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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Day 4 ...

  •   第四章

      圣缇亚是科林州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摩登而又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只是像所有被快速发展而裹挟的大都市一样,在滋养出高楼、商圈、金融街的同时,“现代化”也大刀阔斧地砍除了圣缇亚许多陈旧的角落。

      除了地标性历史建筑,那些带人味儿的旧街区都在被被精致的小咖啡店、玻璃闪亮的快消店们侵蚀翻新。只有某个年岁足够长、有点历史价值的建筑物刚好被历史爱好者发现,而他们又闲到愿意在城市开发提案上抗议时,这一小片旧区域才可能被保护下来。

      海娜巷就是这样的地方。

      得益于有百年历史的红砖路面和一个残破的天使喷泉雕像,这条窄小巷子逃过了被翻新拓宽的命运。
      市政府退而求其次想将它维护得光鲜点,可计划总因各种各样的意外被搁置,于是海娜巷就这样被夹在繁华街道间,像发达血网里一处微小的拴塞。

      连时间似乎也堵在了这里。
      望着天使雕像模糊不清的面容时,塞弗这样想。

      现在是上午十点,可因为阴天和侧旁高楼压下来的阴影,这处小巷依旧昏暗。
      脚下红砖在陈年油灰里呈暗棕色,路中央的喷泉雕像安静伫立。空气中带种陈旧模糊的过去感,叫人似乎能看见妇人提着粗布裙走过,身旁驶来马车。

      远端巷口隐约可见人影来往,但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流浪汉攥着啤酒瓶,靠在喷泉下昏然沉睡。

      塞弗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把面值大的放进流浪汉身边的帽子里,另一枚丢进已经干涸的喷泉许愿池——
      说实在的,这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讨厌恶魔,但对天使也没什么好感。这些不应该在人间的东西把这个世界和他的人生都搅合得一团糟,实在让人厌烦。
      况且作为灵魂里生来带有恶魔烙印的人,他也从没指望自己能得到神的赐福。

      只是今天——塞弗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他实在需要一点幸运。

      没有再浪费时间,他绕过喷泉,走向一扇棕褐色的小门。门上有藤蔓样的刻痕,悬挂的黄铜门铃旁是一小片透明橱窗,里面有颗放在软垫上的蒙尘水晶球。深色天鹅绒幕帘拉得很紧,衬出玻璃窗上已经褪色的喷印字:

      “FORTUNE TELLING (命运占卜)”

      两侧都是破落倒闭的小铺子,这家小店挤在中间,不像在开门营业的模样。
      但在塞弗抬手敲门前一秒,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浓厚的草药味伴着道飘忽的声音飘到门外:“噢......是金星带来的客人......没错很准时。赛克斯,快带我们的客人进来。”

      门缝底的暗黄瞳孔闪动了一下,开门的黑猫退开几步,让塞弗进了屋。
      这里昏暗、拥挤。窄小的门廊两侧是一摞摞顶到天花板的硬壳厚书,烛台就随手搁在角落。黑猫带着来客拐进客厅,塞弗听见右侧响起开水壶的哨音。

      “刚刚好。”杂物与幕帘之后,那飘忽的声音很满意地念叨着,伴随冲泡的水声和茶具磕碰的当啷声响。

      塞弗站在粗呢子碎花沙发旁——这里似乎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
      客厅比门廊还要拥挤,一切能放、能挂、能塞的地方都被用尽了。到处是奇怪的东西,有水晶丛、一排排黑色小药瓶、锡银蜡像,也有甲虫标本、干枯猴掌,和图案诡异的羊皮画。

      天鹅绒的厚帘子把光线牢牢挡住,莉莉·阿尔戈玛托着茶壶从阴影里走出来。

      “哦塞弗,快坐下。”

      塞弗没有推拒,坐在暄软的沙发上接过了茶。

      “金星告诉我今天会遇见一个虚弱的客人,所以我泡了哈尼鱼茶。”莉莉张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鱼和茶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名词里,塞弗低头看看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决定放弃深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本着喝不死就没关系的精神尝了一口,“很不错,谢谢。”

      这显然是正确的回答,莉莉飘忽的嗓音似乎都凝实了一些:“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感觉我们之间的命运线变细了。”

      她在空中拨着看不见的线,又大又微微涣散的两只眼睛像水晶球,如果与之对视,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是个瘦削的年轻女人,穿着风格和这拥挤的客厅差不多,身上戴满了各种项链和戒指,说起话来带着让人不知如何回答的神奇魅力。

      塞弗刚想开口,又听见她涣散地飘出一句:“你好像快死了。”

      ......好吧,起码还加了个“好像”。

      “我正在努力避免这个情况。”塞弗回道。

      他做了很多年的恶魔助理,见过太多游走在人间和异界边缘的人。莉莉·阿尔戈玛是他见过的最有能力的灵媒之一,而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这个孤僻的灵媒从初见起就对他很友善。

      “...是的是的......一个大麻烦......”莉莉飘渺地看着他的头顶,似乎并没有听塞弗说话,“我看到黑色的骨头,飘在十二宫位......火焰——啊!”

      桌上的茶杯都被震了一下,塞弗看见茶水表面浮起一颗鱼眼球。

      “你做了什么?”莉莉捂着胸口问他,“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你的命运线一团乱,指向着地狱!”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帮我查找一道踪迹。”

      “谁的踪迹?”

      “安修法·S·普顿。一个恶魔。”

      莉莉玻璃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哦不不不......你知道我不能这样做。”

      更确切说是不敢。没有任何一个灵媒会想主动招惹上恶魔。

      塞弗微微前倾身子,覆上女人的手背:“莉莉,请帮帮我。”
      “我没有别的办法。”

      世上很少人看见过这个冷漠俊朗的青年露出这幅模样——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微微翕动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垂望着桌面的目光在请求完后飞快一挑,眼里闪动着惊慌与恰到好处的信赖,是哀求,也可以说是不太熟练的撒娇。

      这个狡猾的家伙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皮囊。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现在情况特殊。

      莉莉犹豫了。
      不是因为没有识破青年的花招,而是因为他的确处境危险。阿尔戈玛的家族血脉曾在她见到塞弗的第一眼时就带来预感——这个青年很重要。
      她曾占算过许多次,始终没有弄清楚这种预感的具体含义,但莉莉一直记得祖母不断重复的话:阿尔戈玛的血脉永远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下她的直觉告诉他:如果青年真顺着命运线的指引坠入地狱之渊,恐怕会有什么非常、非常糟糕的事发生。

      女人瘦小的手掌抖了一下,没有挣开。塞弗心里腾起希望。

      “我不能直接探查他的足迹......这太危险了,他会察觉到我的......”莉莉含糊地摇头,“但或许我能帮你打开一次命运之眼。”

      “命运之眼?”

      “你知道——就是一道预言,你能够看到一些命运和未来碎片,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我能帮你的仅限于此。”她有些神经质地缠着自己的项链,“噢这个过程会很不好受,你看起来不太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撑得住......还有后面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很难说,可能会产生幻觉、灵视,也许会做些噩梦......虽然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退,但”

      “我接受。”塞弗很果决地答复。

      比起被投进地狱之火里,做点噩梦称得上是一道甜点。塞弗不在乎开启命运之眼将遭受的痛苦和副作用,他更关心与灵媒达成交易时需要付出的代价。

      这不是金额的问题——在这种交易里,最无用的就是金钱。天秤一端的砝码有着他命运的重量,那另一端会是什么?

      “作为交换,”莉莉看着她的客人,手指紧张地搅动,“当我有一天需要时,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无论那是什么。”

      “无论那是什么?”塞弗盯着莉莉的眼睛。
      “无论那是什么。”同样直视着他,莉莉低声回应。

      “阿尔戈玛家族的血脉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千百年,我们在孤独中游荡,记录星辰的轨迹、驱散未来的迷雾。”莉莉的眼里映着烛火的光,声音像吟游诗人的念白,“我们是旁观者,但每一个阿尔戈玛的灵魂都是高洁的,塞弗。”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狭小的空间里很安静,赛克斯无声踱步,被烛火投出的黑猫影子绕在两人身边。

      直到灰绿色的瞳孔终于率先移开了目光。
      塞弗向后靠了靠。声音里有无奈,但一直绷紧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我答应你。”

      “很好。”瘦小的灵媒露出一个笑容,她猛然站起来,像被拧动了发条似的,“赛克斯,快,我们要开始准备了。命运之眼,让我找找,命运之眼......”

      黑猫跳上一摞书,莉莉准确地从中抽出一本摔到桌面上。差点被厚书撞飞的茶杯被塞弗一把捞起,但灵媒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念念有词地翻着书页:“......毒刺藤,陷入昏厥,二十分钟......是的是的......”

      她很快像个陀螺一样忙碌起来,以别人帮不上忙的速度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搜寻。黑色药瓶、某种骨头、盆栽里随手薅下来的两片叶子——她抱着那么多物件,居然神奇地没有撞倒任何东西。

      塞弗坐在沙发上,很听话地喝着剩下的哈尼鱼茶——这东西的确让他涌起一些暖意。杯底是一条小鱼的骨骼,塞弗把那颗鱼眼珠递到赛克斯嘴边,黑猫闻了闻,嫌弃地扭开了脸。

      厚重的天鹅绒幕帘不断被匆匆步履撞出灰尘,厨房又响起丁零当啷的杂乱响声。二十分钟后,一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草药气味。

      “喝吧。”

      塞进手里的是几根奇怪的刺茎,还有一碗浓稠的黑色液体。那液体表面正呼吸般鼓着泡泡,和童话里巫婆的毒药很像,碗里有块状物体似乎正慢慢浮上来,塞弗打定主意不去问那是什么。

      喝下去时,塞弗糟糕的心情又加深一层——这玩意儿简直苦得要命。那是一种往内脏里侵蚀的苦意,然后变成一种疼痛——塞弗猛然抬头看向莉莉,灵媒略带歉意地看着他:“我告诉过你这会很难熬。”

      见鬼,难熬这个词可不够精确。

      塞弗说不出话。
      肺部变成了一个漏气的风箱,让人只能靠急喘留存空气。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结满了细密冰碴,然后它们生长,变成利刃穿透肌肉和内脏。
      这种窒息与疼痛让塞弗想起当初被泽费尔折磨的日子,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脱了水、又被厨师活切表演的鱼。

      莉莉扶着塞弗横躺到沙发上。青年的体温在几分钟之内骤跌,皮肤开始呈现一种僵硬的青灰。她帮助青年攥紧手掌,枝茎的尖刺扎破了他的掌心——这是另一种疼痛,有着毫不逊色的尖锐感。

      塞弗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模糊中有道声音贴近耳廓,低声用某种古老的语言吟唱着什么,灰绿色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一双手帮他合拢双眼。

      他跌进漆黑阴湿的泥潭里。

      ......

      痛苦。
      大脑持续传递着简单的信号,像面无表情的发报员。

      这个指令的表现形式有许多种,温吞的、尖锐的——各种充满创意的痛苦活跃在他的神经上,如同在参加达人秀竞选,而取悦评委的标准只有一个:让他维持一种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状态。

      塞弗咬紧牙关——如果灵魂意识有牙关的话。
      这个鬼“命运之眼”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开启?

      就这一瞬间,眼前突然出现光亮。

      就像神说“要有光”,潮水般的明亮画面忽然向他涌来。塞弗努力去分辨,却发现那都是些无意义的、光斑混乱的画面,就像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误触到摄像后留下的记录一样。

      ‘我挨这一遭可不是为了看些蹩脚摄影师拍摄的废片。’因疼痛而暴躁的灵魂开始嘲讽。

      于是那摄像头的机位似乎摆正了些,画面里开始掺杂一些记忆里的片段:在医学院的咖啡厅接过一杯两倍浓缩;母亲背对着他走远;一双红眼睛。

      ‘不是这些。给我点有用的。’塞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但还在忍耐。

      如果纳塔莉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和声音大概会很兴奋——你知道,那种隐忍克制的皱眉和低沉强势的命令,很适合出现在办公室、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很可惜面对这一切的员工是个没有审美的命运之眼。

      摄像头一抖,随后飞速掠过大量场景,无数忽近忽远的声音重叠耳边,然后——“叮。”

      眼前骤然明亮。塞弗强压下眩晕感,发现自己正站在电梯里。

      他似乎正处在现实中,眼前的画面清晰迫真。一位女士抱着个小女孩儿站在电梯一角,他能闻到她身上罗勒与柑橘的香水味。暖黄色的走廊光随电梯门的开启而铺射进来,小女孩儿对他说再见。

      意识有些茫然,但身体已经自然地走出电梯。塞弗认出这里是他公寓的走廊。

      无法操控,身体演绎着写好的剧本,走向公寓房门寻摸钥匙。塞弗意识到这是他的未来,他看着门上1702的黄铜标号在视线边缘随动作而晃动,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而未来的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可下一秒,黑色胶质子弹般从锁孔刺出,穿进他腹部的伤口,搅碎了他的内脏。

      他被顶穿到对面的墙上,再摔落下来。
      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塞弗听见安修法的笑声,和肋骨断裂并刺进肺部的声音。法医的专业能力让他瞬间意识到这具身体已经没救了。心脏徒劳地泵鼓血液,在嘴角边涌出血沫。

      “叮。”

      电梯门又一次开启。塞弗的视线已经笼了层血色,只远远看见一道正在靠近的修长轮廓,和在暖光下格外璨盛的铂金发丝。

      “走......开......”

      塞弗抬不起头,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吐着血沫告诫那个普通人快离开。
      安修法还躲在门后,这个人可能也会死。

      尖叫着逃远吧,报不报警都无所谓,只要别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试图救他。
      如果害死了一个心善的好人,他会更痛苦。

      塞弗又吐出一口血。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怖,内脏流泻,肢体骨折扭曲,浑身浴血。应该能把人吓走。

      漆黑光亮的皮鞋尖停在他眼前。
      随后漠然地跨过了他的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Day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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