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记事》余因眠

1、浅色

　　夏天的天空如海水，窗外是薄荷香味。白色床单挂在细长绳上，从一边的红桂牵到另一边的金桂上。无风时，便在空中轻轻晃荡，风一吹，便像扬起的风帆般大大地划着圈，如同暴雨激起的涟漪。
　　余留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我早已没有印象了，大概也就一二岁的样子吧。她就像一抹浅色涂在了生命中，就像雾霭亦成是牛奶的淡淡乳白色。
　　夏天的小孩子们光着脚在飞舞的床单中穿梭，玩着捉迷藏，时不时从不同的床单后跳出来吓人。
　　“别摸湿床单！”奶奶在明堂对我大叫。
　　当奶奶提着拧成麻花状的湿衣服从搓衣板边赶来抢救床单时，我便像泥鳅一样脚底抹油一般冲出来，奶奶便咆哮着追击我。
　　余留青一般在洗衣的铝盆边择菜剥大蒜剥豆子，亦或是看书什么的。优美而安静，仿佛水边的阿狄丽娜。这时我便躲在她身后，奶奶保证会停下来。
　　“奶奶真偏心，都不打你的。”我撇嘴。
　　余留青正在削菩荠，闻言一哂，顺手剥了一个给我。
　　“那我偏心你吧。”她温和地说。
　　我嚼着甘甜多汁的菩荠，一高兴也就没再计较这回事了。
　　后来有一天下着大暴雨，我和邻里的几个小孩一起偷偷在外玩，坐在不知谁家的一叶渔船上一起飘荡于河心，又唱又跳欢乐得不知今夕何夕。忽而之间，只听得天崩地动般的巨响，滔天河水席卷而来，刹那仿佛洪水猛兽。我们几人目瞪口呆，一会儿便作野凫群散，各自逃命般地翻上河岸越过垸坝往家跑。
　　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人都吓呆了，连飞奔而来难得对我说几句重话的余留青吼了些什么都浑浑噩噩地没听清。
　　家里人听说后急得直掉汗，那天余留青第一次当着我的面被打了一巴掌，至于从前有过几次，我却是不知晓的，她也没多说什么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而我反倒只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而没被怎么样。
　　于是，后来我才发现，被宠爱的人原来一直是我啊。
　　“留青是捡回来的。”婶婶悄悄和我说，“当初看望亲家时在火车上捡的。那年头，乱着呢。那女人把留青托给你爷爷奶奶，说要上厕所，然后便再也没回来。”她叹了口气，“留青一直知道自己是捡的，造孽啊……”
　　我魂不守舍地飘回屋里往留青身上蹭。余留青大概还在气头上，瞟了我一眼没搭理我。我锲而不舍地蹭，她终于无奈偏头，“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小声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余留青是捡来的，就我不知道，她打小便有便知的伤痛我却在上面撒盐，把别人对她的客套生分当做偏心，把她对我的亲情照顾看得理所当然。
　　后来我对余留青说，“你当初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要知道便不会说那些混帐话了，一定对你特别特别好。”
　　“眠眠，正因为你不知道，才会把我当家人当姐姐啊，我又不要同情与客套。”余留青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