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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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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府城是个晴好的艳阳天,秋高气爽,景色宜人,城门口一辆接着一辆满载的马车鱼贯而出,一派繁华景象。
如果这些车里装的不是清源“卖”出去的粮食的话,于千户应该会有心情欣赏一番这秋日胜景。
“这些日子劳烦您了,改日定当拜谢。”领队的大太监虚情假意地道谢,于千户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礼,二人在错身的一刹那,均上演了一出变脸的好戏。
于千户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三州的父老乡亲汗滴禾下土,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如今却不得不一车一车,送给梁朝中的酒囊饭袋糟蹋。一想到这里,于千户不由得用靴子狠狠碾了碾泥地。
可是为了让清源三州的百姓安居乐业,不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为了守住这片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他们只能奉出无数粮食和珍宝,谨小慎微伏低做小地当好大梁边境的一堵长城。
送完了粮食了,于千户回了城,刚走到城门楼,立即有手下带过来一名衣衫褴褛流民打扮的人。于千户神色一凛,按下心中的愤懑之情,马不停蹄地带着这人直奔左大营。
裴秋正在主帅营帐中观摩着墙上挂的巨幅大梁疆域图,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剑的剑柄。
“报——”
一声通传暂时打断了她的思考,见到来人,她立刻迎了上去。
“可是有了消息?”
那位流民正是返回报信的暗探,他摇了摇头,“回少主,兄弟们此行颇不顺利,出了照阳关,可谓是处处受阻,各州各郡盘查极严。有兄弟留在那边,看是否有机会潜入白、信二州,但只怕是不易。”
暗探接着回禀道,“我们远观各大营,并未有异动,但我们发现了大规模粮草调动的痕迹,只是暂时还未探明具体情况。”
裴秋点点头,“辛苦,且好好休息一番。”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当然未必,也有可能是天大的坏消息。尽管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自己的判断,但裴秋的直觉告诉她:边境出事了。这直觉成长于白山黑水之间,也曾多次挽救她的性命于危难关头。
羯族人恐怕有异动。
要是换作她,裴秋同样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泰康帝垂垂老矣,对帝国的掌控力大不如从前,却还想着重振当年的英姿。晋王和裕王一个在京,一个在野,二龙相争,将来必有一番腥风血雨,地动山摇。
辉煌强盛的大梁,已露疲相。
“老于,你怎么看?”
于大林于千户仔细思索了一番,“少主,依在下看,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裴秋示意他继续说。
“这次他们要的粮,比往年多了近一倍,这倒也罢了,我差人暗地里查了,真正登记入册的数目,却少了将近一半,我本来以为是那太监,或是哪个大官,想要趁机捞上一笔,现在看来,这粮是不是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运往盛京的。”
裴秋再一次看向墙上挂着的大梁疆域图。
不管最后是老皇帝“返老还童”依旧牢牢掌控住庞大的帝国,还是二龙相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对于清源三州而言,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在几方夹缝中生存下来。
“少主,粮已经送走了,你也可以好好谢歇歇了。”于大林看着裴秋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老侯爷走得突然,少主这几年着实辛苦。
“报——”一卫兵进了营帐,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有屁快放!”于大林训斥道,“什么事毛毛躁躁的?”
“少主,这…”卫兵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荒唐景象。
“营外有个…姑娘?要见少主…”
“你这小子!”于大林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当是什么人想见少主都能见的吗?”
“可是少主..她…”卫兵委屈巴巴地辩解道,真不是他没有眼力价,而是…
这倒让裴秋突然有了兴趣,“哦?是什么人?”
“是个…是个…”卫兵结巴半天,“不像是疯子,但也有可能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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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你是哪里人?家在何处?这里是军营,不能大声喧哗的哎呦!”追着乔知微跑的士兵脚下被石头一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龙脉已醒,大道将至!”
“哎呦喂!姑娘!姑娘!这话可不兴说啊!”另一个年长的老兵听到这话,吓得连忙伸手要去捂乔知微的嘴巴,可是她灵活得像一只泥鳅,刺溜地窜来窜去。而且她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年轻的未婚姑娘,士兵们不好唐突,又不能不去阻止她“发疯”。一时间你追我赶,人仰马翻。
“所有人!停下!”只听得一声喝令,追着乔知微的士兵们全部停下脚步,自觉地列队成行。
乔知微暗暗赞叹,好整齐的作风!
没了人追,乔知微自然也不跑了,她自觉地避到一边,腾出地方给士兵们列队。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高台上的裴秋尽收眼底,这近乎滑稽的一幕惹得裴秋忍不住扬起嘴角。
“此事我来处理,解散!”
士兵们散开,各司其职去了。
裴秋朝着乔知微走去。
面色红润,双目有神,衣衫整洁,喊声中气十足,能跑能跳,这么看都是个身体康健的正常人。裴秋十分肯定,这姑娘刚才都是装的。
乔知微直视裴秋。她已经知道她刚才都是装的。初次见面的两个人,竟然在这里诡异地达成了共识。
“见过,清源候。”
裴秋神色未变,目光却因为乔知微的这句话变得犀利。
“不知姑娘闯入大营,所为何事?”
乔知微连连作揖,一副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的赔罪架势。
“在下初至宁州,久久苦于没有门路,这才出此下策,万望侯爷海涵。”
人生地不熟?能摸到大营来?裴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乔知微,“姑娘千里迢迢远赴宁州,不会只为了来见我一面吧?”
乔知微估摸着裴秋也听够了没意思的恭维话,她压低了声音,盯着裴秋戒备的眼神,笑道,“在下是来投奔明主的。”
乔知微轻轻吐出两个字,“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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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帐内。
炉上烧着沸水,裴秋拿起茶壶,给坐在对面的乔知微倒了一杯。
先是闯入军营,发疯似的喊了一通大逆不道之言,然后像是猜准了她的心思一样,丢出一个重磅消息。这人身上有太多谜团,明明并非可信任之人,可裴秋惊讶于自己竟然现在和她心平气和地对坐,仿佛围炉闲话。
“刚才那些虚伪的话,没办法。”乔知微耸耸肩,“好了,我们不纠结这个。”她自然地吃起桌子上的点心,“我也不卖关子,白州出事了。”
“消息可准确?”裴秋也毫不掩饰对消息真假的怀疑。
真的不能再真了,乔知微心道,她不就是在那儿被刀的吗?
“侯爷既然问了,想必心中早有决断。”
“还未问姑娘名姓。”裴秋问道。
“在下姓乔,名知微,侯爷直呼我名就好,我浪迹山野,居无定所,无牵无挂,一人而已。”乔知微道,“我知道侯爷现在又很多疑虑,但恕我不能一一解答。”
“叫我将军便好。”裴秋说道。
乔知微一听这话,笑了,“怎么就不能叫您一声侯爷了?”
“你什么意思?”裴秋面色一变。
乔知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就该叫您清源候。”
清源候。
这三个字让裴秋沉默。她的曾曾祖父是,曾祖父是,祖父是,父亲是,但她不是。
因为她是女人,大梁永远不会让一个女人承袭爵位。
“你想要做什么?”裴秋看着乔知微的眼睛。
“我之所以来清源,是因为我只能来清源,纵观天下,只有你,未来的清源候,才会愿意接受我的投奔。”
“搅动天下风云?合纵连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是。”乔知微还有心情开玩笑道,“这些都非我本意。”
“我想要的很简单,也很难。”
“我要创造一个让天下女儿都可以为自己而活的世间。”
“这样说也许并不十分准确。”乔知微苦恼地敲敲头顶,“实话说,我没想好该怎么用语言表述。”
裴秋看着乔知微一脸犯难的表情,忽然不执著于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因为她知道,也感觉到了,她们是同类人。
从裴秋决定接过清源三州的管辖权力之时,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那种野心,那种不甘,那种令她心中郁结而不得解的东西,在今天这一刻终于具象化,得到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答案。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这个世间是存在她的同道之人的。
吾道不孤。
乔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让裴秋忽然想到了其他事情。
记得以前,她好像在母亲的旧书橱里读过一本书。书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致…致天下女子书。
裴秋还清楚地记得那本书的第一句话。
“天下女子,姐妹一家。”
是巧合吗?
好像它的作者,也姓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