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飞世尽往

1、A篇

　　一上车，我就看见了那个男生。
　　星期六的上午八九点钟，去市中心的公交车上，人从来不会少。我从前门上车，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中间疏疏落落地站了一些人，基本上没什么空隙；我戴了一副四百度的大眼镜，想去重新验验光配副新的已经很久了。
　　可是，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想，也许是由于他穿了一身惹眼的红衣服的缘故。
　　因为，其实，他长得并不是很像……他。
　　而我会往车尾走，我想，也许是因为车尾人比较少的缘故。
　　我站在过道的最末端，这样，离他就只有一米的距离了，可以看到他抵在前面椅背上的弯曲的膝盖在单裤下显出的清瘦轮廓，放在书包上的修长而苍白的手，耳朵里黑色的耳机拖出的长长的线，以及衣服背后S.M.W的标志。
　　其实，他长得还是很像……他的。连穿衣的爱好，都很像。
　　我突然又想起那首老歌，被空灵悠远的女声悲伤地吟唱。
　　……难过的是，当我遇上别的男子，我只在乎，他身上有你的影子……
　　他看上去很年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也许是高中生，也许还是初中生。
　　那时，我们也只是中学生，也只有十五六岁，也都很年轻。
　　我上车的庭篁园站是这班车的第二站，那他一定是从起点站上车的。起点站庭篁西门站附近只有庭篁附中一所中学，可能他就是附中的学生。附中学生们经常在庭篁园里出出进进，说不定，我们曾在校园里擦身而过。
　　突然，他像是惊觉了什么似的猛一回头，直直看了我三秒钟。
　　三秒钟是我愣住的时间，然后我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看向车窗外。
　　接着他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站我身边的老人。
　　原来他看的不是我，而是那位老人家，看来眼镜是真的要换了。我不由自嘲地暗暗笑起来。像他这么年轻的男生，是不会有看我这种老女人的兴致的。
　　这下他站到了我身旁，侧着身对着我。他的个子是高的，从我这边平视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短发下半露的耳垂。
　　连身高，都很像呢。
　　现在，我离他的距离就只有二十厘米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脑后短发每一个微小的卷曲，唇上方每一根淡淡软软的绒毛，以及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
　　有时，他的视线会扫到我这边，我于是眼光稍移，看窗外的景物，等他转向了别处，注意不到我了，再继续仔细地看。我并不想让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知道我在盯着他看，而且，我并不喜欢看他的脸。
　　以前，最希望的事，就是可以这样近距离地，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不用总那样远远地观望、等候，也许一直都等不到，也许等了很久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这个愿望，直到他永远地走出我的生命，都没有实现。
　　……你的故事，写到你离去之后为止，我的故事，从此空白变得可耻……
　　没想到，分别了很多年之后，居然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末，在这样一辆公交车上，让我得以圆满。此刻我的眼光，一定很贪婪。
　　我不由又暗暗笑了起来。
　　那天，我一直乘到了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