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铃》千花星

16、第 16 章

　　官家已经好些日子未到保宁殿来了。

　　纪婉仪并不着急，只是每日里抽出时间来绣那鸳鸯戏水的帕子。陶苓曾偷偷的跟她提过此事，她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就在帕子送到安澜宫里的第二天晚间，官家到了保宁殿。

　　纪婉仪同陶苓一同在殿前迎驾，官家上前搀扶起纪婉仪，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两个人一同进了内殿。

　　陶苓上前奉茶，官家正在与纪婉仪说话：“难为你了，还亲自动手，你有多久没有碰过绣针了？”

　　纪婉仪一贯的柔美：“妾身心甘情愿的。”

　　“你对我的心意我自是明白。”官家动了感情，像纪婉仪伸出手，纪婉仪自然而然的站起身，被官家拥入了怀中。

　　庄姑姑向陶苓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块退了出去。

　　殿内的灯光熄了。

　　殿内有官家的近侍伺候，她们两个出了殿门，到一边的小间里喝水。庄姑姑喝水有些急了，呛的小声咳了几声。

　　陶苓递过去一个帕子，庄姑姑擦了擦嘴，小间里无其他人，庄姑姑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咱们还替娘娘忧心呢，现在看来是咱们多想了。”

　　“我刚偷偷听到，是为了那个帕子。”陶苓说：“官家怎么知道这帕子是咱们娘娘绣的？”

　　“官家看上咱娘娘可不止是因为容貌。”庄姑姑笑道：“官家是博识的，每个绣娘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官家自然认得出。”

　　“安娘娘那边若是知道是因为这个，还不指定怎么生气呢。”陶苓笑道。

　　“可不能让那边知道。”庄姑姑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当心挨罚。”

　　见陶苓点头，庄姑姑方又笑道：“咱们在宫里过得好坏全仰仗着主子，主子尊贵咱们就跟着尊贵，若主子失了势，咱们的富贵荣宠就全没了，万万马虎不得。”

　　陶苓应了声是，又笑道：“这宫里的规矩真多，难为姑姑都知道。”

　　“都是被打过来的，谁又比谁轻松呢。”庄姑姑道：“小娘子是娘娘从宫外带过来的，自然不用吃这里面的苦。这宫里这么多奴才，都是被上头一层层打骂过来的，心里头早就驯服了，哪像小娘子似的……不过说来…”她盯着陶苓道：“小娘子快言快语的，倒是与大行皇后有些相似。”

　　快言快语…这词让陶苓忍不住就红了脸，她已经很努力的掩藏自己的脾性了，结果还瞒不过庄姑姑去，正要为自己辩白几句，又被大行皇后这四个字惊住了。

　　“姑姑说的是……”

　　“陛下在潜邸时的太子妃，当今殿下的生身母亲，已故的庄肃敬皇后。”庄姑姑道。

　　陶苓想起了赵昔，低下头遮掩自己的神色：“我倒是不知道。”

　　“小娘子未见过她，那是陛下初登大宝的时候。”庄姑姑看着远处道：“我那时刚刚入宫，在尚衣监跟随姑姑做事。后来皇后召见我们，她见到我很喜欢，便将我调到跟前侍候。”

　　她看了陶苓一眼，像是怕她不喜欢似的，有点羞怯的低下头：“那是很久远的事啦，不过我总是忘不掉。”

　　“也不算太远。”陶苓道：“承平初年、承平五年到如今承平十年，并不久远，好像在跟前儿似的。”

　　庄姑姑知道她的事，轻叹了声：“你也不必太沉重了，过去的事儿终归已经过去，我们得向前走，承平二十年、承平三十年，总得向前看不是。”

　　陶苓笑了笑：“姑姑以后还打算出宫去么？”

　　庄姑姑摇摇头：“这一辈子都不出去啦。”

　　她有点惊讶，不太理解庄姑姑的选择，难道她家里没有亲近的人惦念么？想了想，没有问出口。

　　夜色昏昏，更鼓敲了一通，已到亥时了。

　　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庄姑姑立刻站起身来，陶苓紧跟其后，出了小间，见正殿的门已经开了。

　　昏黄灯光下，纪婉仪穿着简单的绸衣正站在门口相送，官家已经下了台阶。

　　陶苓打了个激灵，看了一眼庄姑姑，庄姑姑敛肃神色在阶前下跪，她只需跪在庄姑姑身后便可。

　　可她不这么想。

　　她得完成答应殿下的事。

　　陶苓向前紧走一步，在官家出殿门口的路上跪下。

　　官家怔了怔，低头看了会儿才认出她：“是你啊，你有什么事？”

　　“奴婢在宫外遇到一桩事，报了官也无人管，便想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你说与我听，我一定帮你讨一个公道。”官家笑眯眯道。

　　陶苓道：“奴婢在城外被流民抢了，报到京府他们说是北方的难民，不归他们管。”

　　“难民？”官家想了会儿：“现今四海升平，哪有什么难民？”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庸城外面成群结队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围着来往的车辆要银子，奴婢就是给了其中一个孩子银子，这才被抢的。”陶苓道。

　　“还有孩子…”官家低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中元节前两天的事。”她道。

　　“中元节我还去了朝天观，没有见到流民。”官家道：“会不会是小娘子看错了？”

　　陶苓摇摇头：“我也正疑惑呢，回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好，我知道你的事了，一定给你个交代。若真的是有司官员刻意隐瞒，我让他们给你道歉如何？”官家微微俯身，微笑着对陶苓道。

　　“奴婢谢陛下的赏。”陶苓道。

　　官家起驾离开了，庄姑姑这才从远处起来，跑过来对她急声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敢拦圣驾？”

　　陶苓慢慢起身，冲庄姑姑笑了笑：“吓着姑姑了吧？”

　　“岂止是吓到我了！”庄姑姑道：“万一惹恼了陛下，内侍省那群…可是要吃人的。”她压低了声音，满脸的担忧：“你啊，你这是在做什么？真遇到什么难处求求娘娘也便是了，为何要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陶苓转过身，纪婉仪正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庄姑姑也看到了纪婉仪，低声对陶苓道：“一会儿切记别多说话…最好是找个理由…”

　　“姑姑放心。”陶苓道：“我这便去向娘娘解释。”

　　她走向正殿，纪婉仪穿着浅色的绸衣，极大的袖子如同水流般流曳在地，她见陶苓向她跪下，回转身到榻上坐下，淡然道：“我能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陶苓直起身子道：“任凭娘娘处罚。”

　　“陛下没有罚你，我也不会罚你。”她道。

　　陶苓低下头，纪婉仪又道：“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或许我能帮你。”

　　“娘娘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陶苓站起身，纪婉仪没有挽留她。

　　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日早晨，纪婉仪带着她去仁明殿请安。

　　安澜早已到了，见纪婉仪进了寝殿，嘴角一瞥，冷脸相向。宜贵妃倒平静，在纪婉仪行礼后笑着让她坐了，道：“这几日我特意吩咐给你做了药膳，你记得用，若是能为陛下再诞下麟子，那就是宫里天大的喜事了。”

　　“多谢姐姐。”纪婉仪欠身道：“妾也不知为何陛下昨日会来，得到内侍处消息的时候，妾还惊了会儿呢。”

　　“你怎么不知道！”安澜大声说道：“陛下看了你给了汗巾立马就走了，肯定是你在上面做了什么记号，才引得陛下往你那里跑！你如今当着姑姑的面说什么不知情，我看就是你故意的才对。”

　　宜贵妃有些不耐的瞥了安澜一眼，纪婉仪收在眼中，嘴角带了一抹苦笑道：“妾真的没做什么，不过是件普通的绣品…”

　　“妹妹绣技高超。”宜贵妃笑着安抚她：“或许是陛下对你太过熟悉，这才想起了你。官家惦记着妹妹，这也是件好事，咱们姐妹得圣上的恩宠，总比圣上一直留恋西苑的好。”

　　纪婉仪笑着应了，安澜心中却不服气，含着泪道：“姑母，原本陛下是最喜欢我的，他说了他会一直呆在我这里。若不是她，陛下怎会半夜弃我离开？”

　　宜贵妃看了她一眼，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你也不必在乎这一次两次的，你年轻，陛下喜欢你是常事，可这到底不长久，你该自己想想有什么能留住陛下的心思，而不是在这里撒泼耍赖。”

　　安澜听了宜贵妃的话，低头抽泣起来。

　　纪婉仪起身告退，宜贵妃揉着自己的额头，颇有些无可奈何，也就不送纪婉仪了。

　　出了仁明殿，纪婉仪立即收了脸上温润的笑意，看向陶苓道：“你老实跟我说，昨日同陛下说了什么？”

　　陶苓不说话，庄姑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将她说的话全盘告诉了纪婉仪。

　　纪婉仪想了会儿，冷声问她：“都城外面是灾民，陛下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出了七月，风渐渐地转凉了。陶苓没有想到纪婉仪竟如此聪慧，一时怔住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否则你就不必呆在保宁殿了。”纪婉仪道，气冲冲的离开了，庄姑姑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急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