钰是不知他弟弟那事儿的,便又想,莫非是那二郎在外头包了花场,又或是养了外室,问之,章昌钰则说皆没有。
那可怪了,既他是个正常男子,且杜家姑娘又不是貌丑无盐的丑妇,他为何就不能与之和睦?
章昌钰冷笑一声:“故你听了弟妹的话,便打定我是那般不可行事之人,方才作出那副样子,诚心膈应我?”
古月莹道:“新婚之夜你非要到书房睡,任谁都会生疑心的。”
“我正要与你说这事。”
章昌钰神情严肃了起来,道:“昨日大宴,家里来了不少朝廷的人,你闹堂一事儿已传到了圣上跟前,我昨晚彻夜修书禀明此事。”
“呀!”她吓了一跳,原以为这是家事,从未想到会传到皇城里去。
章昌钰道:“如今新帝登基,尚未稳妥,我是新帝亲册的一品大员,行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怕人如何参我,只是怕有心人拿你做文章,对你,你弟弟来日科考不利。”
新帝登基,古月莹在扬州时便有所耳闻,只是她从前总以为天高皇帝远,朝堂,皇宫,天子,那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如今她嫁给了什么人?
他近可策天子,远可掌百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我的夫君?
古月莹不由想来,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一品大员,人中龙凤,仅仅是一个能陪我坐看飘花流水,云升日落的人便足矣,可这样的心思会不会显得太不知足?所有人都对我说,嫁给章大人,是别人几世修不来的福分,可从未有人问过我,想不想嫁?
于我而言,我的一生都受世俗摆布,只是恰好挟持我的是一个世俗里的大人物罢了。
章昌钰觉察到了古月莹的失落,不忍让她从此提心吊胆,便对她温声安慰道:“但总归没生什么事儿,今日我陪陛下殿前点兵,还得皇后殿下赏赐新婚贺礼,你瞧。”
章昌钰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银钗,他道,这虽质朴自然,却是皇后的陪嫁饰品,寓意天恩浩荡。古月莹收下了这根银钗,此时她还不知这银钗能为她在日后挡上一劫。
夫妇二人浅食几口便吹灯歇下了,到了第二日晨起,古月莹起身时,章昌钰已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