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其人昭昭 ...
-
清晨的第一缕柔光透过牢房那高高的窗户漫了进来，沈凤曦不适地睁眼。
一阵微风轻摇房檐铜铃，清脆作响，扫了些昨日阴沉的心情。
沈凤曦在这牢房里几乎没有睡，一晚上与地上的老鼠、蟑螂斗智斗勇，真真体验了把“民间疾苦”。
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关多久，爹爹身体又不好，若是李暻昨晚告知他自己被关大牢，肯定急得整宿没睡。
沈凤曦站起身来回踱步，焦急地想知道在外的消息。
“喂…有没有人啊？官兵大哥，麻烦通报下县令老爷，就说我又要事需要禀告！”
沈凤曦摇了牢门，殷切地与守卫搭话，可惜守卫似假人般站立无人理睬。
倒是旁边“有好事者”，被关押的其他犯人朝她吹口哨，并且出言轻佻。
“小娘子？有什么苦衷可以跟哥哥我说呀！来哥哥这…一起想想办法？哈哈哈…”
周围的犯人似得了应声，此起彼伏地对着沈凤曦吹口哨，调戏的语言也愈加粗鄙和下流。
“小娘子长得可真水嫩，等出去了可要等着大爷好好疼惜！哈哈哈…”
沈凤曦厌恶地转过身，堵上耳朵，口中念念。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世间诸般痛苦，皆不足为惧。于沉寂中孤守，于浮华中炼心。”
这段话自沈凤曦记忆起，便深深刻在脑中，印象中似有位兄长告诉自己，可每回问爹爹，皆得到否定的回答。
因为沈凤曦在沈家是嫡长女，自己的母亲生下了自己后落下病根，没过一年便撒手人寰，根本没人有其他长兄。
…
一阵嘈杂声骤然停歇，门口的守卫没有情绪，冷冷开口。
“沈凤曦，到前厅去受审！”
一路上周遭甚是安静，围观的热心群众今日居然也没有！
平日里但凡听说有人受审，附近的受闲妇人还有老嫂子磕着瓜子、搬着马扎，竞相小跑，早早围了一路，争取蹲个好位置。
可今日衙门的前厅却区区之众。
进入前厅，入眼便见堂下一人卓然而立，鸦青色长袍晕在日光下，散出清辉，正如其人一般淡漠。
其上的县令没有入座，躬身立在一旁，似与李暻在说些什么…
沈凤曦下意识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早已移向了自己。
凤眼斜挑而微冷，阳光洒在他眼角却没染出半点温暖，他的眼神直白而审视，让她不禁有些紧张。
沈凤曦转了眸，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处，抬眼朝不惹眼的廊下望去，一对母子不知何时跪在那阴暗处，耸肩缩背，瑟瑟危惧。
不多时，县令摸着山羊须踱步去了上座，沈凤曦则跪在初夏的炙热中，只一会便觉得有些胸闷憋气。
终归不比春天，这日头当空烤得厉害。
沈凤曦抬手不适地在眉骨作伞，却没发现那高大的身躯早已将自己笼在阴凉之下。
“王大人，李某现在可以开始询问了吗？”
身后那道声音清冽如竹根下沁人心爽的山泉水，更加令沈凤曦觉得凉爽了几分。
“开始吧…”
县令王大人示意师爷开始记录。
“沈凤曦，昨日你是何时到达周家豆腐铺的？”
不似往日的淡漠，沈凤曦耳畔传来李暻的声音有点儿低哑，带着循循诱惑。
“约莫卯时六刻从家出发，到达周家豆腐铺应是辰时一刻。”
“哦？何以证明？”
李暻挑眉反问。
“有！种植子梅林的梅大娘可以为我作证！”
沈凤曦长睫微垂，高挺的鼻梁折射在阳光下刻出利落的线条，没有丝毫的犹豫。
“王大人…可否通传证人梅大娘上堂？”
李暻低着眼，虽是对着县令王大人发出请求，可眼眸一直转向沈凤曦，只映照出她的身影。
“传！”
县令王大人一声令下，梅大娘似从旁等候般，不知从哪个方向很快跪在了沈凤曦身边。
沈凤曦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满是疑惑。她没想到整日在园子里忙碌找生机的梅大娘会放下手中的活来为自己作证。
其实派个官员去询问制作笔录也是可以的。
可这和蔼可亲的微胖妇人在转脸看向沈凤曦时，厚厚的嘴唇微笑，露出那质朴的白牙，甚是令人心安。
“农妇梅氏，你可知沈凤曦经过你家梅林应是时？”
“回王大人、李大人，民妇清楚得记得沈凤曦今早经过梅园是辰时！”
在场人都知道从梅林到周家豆腐铺最多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所以当听完梅大娘的证词，所有人都面露了然之色。
只除了一人…周家大嫂！
李暻听后，倏的走到周大嫂跟前，不肖令她思考，紧接着厉声问道。
“周林氏！沈凤曦来到你家是否为辰时一刻！”
周大嫂字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哆嗦了几下，一把搂住身旁的儿子，将他摁进自己怀中，苍白的唇无力地快速抖动。
“啊…民女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那么让尸体开口告诉你？”
李暻负手而立，眼皮半掀睨着周大嫂子，眼眸恣意，声音冷得更像是淬了冰。
“据仵作验尸可得，周啸雄死亡时间应是卯时四刻到辰时左右，所以…沈凤曦辰时一刻才到的你家。”
李暻俯身、撩了眼皮，吊梢的丹凤眼死死盯着周大嫂子，居高临下的诘问姿态渗出袭人的压迫感。
“周林氏，…你是认为沈凤曦会隔空鲨了你丈夫？”
“哈哈…”在场一片哄堂。
周大嫂此时已经被李暻的“步步紧逼迫”地有些慌了神，只见她长睫快速抖动，最终合了眼，正了身形，一字一句道。
“仵作的判断也只是一个大概，敢问李大人，用一把斧头鲨人需要耗费多少功夫？”
这句反问真的精准回击了刚才的诱捕。此时，在这公堂上，周大嫂迅速扭转了颓势。
她长舒口气，眼神松懈地乱瞟，不经意间对上了沈凤曦的视线，又迅速移开。
沈凤曦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周大嫂，居然污蔑他人是如此咄咄逼人。
“周大嫂，我平日未曾亏待过你，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的以怨报德，我真是看错人了！”
沈凤曦听后，瞪着她，气鼓了脸颊满是通红，那一侧的酒窝随着主人的低声怒怨时隐时现，衬得被冤枉之人异常孤立、可怜。
李暻望着沈凤曦那瘦弱且坚毅的后背，心下的某处莫名收紧，一种想要将她弯腰捞进自己怀中的冲动被反复压制…
半晌，李暻回过神思，就在王大人准备拍案时休堂时，缓缓开口。
“…王大人，可否将尸体呈上？指认凶手的关键证据就在它的身上！”
“不要！娘亲，我害怕。”
小豆子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站起身想要拉走母亲，可马上又被官兵给摁下去。
周大嫂子这时也无法保持平静，她哭喊着磕头。
“求官老爷看在我家娃儿尚为年幼的份上，就别让他遭见这些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完又是“哐哐…”的肉抢地的沉闷声。
沈凤曦也是心生一丝不忍，她仰头眯眼望向身侧的李暻，只瞧见下颚紧绷，又刺又凉薄。
遂放弃开口求情，哪知…
“王大人，尸体横陈还请孩童回避些比较好。”
李暻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力道铿锵。
王县令虽高居堂上，可真正掌控全局的便是这堂下的大理寺卿李暻。
当周啸雄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散发出来的臭味还是让为女官的沈凤曦没法适应，她捏着鼻子皱眉，强忍着恶心弓着身。
略带有檀木香的绢帕冷不丁地塞进沈凤曦捂在鼻尖的手里。
“谢谢…”
沈凤曦嚅声道谢，可那头全然无回应。
“王大人请看…”
李暻蹲在尸体旁边，掀开白布，淡定地用手比划着伤口。
面对恶臭熏天，他眼皮都未抬，目光在尸体上仔细探究，一如往常般开口。
“胸口的这道致命伤是左上右下，斜砍出来的。”
李暻剑眉微蹙，没有抬头，举起手对着空中来回比划…
“哦？李大人，这能说明什么？”
王县令也有些好奇，堂堂的大理寺卿蹲在尸体边沉浸式推演，自己还真是头回见。
李暻收回手，若有所思地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周大嫂身边，恢复了大理寺判官的冷峻审视，弯腰执起周大嫂的左手。
语气不带任何温度，一字一句道。
“说明…凶手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三个字似乎灼烧了周大嫂的手腕，她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脱，然而却被李暻紧紧扼住，岿然不动。
“怎么…秘密被发现了，害怕了？”
周大嫂此时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般，只会拼命摇头。
其实没人在意，就在周啸雄的尸体被抬出来的那一刻，这个女人早已吓得失了魂，徒留这芙蓉面盛满泪水，证明还是个活人。
众人皆朝周大嫂的两只手望去，很明显能看出左手掌心的老茧多于右手。
这个不争的事实彻底让此案告破。
县令王大人的一声惊堂木，更是吓得周大嫂瘫软在地。
“周林氏！你弑夫手段残忍、恶意栽赃他人，其罪昭昭。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
而此时的沈凤曦却并未有多少沉冤昭雪的喜悦。
她疑惑地望着那具尸体出神，一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