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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昭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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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洲钦山。
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潮湿水汽和草木清香,夕阳悬落,云霞如火,映得青山绿水熠熠生辉。
昭玉在连续绕了四条路后才下山,她背着药篓,脸上糊了一大片血,灰褐色的衣裳上满是泥痕,鞋子也早已经被泥水浸湿,好不凄惨。
山脚下有条青水河,河上架着座五人宽的木桥,连通着钦山和青河村。
桥上,穿着短褐的村民正牵着黄牛经过。
昭玉抬头看了眼渐黑的天色,又低头打量了眼仿佛刚逃过难的自己,毫不犹豫的抬脚往河边走去。
虽然她现在恢复的不怎样,但一般妖祟还不能把她如何。
桥上的人似有所感,回头看到了正蹲着河边洗脸的少女,他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妙言啊,是你吗?”
“是我,怎么了李叔?”
“天黑了,记得离河边远点,还有早些回去,不然你娘该担心了。”
昭玉漫不经心的回答:“知道了。”
洗去脸上的血糊后,河面上少女的五官越发清晰,芙蓉粉面,月眉星眼,而右额上猩红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干涩的结痂,有些恐怖,好在已经不流血了。
纠结一番过后,昭玉还是决定把方妙言的外裳和鞋子放在河里搓洗几遍。毕竟死者为大,她无权随意处置她的东西。
等到她拎着湿淋淋的外裳和鞋子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天边的黑蓝色云雾逐渐接替绯霞,太阳也已沉落西山。
背着药篓的娇小身影赤脚走在孤桥上,一双白皙的脚如同温润的白玉,踩在褐色的木桥上,一深一浅,别有一番风味。
昭玉脚步轻快,避着脚下的碎石子,恍若不觉背后悄然跟上的黑影。
不一会儿就循着方妙言的记忆回到了陈家院子。
方妙言并非陈家的孩子,而是陈老丈从山上捡回来的孤儿,陈老丈和夫人没有孩子,那会儿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只好跟着二老生活,后来陈老丈去世了,母女两人便相依为命,靠着上山采药卖到镇上的药铺去换钱。
陈家院子里只有一间瓦屋和一间茅草屋。周围用半人高的青竹篱笆围着,左侧的土地上稀稀拉拉的种了些蔬菜瓜果,一旁搭着个简单的棚子,像是厨房,昭玉没忍住上前拨了几下快死掉的菜叶。
将药篓和手中的湿衣物放下,昭玉听见瓦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才是微弱的询问:“是妙言回来了吗?”
昭玉听见声音眉心一跳,且不说自己一身脏乱,光凭她破相的样子走进屋就够陈夫人担心受怕的。
于是昭玉只站在屋外敲了两声门,道:“母亲,是我,我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身上全是泥,就不进来了,有什么事么?”
在有记忆的情况下喊别人为母亲,这对昭玉来说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而且她的母亲在记忆中非常强大,砍人如砍菜,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垂下眼睑,再次睁眼时瞳孔已经转变成金红色,似有烈火藏于其中,能将屋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房间内笼罩着一层黑色的死气,陈夫人正是源头,她斜靠在床边,双鬓斑白,形若枯槁,看起来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难怪方妙言下雨天也要山上采药。
只听陈夫人有气无力道:“妙言,你有看见欲欢么?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
欲欢。
奉欲欢。
她的新婚夫君。
方妙言的记忆里对这位夫君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母亲一月前捡回来的落难少年,昏迷期间给他送过几次药,然后就是两人五日前假成亲。
“知道了,母亲,我换身衣服就出去找他。”
真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关上门。昭玉手指屈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肩上的黑影,猛然甩到墙上。
那黑影没想到这凡人少女竟能徒手将它抓出来,漆黑的身影中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愤怒之余尖叫着扑向她,那声音几乎要贯穿耳膜。
就在它要碰上少女的衣裳时,被她抓过的地方燃起一团烈火,饥饿的火焰碰上鲜活的血肉,迫不及待将它全身包裹其中燃烧、吞噬。
它居然,被自燃了!
黑影痛苦的在烈火中挣扎,不一会儿,便被烧得面目全非、半死不活的摔落在地上。
看了半天戏的少女甩甩手,慢悠悠的蹲在它面前,语气轻蔑:“原来是只没什么用的血蝠,害得我把好不容易凝起来的灵力用干了,啧。”
说着,伸手就要掐爆它的头。
血蝠在她逼近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来自血脉的强大威压,让它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它仿佛仍然置身于烈火中,那令无数人心生畏惧的火正一寸寸烧烂它的身体。
它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大人饶命,我跟着大人并无冒犯之心,只想为大人尽忠!”
按住头颅的手慢慢收紧。
“我的嗅觉非常灵敏,可以带您去找您的夫君。”
这话一出,脑袋上的力逐渐松懈。
血蝠是一只还没有修炼出人形的妖,但它仍然感觉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它喘了口粗气爬起来时,那位大人已经换好了衣裳,额头上吸引它的豁大伤口也已消失不见,她正将指尖的火苗弹向桌上的烛台。
这可不像是灵力枯竭的状态。
血蝠打了个寒颤,它在青河村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发现村里有位这么大人物……而且,她怎么还和人类住在一起?
茅草屋中亮起晕黄的光。似乎是察觉到它的视线,少女屈指敲了敲桌子:“能闻到除了我之外,第二人的气味吗?”
它点点头:“能,非常浓郁,我现在就能带大人去寻夫君。”
昭玉打了个哈欠:“行,那就速战速决吧。”
她找了一盏灯提在手中,向陈夫人打了个招呼出门,血蝠就站在她提灯的木杆上。
月悬云空,漫星如雨,柔光笼罩下的村庄一片平和安谧,夜风拂过,抚平人躁动的心绪。
青河村不大,大概半个时辰就能遛完。
昭玉看着眼前的手五指僵硬的张开又僵硬的合拢,她刚才抓血蝠的时候才发现,方妙言的身体居然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发僵了,她必须这两天尽快重塑自己的躯体,不然被凡人发现借尸还魂就不好了。
突然,木杆上的血蝠激动的叫出声。
“嘎!嘎!嘎!”
刚才昭玉与它说好,在村中不许吐人言,一旦发现她夫君的踪迹就鸣声示意。
但……
昭玉:“你确定你们血蝠是这样叫得么?”
血蝠:“……大人,刚刚嗓子被火烧坏了,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行。
昭玉抬眼,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前,院落大门紧闭,门口的杂草已有半人高,漆黑的夜里,只留两盏已褪色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微晃动,如同一双正四处打量的邪恶眼睛。
血蝠默默嘎了一声,后退一步挨近了昭玉。
“没妖气,没鬼祟,你一只妖怕什么?”昭玉轻啧一声,没好气道。身穿明黄色衣裙的少女提灯站在门口,仿佛误入此地的无辜精灵。
她将院落周围扫视一番,侧耳听了听里头细碎的动静,嗤笑道:“哦,看起来是人为呢。”
————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提灯放在脚边发出莹莹光亮。
几个十八九岁、身穿布衣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怎么办啊,大哥,天都黑了,这欲欢怎么还不醒啊?”
“不会是我们敲闷棍给人敲死了吧?哎啊,那妙言姐岂不是刚新婚就成寡妇了?”
“不可能!他当初在河里泡了那么久都没被淹死,我们区区一棍子怎么可能打死他?”
“哼,要不是他一来就娶了妙言,我又怎么会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李大哥今年二十岁,家里有几亩良田且只有他一个孩子,陈夫人本来想把方妙言嫁给他,这样至少不会饿肚子。
可没想到,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小白脸才来了一个月就抱得了美人归,这让他如何不恨!
于是趁着他今天单独出门之时将他绑到了这里,原本想揍他一顿好好出气,可没想到他一直没醒!
要不是有人一直探着他微弱的鼻息,他们会真以为自己一棍子敲出人命来了。
李大哥看了眼地上毫无动静的少年,摆摆手:“算了,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量他今天晚上也没法跑。”
少年们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提灯凑堆向门外走去。
“对了”李大哥嘱咐道,“我们今天都没见过奉欲欢。”
……
等人都走光了,昭玉才从阴影中现身。
她走到昏迷的少年面前,将手中的灯靠近他。
这少年穿着一身上好的黑色法衣,袖口和衣襟处都用金线勾出连理枝的纹路,他约摸十七八岁,身材修长,肩窄腰细,正是抽条的年纪。
血蝠哑着声问:“大人,他身上并没有伤,但是为什么醒不过来?”
“不知道,可能是四肢气血堵塞,大脑混沌无力吧。”说着,她手指迅速在少年身上按下几处穴位同时心里暗暗可惜,没想到这个方妙言这个便宜夫君居然真的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小白脸。。
不知道还敢乱施医?
血蝠偷偷瞪眼,更加确定了自己逃离魔爪的心思。
不消片刻,只见那少年的呼吸逐渐强劲,胸口起伏的动作也大了些。
奉情慢慢睁眼,眼前是一片黑白交织的雾,有什么渐行渐远,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只听耳边是少女温柔缱绻的话语:“夫君,是我呀。”
他眼前蓦然明朗,烛光下少女眉眼如画,正施施然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