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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破茧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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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前一周的周末,宁思言照常出门,却在去学校的中途出了意外。
盼鸢带着彼此爱喝的果茶,在音乐室门口蹲守了一下午。
等到太阳变成晚霞,透明塑料瓶中的柠檬果茶在手中一口一口地见底,她也没把宁思言盼来。
盼鸢单手撑着下巴,沮丧地坐在楼梯口的第一层台阶上,投在对面教学楼的光逐渐暗下,她收回黯淡的目光,又拿起埋在膝盖间的手机给宁思言发消息。
而前面已经有十来条消息石沉大海了。
11:09
[宁思言,你什么时候到呀?]
[#乖巧等待#]
[我给你带了你爱喝的果茶。]
12:28
[宁思言,你再把我晾在这儿,我就把你的那份也偷喝了。]
[#察言观色#]
13:14
[宁思言,你该不会出事了吧?]
[#担心#]
[如果不是,记得给我回个消息。]
……
18:35
[这个鸽人的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走了。]
[#生气#]
宁思言是守时之人,不赴约应该是临时有事,但按他事事求全的性格,至少会给她报个信。
该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吧?
诞生这种不详念头时,盼鸢猛地摇头,秉持着朴素的价值观心想,不会的,像他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遭遇飞来横祸?那老天也太不长眼了。
盼鸢宁愿相信宁思言是有意鸽她或是恶作剧,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
一低头,两滴眼泪就直直坠在了她曲起的膝盖上。
明明他昨天还主动吻了她,虽然她心思也不干净,但今天就玩起消失的把戏……
太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不是那种竭力撬开真心就弃之如敝履的心态了。
盼鸢在晚霞收边之时起身下了楼,泪痕早在眼角风干了,眨眼时会牵动四周的眼皮。她吸着鼻子抹了抹,踩着楼梯决然往下,愤懑地自我安慰道:“没事,明天再找他算账。”
隔天放学,盼鸢果然憋着一股气在走廊外蹲宁思言。可左等右等,一班的人走得所剩无几了,宁思言还没从里面解放。
往常最多一分钟,他就会像个定时刷新的npc一样出现在后门。
盼鸢低头看了眼手机,这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耐心告罄,她迈开步子,要进一班找他。
才走两步,盼鸢迎面撞上了从后门出来的高阅。
高阅神情恍惚,低头走路,差点跟来往的同学撞个脸贴脸,与人错开步子后,他一抬眼,发现盼鸢正往他们教室走,近乎本能地,他意味深长地瞪了盼鸢一眼。
短短几秒钟,高阅那双过于有神的眼睛里透出惊诧、恐惧、还有极度明显的责怪与厌恶。
面对这看仇人一般的无妄之灾,盼鸢心里一紧,转念想,我得罪他了?
俩人擦肩之际,盼鸢竟然直觉这个眼神像是想告诉她什么,却又不愿意主动提。
找人要紧,她没心思处理高阅毫无预兆的情绪,高阅也收回了目光,越过她离开。
盼鸢快步跑向后门,往偌大的教室里一扫——宁思言竟然不在?!
“高阅……”
盼鸢反应神速,当即下楼去追最可能知道宁思言去向的人。
下至二楼,盼鸢双腿以飞的速度杀到高阅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高阅,宁思言今天没来学校吗?”
高阅闻言站定,仍旧是睁圆了眼睛盯着她,一语不发。
又是这个责难的眼神。盼鸢顿觉瘆得慌,他别不是中邪了吧?
“怎么了?”他不回答,她就追问到底:“宁思言是不是请病假了?我昨天在……”
高阅的表情颇有种山雨欲来的平静,他出声打断盼鸢,一句话就将人置身于暴风边缘:“他住院了。昨天出了车祸。”
盼鸢张着嘴,没说完的话一股脑地堵在了喉咙里。心像绑了山石,垂直往下坠,激得她连连心悸。
愣了几秒,身体直接抢跑脑子,盼鸢扭头就朝楼梯口狂奔,又光速折返,着急忙慌地问高阅:“哪个医院?!”
高阅被她近乎尖叫的吼声吓得虎躯一震,蠕动干涩的嘴唇,转瞬恢复冷漠,不情不愿地交代关键信息:“离学校最近的那间,在11层。”
去往清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除了打车,盼鸢全程飞奔,一连撞了好几个路人,一路奔跑一路对人大喊抱歉。
她边跑边流泪,责怪自己昨天不该乌鸦嘴,不该起念,一语成谶:“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老天爷真是个不长眼的。
飞到医院,坐电梯的人实在太多,盼鸢直接爬楼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前台,她满头大汗,喉咙干得像刚从沙漠解放出来,艰难吞咽了半天口水才出声询问,是否可以探视患者。
护士告诉她,探视可以,要通知患者家属。
盼鸢只好站在一边,等待护士去电回复的间隙,她不住地来回踱步,缓解溢出的恐惧。
高阅没多说什么,她走得急也没多问,因此并不知道宁思言伤在哪儿,伤势是否严重。
未知的一切,才是最磨人心的利器。
“您好。”护士终于叫她,等盼鸢转过身来,才继续说:“患者家属说要见一见您,麻烦您在这儿等一下。”
“嗯,好!”盼鸢点头如捣蒜。
不到两分钟,白书影自医院走廊另一头出现,往这里赶来,四下来往的人并不少,盼鸢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并不知道这个一身考究衣着的女人就是宁思言的母亲。
白书影走到盼鸢跟前,她比盼鸢高半个头,还踩着高跟鞋,眼睛是住在天花板不下来的,愈显得盛气凌人,轻蔑地审视和打量这个灰头土脸的女生。
接了陌生女人倨傲的脸色,盼鸢头皮发麻。
“你跟我过来。”白书影的语气死水一般没有起伏。在盼鸢的印象里,只有教导主任训学生才会使用这种不寒而栗的命令口吻。
盼鸢左右看了看,不确定这个顶着素颜也美艳大气的女人是不是在点自己,于是开口问:“您是……宁思言的母亲吗?”
白书影冷冷地斜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自顾自地离开。
盼鸢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胜同龄人,风催楼碎的预感,但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腿脚也不受控制,就那么机械地跟了过去。
在医院的楼梯口,白书影用最后的理智关上门,一转身,眼睛喷出两道火,不由分说地对着盼鸢一顿劈头盖脸:“你作为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基本的廉耻?!高三这么关键的时期,你拖着他谈恋爱,你们才几岁?知道什么叫爱情吗?”
“在这个节骨眼受伤,他大半年都要躺在床上,今年的高考能不能参加另说,你一个人负得起这个责吗?!你应该庆幸他的腿保住了,如果没有,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好过!”
“滚!”白书影一指往下的楼梯。
“以后你再跟宁思言来往,或者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医院里,我就上这医院的天台,让宁思言看看,你是怎么逼死他母亲的!”
全身的血液疯狂翻涌,瞬息之间又凝固,盼鸢双目呆滞地盯着白书影,暴喝的冲击下,只剩两只耳朵在孤独地运转。
她像雕像一样杵着,外面看着完好无损,内里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渣子掉下。
盼鸢心中又惊又怕,想为自己辩解,喉咙却像被野草团堵住,想认罪,牙齿又直打颤,前后犹豫半天,一个字也没能组织出来。
她丢魂似地离开了白书影的视线范围,犹如一截腐朽的枯木,轻飘飘地坐在医院一楼最边缘的冰凉椅子上。盼鸢弓着身,头埋在手掌里,低声无措地抽泣着,连释放哭声都成了一种奢侈。
年轻而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臂上,从高往下走,比削发如泥的冰刃还要锋利。
要是没有接受宁思言提供练舞场地的建议……要是她不坚持和宁思言待在一起……要是宁思言没有帮她,要是,要是……
一万个可能的负罪感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都是我的错。
不知为何,盼鸢又想起高阅那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她此刻才真正读懂。
那是看一个罪魁祸首的眼神。
代入刽子手的身份,盼鸢越哭心越堵,两条手臂互相抓挠磋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气短、力竭。双眼红肿地起身,盼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原地栽倒,她虚扶着墙壁,勉强稳住身体,闭眼摇头,眩晕一点点缓解,这才舍得离开。
夜色深沉,来往行人匆匆与她擦肩,盼鸢远远望着医院大门。夏季晚风闷热干燥,早已将额前碎发吹乱,她的视线紧紧定格在11层的位置,注视越久越是看不清。
夜晚的灯火通明,她想见的人如在云端。
两天后是周六中午,盼鸢买了花,抱着侥幸心理又来到了医院。
等待护士通知家属的间隙,每一秒都心如刀割,盼鸢抱着一束中国水仙忐忑地等待,鲜花几乎挡住了她过于紧张又憔悴的脸。
盼鸢这几天接连失眠,关了灯,脑子就自动重映宁思言在窗前对她笑的那一幕。
想象他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心情,该是如何地怨恨自己。
睡眠不足带来的精神高度紧张与兴奋,让她一刻也闲不下来,双手下意识收紧,右腿不自觉地轻轻跺着光洁的地面。
白书影走近看到盼鸢的那一刻,一句话没说,几乎是瞬间就变作被激怒的狮子,浑身炸毛,眼神淬了毒,死死盯着盼鸢两秒,一言不发,扭头往医院天台赶。
盼鸢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怔在了原地。
直到干涩的眼泪直逼眼眶,她才魂飞魄散地抬腿去追。
急促的脚步声在她头顶蹬蹬作响,预兆中的丧钟一般,盼鸢疾步而上,在看到白书影的背影后,她近乎尖叫地大喊——
“阿姨!阿姨!阿姨……您别冲动!别别冲动!我这就走!我,我我我再也不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真的对不起……”
白书影终于停在了比她高一层的楼梯口,楼道里光线不足,她背着身,一脸冷漠。
盼鸢快速拾级而下,脱离了白书影的视线范围。她平复呼吸,生硬冷峻的脸垮了下来,眼眶里隐有泪意。
愤怒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在发泄之后又迅速消退。
作为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她明知道针对这样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是不公的、是决然错误的,可失去儿子的恐惧催着她不得不迁怒一个在情感层面并不完全无辜的人。
宁思言反抗弹钢琴一事,她本就心存芥蒂,这个疙瘩至今未除,要是再让儿子在这个诸事模糊的青春时期行差踏错,她不敢设想宁思言接下来的人生该何去何从,或者说,不在她可控范围内的一切障碍,都没有存在的理由。
斩断这段情窦初开的男女关系,她为人母亲,不择手段,也势在必行。
盼鸢含泪往楼梯下跑,差几级台阶,她迈得太快太急,摔了一跤,花也滚落在地。
白色花瓣摔得细碎,比凋零狼狈,满地的思念如履薄冰。
盼鸢来不及喊疼,迫切捡起掉落的花束,拢在怀里起身,抹泪,脚步飞快。
正巧来看宁思言的陆燃目睹一切,呆滞半晌,在和白书影撞面的瞬间,陆燃抄了个转角,藏起了拔尖的身形。
他好奇白书影面对盼鸢的过度反应,就悄悄跟了过去,只要不细看,在昏暗鲜少走动的楼道里不会有人发现他。
陆燃原以为白书影想用三言两语打发盼鸢走,却没设想过以性命为要挟这条路。
太极端,也太疯狂了。
大人这种生物,有时为达目的,太过容易不择手段。
不过他没有立场责难宁思言的母亲,因为要细分下来,他也站在白书影这一边。
他也终于明白高阅当初认为盼鸢是个定时炸弹的感受了。
偏见会传染,也会被验证。
他一直自诩清醒,万事看得开,以为高阅识人不清所以一直在宁思言身边犯点无病呻吟。
可眼下最好的朋友躺在医院里,大半年不能行走,甚至会错过高考……
种种后果,变相地验证了她是一个“拖累”。再理智,他也做不到为盼鸢辩护,何况人总是下意识、无底线地偏袒亲近的人。
的确,在事实层面上,宁思言的意外是闯红灯的司机所致,与她毫无关系。可如果他那天没有去学校,就不会发生这场意外。
陆燃自问,他做不到完全不迁怒盼鸢。
何况他跟盼鸢不熟,只能通过宁思言的描述了解一星半点,否则宁思言控分伪造成绩下降,高阅激情坦言那会儿,他不会对盼鸢留存那么好的印象。
全是拜宁思言只在他跟前说溢美之词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