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风将眠

15、手中线

　　体育课上，盼鸢主动去找几个扎堆在楼梯口的姐妹。楼惜弱远远看见叛徒往她这赶，当即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带着一干人，越过她离开，走的时候跟其他姐妹聊天，隐约递出一些话来。
　　“谁要跟那么虚伪的人一块玩儿。”
　　有个姐妹在盼鸢跟前留了会儿，颇为惋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小鸢，唉……”
　　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也扭头走了。

　　这一幕幕如被冰水浇头，盼鸢只觉从头到脚都冷得刺骨。她穿了两件衣服，保暖性强，倒也不畏季节更替，只是心里比身体更早地体验到了十二月份的初冬。
　　季节一旦来临，就无法像火车一样买票往返。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如此，没有归途。

　　她讨厌被人爱答不理，讨厌恶语相对，这统统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不被尊重。
　　学业上要恶补的内容多如牛毛，本就令忘性大的她束手无策，很多东西背了又忘，忘了又背，过程极其枯燥，这些天她跟楼惜弱一闹翻，教室里到处充斥着俩人山雨欲风的火药味，随时随地引爆。

　　现在盼鸢只要一见到楼惜弱，胸口就钝痛，锤子一样在敲，像旧伤复发，喘不过气来，更没有一刻的自在。
　　盼鸢本来打算一条船破着两个洞，至少先弥补一个，于是走上了和楼惜弱修复关系这条路，她以为会比较简单，结果撞了南墙，才知道真的会痛。
　　可是，她的错误真的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盼鸢动摇的心愈发强烈，几乎要盖过和好的抉择。

　　盼鸢从未发现自己骨子有种不服输的倔，直到她把楼惜弱堵在了校门口附近的拐弯处。
　　她从包里拿出赔礼道歉的烟，整一条，是楼惜弱爱抽的牌子，一点笑容不敢有，肉疼，也笑不出来。
　　往她跟前一送，盼鸢说：“原谅我吧，你要是还觉得不够，我给你带一个月早餐？”

　　楼惜弱抱臂站着，撩开眼皮，凉凉地看了盼鸢一眼，模样不屑到就像在看一个不想干甚至有点讨厌的陌生人。她想，如果她们之间不隔着第三方，自己兴许说盼鸢两句也就心理平衡了，烟都用不上。
　　可她厌恶背叛，甚至清楚自己连坐了宁思言。

　　以前关系那么要好的两个朋友，天天为了个男的撕得死去活来，她觉得那场面难看极了，简直丑态百出。
　　她夹在中间无数次劝和，生不如死。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俩人上午吵架，下午和好的感受。
　　她不说，不代表不介意。最后俩人都没追到手，朋友却没得做了。

　　“咱俩不能和好了吗？”见她一直不接，盼鸢追问。
　　这一句，楼惜弱听得恍惚。
　　她好像从盼鸢身上，看到了以前朋友的影子。不知怎么地，她突然好想伸手摸一摸，哪怕是虚影也好。
　　可楼惜弱忍住了，继续背上尖酸刻薄的壳，嘲讽道：“你不是喜欢跟好学生待在一块吗？”

　　盼鸢一等就是半天，费心费力地讨好，结果等来的还是唇枪舌剑的针对，什么狗屁耐心，全见鬼去吧。
　　她将东西一把揣回包里，破罐破摔：“我不是追他吗？你矫情什么？”
　　“那你追到了吗？”楼惜弱顿了顿，面对盼鸢的爆发丝毫不怯，只觉得自己终于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了。
　　她用眼睛上下一扫盼鸢，唇角轻扯：“就你？你也配？”

　　“你……”
　　盼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像被夺了舍的往日好友，跟褪了色的相片一样，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
　　她印象里的楼惜弱嘴快，不会藏事。
　　她以为之前所有的挖苦都是玩笑，所以并不搁心里积灰，听过即忘，毕竟她们之间的交流一向如此，互相贬损。可人在愤怒的时候，说的不仅是为了吵赢的气话，还会反应出说者的恐惧与需求，这意味着其实楼惜弱介意她追求宁思言这件事……

　　“我配不配另说，原来你一直反感这件事是吗？”盼鸢反问她，楼惜弱站在她跟前就像个洋葱，藏的意见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楼惜弱撑大眼睛，轻飘飘地挑衅：“对啊，我从一开始就介意啊，怎么了？”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朋友吗？”盼鸢越发失望。
　　“之前是啊，还有学习这回事……”楼惜弱摊手，她的愤怒无声，语言却根根带刺：“盼鸢，我就算一个字都不学也比你考得好。”

　　“……”
　　盼鸢麻木木地杵着，莫大的侮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更讽刺的是，这是事实。
　　她承认是自己失约在先，可这不代表她可以无休无止地受气。

　　耳边，楼惜弱还在输出。
　　“我搞不懂你们怎么那么喜欢粘着同一个男的，没了这个人，你们是会死吗？”她在笑，姿态居高临下。
　　听到这儿，盼鸢总算松了口气。她再没顾忌了，也不抱什么不该有的期望了。
　　盼鸢看着维持讽刺表情的楼惜弱，坦然地说：“这是两码事儿，我失约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向你道歉，但这跟宁思言没有任何关系，不用扯上他。你有气就冲我来，反正这些天我也受够了。”

　　“你什么意思？”楼惜弱有一瞬的愣神，隐隐地，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走向崩塌的边缘。
　　可是她收不住了，揣着恐惧与难以察觉的微妙期冀又往前走了一步：“你还有脸反过来怪我？！”
　　“话说到这份上，我觉得咱们也不用再做什么狗屁朋友了。要是没有这件事儿，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盼鸢说到这儿，凄楚地笑了，拿食指指着自己：“还有，我学得好不好跟你有个毛的关系，你想烂到底没人管你，你还评价上我了？！”
　　“我不会再找你了，你以后也不用天天给我脸色看。你不舒服，我也不爽！”

　　“这不是你应得的吗？”楼惜弱伸手，狠狠地推了盼鸢一把，恼羞成怒：“你自己重色轻友，把我们的关系搞僵了，你现在怪谁？！”
　　“这是我应得的吗？！”盼鸢踉跄两步停住，厉声反问，她深吸一口气，凭借理智控制住最后的脾气，说：“好，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就在这儿，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我最后一次听你的。”

　　反客为主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发展，楼惜弱发愣地垂下双手来，彼此的眼里只剩下仇恨和隔阂。
　　她明白刚才那种感受了。
　　她们俩的关系已经越过了那条红线，再也回不到当初了。想到这儿，楼惜弱几近失神地说：“从你开始追宁思言，咱们就注定不是一路人了。”
　　强撑着冷笑了一声，楼惜弱转身背对盼鸢：“别恶心我了，滚吧。”
　　盼鸢点头，极力忍住眼泪，拽紧了书包带，走了。

　　一年多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说不难过是假的。
　　盼鸢顶着路人奇异的目光，哭了一路的丧。
　　楼惜弱这个人除了说话难听点，不太控制手脚，平时有什么忙她都会帮自己。
　　带她出去玩，好吃好喝的都惦着她，看完什么小说也总是第一时间丢她桌上，还经常给她带零食，没烟了就给递……嘴上骂骂咧咧，实际真的为她做了很多。
　　盼鸢习惯记住别人的好，这是盼情从小教给她的。

　　周日，盼鸢照旧把文科作业写了，理科等宁思言的答案。大多数时候，宁思言都在认真写作业，几乎不怎么说话，除非盼鸢走神严重，他才会提醒两句。
　　盼鸢写完就玩起来了，在演算本上随机涂画。
　　待在教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压抑，她跟楼惜弱就像两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争吵。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的紧绷状态，只有跟宁思言待在一块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等到要走了，盼鸢就用一个祈求的眼神绑架宁思言，头微微一侧，对方就了然了她肮脏的目的。
　　宁思言这次没有轻易妥协，反而撑起右脸，带着些疑惑，审视地看着她：“你叫我来写作业，不单纯是为了抄我的吧？”
　　“……”盼鸢当时就跟石桌融为了一体。
　　嗯……
　　其实宁思言给她找的这个借口也不错，毕竟真实原因更加见不得光。

　　宁思言看人的目光十分平静，也许含情眼的天分就是如此，卧蚕明显，没有笑意都透着温柔，周遭空气偏冷，盼鸢的两颊反其道而行之，蓦地涨红。
　　“我我我……”卡带的复读机盼鸢假装收拾起作业，低声说：“我拿回去晚上写。”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宁思言还是妥协了，将自己的作业推向她。

　　盼鸢咬唇，抬着眉毛看他：“真给我抄？”
　　“嗯。”宁思言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还很宽裕，于是说：“下次不会就问我，我给你讲。”
　　盼鸢将作业揽过来，翻开数学的那本：“可你不是时间紧张吗？”
　　“……”宁思言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晚点回去也没关系。”

　　不知道宁思言还能这样纵容她几次，下了晚自习，走在校园里，盼鸢又品味起昨天上午宁思言的表情。
　　这么做确实有点背道而驰……
　　盼鸢痛定思痛，决定再也不抄了。

　　之前她纯懒，想慢慢来，计划先把文科搞上去，一年多的抄作业习惯短期也改不过来，仗着宁思言的帮衬，她更懈怠了。
　　宁思言纵容得她脸红，楼惜弱说的话又刺激了她，双管齐下，盼鸢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回到家，她打电话问表姐如何才能快速地找回基础，盼悦推荐了一些实操性很强的方法。

　　来不及管物理了，盼鸢决定下学期直接选修文科，先把数学捡回来。
　　隔天，她问以前的同学借了高一的教材，开始连夜回顾，将重难点全部标记了出来，还在网上找了教学视频作为辅助。联系老张现阶段讲的内容，看有哪些要用到的高一的知识点，全部夹上书签，随翻随看。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中途她上了个厕所，差点靠着洗手池凑合一晚上。
　　明天老张要讲新课，盼鸢边打哈欠边打算预习一下，要是实在看不懂，还得去翻老教材，找对应的核心概念，否则明天还是听得不知所云。
　　作业更不用肖想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