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种子（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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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的药很好。我能感受到风中的凉意，却不会因此感到寒冷，仿佛有一团温暖的火护住了心肺，以至于连指尖都是暖洋洋的。
难得的僻静与独处，除了鸟叫声外，听不见其他声响。我不由发了呆。
我想起了之前师妹说的话。
倘若师兄有一线生机，肯定会回来，不会叫他们难过……
我伸出手，尽力地张开手指，看着眼前短胖的小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正如每个新生生命来到世间的样子。
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左手指尖曾留下一块伤疤。师父说，那是他刚捡到我不久，某天生火取暖，我被火焰的明亮和温度吸引，用手去触碰火焰而被灼伤留下的疤痕。我并没有这一段的记忆，但是已然习惯了手上这一处记号，即便后来可以用膏药去除疤痕，它也依旧存在。
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身体。
死而复生在修真界闻所未闻，借尸还魂也只是一种理论的推演，实际上也并未有人真正实行，提出这种想法的人更是受到了禁令和严格的监管——谁也不能保证被取代的会不会是自己，求道之路也并非是换个身体苟延残喘可以走到底的。
我的再次醒来是魔族的手笔，尽管我想她并不会加害于我，但是这具躯体从何而来？我究竟能存在多久？我不得而知。如果迟早要面临着离别，那么或许从一开始就当做姜寰从未复活过对他们来说会是更好的选择。
而且，如今的我，已经迷茫于如何与我的师弟师妹相处。
师弟说，他厌恶我。
其实早在那之前，师父仿佛已有预料我们争执的发生。
他当时被魔族的角穿腹而过，我肩膀也被咬穿，拼着最后的气力和师父一起砍下那魔族大将的脑袋，背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喧闹的战场。
缩地成寸的速度很快，以往我不常用，总想着沿途的风景不容错过，但是当我感受到师父的呼吸逐渐减弱时，从未有一刻认为缩地成寸还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未等到靠近白云城驻扎的总营地，远处弥漫开来的火海已经意味着后援的失陷。
师父的伤很重，但并非无药可医。师娘是最好的那一批医师，如果后援没有失陷，她一定能救回师父的生命；如果师娘给的药没有分给那些伤重的修士，那么师父现在还有希望支撑到其他仙门的支援；如果我的实力能再高一点，就不会让师父陷入无人支援的境地；如果魔族从来没有来过，一直困在地下……
没有那么多如果。
我撑着残剑一点点地向前，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停下，总觉得只要我不停下，那么事情总会有转机。
直到师父用他已经有些微凉的手碰了碰我的脸。
“我累了，休息一会吧，乖徒。”
“还不能休息，还不能休息……你以前打我的精神气呢……你答应过师娘要保护好自己的……”我的声音已经哽咽。
“小寰，停下来吧。”师父很少叫过我的名字，我愣愣地不由停了下来。他身上的血已经染透了我的衣袍，那血好像带有凉意，叫我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我们应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有时间可以说说话了吧。”师父的声音很轻，“你小时候总是喜欢打断我说话，后来遇到了你师娘，真正地开宗立派，从一个小小的山门啊，成为了有了数百门徒的门派，我总是忙忙碌碌，你也不断地外出寻找新的机缘，一年里能说上一次话的情况也是屈指可数啊。”
“现在，听听我这糟老头子满肚子的牢骚话吧。”他像以往一样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我靠着山壁缓缓地坐了下来，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师父的身体，让他能够躺得更舒适一些——尽管他应该是注意不到这些了。
“那是因为小时候你教我的时候总是会偏离正题聊起别的事情啊，我打断你说话时情有可原，这不能怪我。”我说。
“就你那脾气，说你一句可以念念叨叨得让人无话可说，”他埋怨了一句，随后又骄傲地说道，“但不愧是我的徒弟，这脾气跟我年轻时就是像啊。”
他有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乖徒，我从来都因你感到骄傲。”
我低下了头：“这种煽情话根本不像是你会说的。”
他只是摇头，缓缓攥紧我的手：“但是你太像我了，太像我了……我年轻的时候孑然一身，总觉得这么广阔的世界不潇潇洒洒地走一趟对不起这么漫长的人生……直到我带着你经过白云城，遇到了世人口中城主家离经叛道的丹修……明明我们之间的观念有那么多的差异，最后却走到了一起，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吧。”
“师娘很好，是你总是惹她生气。”我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说的是，我总是做让她生气的事情，想必这次她还会骂我是个蠢货。”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我们曾经有过一次争执，她出身于白云城，那里师就是师，父就是父，先重在传承，而亲情观念淡薄。她想啊，你是我的徒弟，学会了我的本事，我就应该放手让你继续外出寻找机缘提升修为，总不该每年年末都要把你叫回来一起吃顿饭……但是我又不仅仅把你看作是我的弟子，你也是我看养大的孩子啊……”
“那对你来说，我，你师娘，小宇，小铃儿又意味着什么呢？”
“……家人。”我低声说。
“是啊……我们是家人啊。”他的手抚过我的脸，“家人之间，不单单是彼此的守护，更需要的是相互的理解。”
他的声音微弱了些许：“小宇比较敏感，相较于保护，他有时候只是更渴求别人的理解……说来惭愧，作为父亲，我也不明白他的需求，作为老师，他的天资不足以学会上弦书，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到……”
“师弟他……”我有些语塞，又有些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搭理我。”
“所以我放心不下你们。”他的手渐渐变凉了，我感觉到他用来护住心脉的灵力已经逐渐消散，我只能徒劳地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企图用我所剩不多的灵力保住他的生机。
“小铃儿对自己的追求非常明确，她的道并不会因为他人而发生任何动摇……但小宇不一样，小宇他从小到大都是把你作为他的目标，但是对他来说，赶上你太难，太难了……他不是有意冷落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师父松开了我的手。
他的目光投向夜空。“如果你们以后发生争执了，看在我的份上，不要真生了怨恨。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理解是我们最大的武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因为理解才能使我们彼此包容。”
“寰宇可不能分离啊。”
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在师父离世后的第六十四天，我跟师弟便因为我提出的计划大吵一番。
他说我从未低头看过周围的一切。
我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人评价我：“昭回君心有大义，多顾世人，而不以修道者自居。”
如果我这样的所为，还不能算是看顾周遭的一切，那师弟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明白。
但是我想，若是坦露身份，或许此刻与师弟安静共处的机会也没有了。天知道我上一次看到他的笑颜是多少年前！
我不善于揣测他人心事。但是学，于我而言，从来都算不上难题。如果此时我的生命是短暂的、随时会再度消散，那么我想，静静地陪护在师弟身旁，或许也能够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嘱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种子（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