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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安春雪有啼鹃 ...

  •   南周十九年,江城下了第一场春雪。

      “小姐,窗外落雪了,可要出去看看?”

      静思推开盏窗,拾起手边的叉竿,一只手撑在窗牖,回眸轻声问过,眼中的欣喜却已是按耐不住流露。

      闻既此言,宋知蕴安下画笔,北风裹着枝间鹃鸣掠过鬓间,带起发髻之下的青丝轻扬,悄摸钻进她绀青的外衫中,寒意牵起至眉间。她皱了皱眉,轻挑抬眼望去,荼白天边散落的银粟霎时已将枝头拥着,此时刚入春罢。
      大抵是触景伤怀,宋知蕴心头一跃,埋下头抚着画纸上的杜鹃,指尖的婆娑,心中的雀然,一别经年,却也终是难以衬得上这雪景,五年了……

      周遭岑寂并未抚平宋知蕴心中喧腾。江城的雪素来如此吗,她暗自问道。
      默然,许是她来迟了些罢。

      她觉着可惜,又思来,一别霁州也是无奈,神色不禁黯然,徐徐合上双眼,嘴角抿然飘过一笑。

      “不了,春雪寒人,将窗关了吧。”

      静思觉着小姐这些年着实变了许多,前些年可是日日盼着霁州的雪呢。是这江城的雪不尽相同吗……许是盼得久了就乏味了吧。静思不解,添满白玉茶盏中刚温好的茶水,心想这白家可是气派,送来的龙井可不比小姐在霁州用的的差呢,将来,将来该会对小姐好吧……

      茕茕端起茶盏,宋知蕴用手衬着下颌,皓如凝脂的肤色倒是与这雪景相衬。
      窗牗徐徐拢起,抿了一口温茶,她周身感受到了寒意退散。
      这春茶倒是别致,饮下时是甘甜,再回品却平增了苦涩……阖上眼,溯洄的是七年前的霁州。

      -

      徐府梨院里,一位穿着银白绒裙的姑娘踏进了书房。

      “听闻云安哥哥今日和那余蓦阑开了局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可是又赢了去?”
      宋知蕴的声音从书房门前裹着院中梨花气飘来,柔得很。

      徐昭缄口未言,宋知蕴却咧嘴一笑,
      那大概是赢了的!她心中暗涌,该是让余蓦阑恼得一阵吧,云安哥哥果真是厉害。

      她端来一碟梨花酥,轻放在了徐昭案前。踮着裙摆,坐在一旁望着徐昭。

      宋知蕴觉着这徐昭着实沉着了些,不似她那些阿兄哄着她,依着她,也不像余蓦阑那般惹得她火气。她倒是不胜在意于此,一只小手撑着脸,肘抵在这紫檀木桌边,捻起块儿梨花酥,自顾自的吃起来。

      寒风未绵,仍刮得枝头俏俏作响。

      一双秋水杏眼,来时眼尾被冻的微微泛红,却还使劲眨巴着。
      屋内暖炉架了好几个,惹得她平生困意。一瞬的功夫头就往下栽了去。

      这一栽不要紧,竟是江这木桌上的茶水尽数倒翻了,不免也将案前的书籍沾上了几分热茶气。

      徐昭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略略扬眉,却未停笔。
      宋知蕴倒是吓得不轻,急遽拿出袖中的帕子想要擦干。
      埋头紧紧地仔细擦拭着,她忽然感到头顶一片沉重带着檀香的气味开始渐渐包裹着她。倏然抬头,
      她周身的空气仿佛凝结……

      薄暮添几昏暗,远处青山照映。
      屋内点上的摇曳烛光停落在他的脸庞,晴曛交汇,束起的长发泛得金黄,徒给他的肃然添上了三分少年气息。
      高挺鼻梁的末端有一颗小痣,不近看是难看出的。黛色眉梢下的桃花眼是她对他最生动的记忆,略弯的眼尾勾起她心中的层层涟漪。

      她望出了神,他却慌忙撇了眼。
      全是慌乱。

      “知蕴,”
      徐昭侧身起去,拿起她放在桌边的竹青色披风,微微抻了抻,给她递了过去。

      “窗外下雪了。”
      “去看看吧。”

      霁州处在南方,尽是大齐数一数二的繁华富庶地方,此时已是大寒节气,却也是难以见到大雪天。宋知蕴自小是没瞧见过几次的。
      片刻回神,窗外小雪落在她眼里只余讶异。

      倒可是难见!宋知蕴攥起递来的披风,忙忙拉起静思朝院中碎步快走了去。踏出门槛,方觉着有些失了礼数,回头对徐昭挤出一个笑脸,弯弯笑眼中如揽星月,令人好不动容。
      似将方才的对视忘了去,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落荒而逃罢了。
      簌簌寒风追着飘雪,严冬临了盎然。
      然徐昭觉着,她慌慌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

      “与书,去将暖手炉给她拿去。”说着将手底的画纸抽出,换了张空白的。

      南周九年,他想把这初春的雪连她一同停驻在这点墨之间。

      -
      徐昭的父亲是霁州仓司,掌管的是茶盐买卖,世代功名的世家里,身为嫡子,他背负的期许有些沉重了,但功成名就本也是他所望,自是在方方面面都出色。
      而宋家世代经商,做的就是这茶盐生意,两家往来也就多了。宋知蕴是宋家的二小姐,母亲更是江城知府白氏的女儿,与当今宫中淑妃是情同手足的闺中密友,嫁到这商户之家是受了些许指点的,却在宋知蕴五岁那年就患病早早逝去。

      宋闻常常带着知念在身侧,旁人只道是疼惜宋知蕴年少丧母,多了几分关照。只是宋知蕴年幼不经世事,目睹母亲离世后,只觉有着阿爹对她好,陪着她就够了。

      她与徐昭该是算得上青梅竹马。

      她初入学堂,知晓徐昭这个名字,他就已经是学府的有名人了。棋画,琴艺样样头等,只有在那骑射上是落了余蓦阑一筹……固然在知蕴心中,余蓦阑是让她恼了些的,自然也就是徐昭第一了。

      初见徐昭,知蕴七岁了,她和阿黎趴在窗台上,缓缓露出四只眼睛。

      “知蕴你看,那是徐昭,就是余蓦阑前头那个。”

      一袭品蓝广袖外袍衬出他白玉的肤色,修长纤细的手指持着支云纹宣笔,衣摆上的锦色团花拥簇着,袖口镶着暗蓝金丝。他端坐在桌案前,银白发冠下的青丝垂落胸前,散落在素采的中衣间。清冷眉眼间藏下世间芳华。明眸皓齿,知蕴觉着,好生凛气。

      “知蕴,我可好容易带你进这男子的学堂。”

      她匆匆说道。阿黎是瑞王的独女,亦是当今圣上的侄女。当初瑞王自请离开江城,退离了这王位的争夺,来到霁州出任,忙于治理霁州事物,也将阿黎这个郡主养得散漫自由了些。阿黎性子活泼,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比知蕴多,此刻正从发髻上摘出了一支刻着画碟的流苏金钗放在知蕴手心。

      “如今这徐昭我带你看了,这难得的流苏金钗也是给了你……今日……今日逃了课去马场的的事,你可不准说出去了!”

      知蕴细细嗔笑一声,这是阿黎给她的第十四支簪子了。

      跟着父亲出入了几次徐府,徐承文听闻宋知蕴与徐昭在一间学堂,便让徐昭照拂着知蕴。那时的宋知蕴,心中诚然有道不出的欢喜。

      与徐昭熟络后,她常常提着一盒梨花酥,拾起母亲留下的书籍,带着去徐府。

      从春日的桃夭小袄,夏至的淄色薄衫,再到秋分的窄袖鎏金襦,冬日的月白大氅。

      其后每至午时,徐府总会有一道门缝是为她而留。

      坐在徐昭身侧,捻着梨花酥,读着一些对她来说有些晦涩的字眼,却是乐道去请教徐昭许多。

      有时徐昭也问她为何不读些简单的书,她微晃手中些许泛黄的纸,有些答不上来……
      默然一时,知蕴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抬起望着徐昭。

      “阿母待我很好的,我不想忘记她。”
      她顿了一下,抬头直勾勾地对视上徐昭。
      “徐昭,你要陪着我,别像阿母一般…… 可好?”

      听着只道是遗憾,徐昭却忍不住伸出手,徐徐抚在知蕴头上。
      宋知蕴在充斥着檀木香的徐府书房中写下了这段伴她一生的记忆。

      往后,宋知蕴觉得霁州的每场雪,都是为她和徐昭而下。

      -

      “小姐……小姐……可要用些茶点……”

      静思看着宋知蕴休憩了好一会儿了,本是不想打搅的,可从卯时到如今,一路劳累奔波至白府落脚,实在是忙的一天未用膳了,到了这傍晚时分她不免担心,这才贸然询问。

      宋知蕴缓缓睁开眼睛,脑袋有些许昏晕胀痛,低头嗤笑一声,自己竟是又念起这些往事了……

      “静思,外祖父可曾回府了……”

      “半个时辰前是回了的。差人来过话,说是等小姐休憩好了去大堂中用膳便好。”静思应声回到。

      “那便帮我梳妆吧。”

      打开妆奁,一支头离开霁州时阿爹给的素白银簪又牵起她的思绪。

      两月前家中变故,宋闻怕连累到知蕴,当初忙忙送她来到外祖家中。一别霁州,她知道便是山高路远,再没有回头路了。
      如今阿爹可安好?她不知,也不敢知。

      宋知蕴来到这白家,面上虽是当着主子的礼遇对待,素未谋面的舅母吃穿住行都不曾亏待,暗地里却还是受了不少冷眼。
      阿母的模样她用些记不起了,祖父也是未未相见过的,想来往后的日子该是举步艰难了……

      踏出屋子的门槛,寒风凛冽得令人寒颤,吹乱了宋知蕴的思虑。淡粉色绒衣边的金丝细纹随步子晃晃闪烁在漆黑长廊里。
      她难得穿上些颜色明艳的衣服,大概第一次见这外祖有些拘谨,她记得幼时阿母告诉她,隆重的时候要穿些令人悦色衣裳,那……她大概是想要这外祖父开心吧。

      来路的沉寂在大堂外被埋没,还未跨进屋内,喧嚣已惹进了她的耳内。

      纡徐迈步,却听有言。

      “云安啊,听闻你幼时与阿念就相识,如今阿念来江城,有你这儿时友人相伴,想必会少些乏味啊。”
      宋知蕴倏然一怔,落步与堂内。霎那对上了徐昭回头的眼眸。
      她没有再多看。

      春风穿堂而来,千万般回忆骤然而至,可她有些倔强,将他们都拒之门外,暗暗忍下红眼,抬头只剩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祖父万安。”

      宋知蕴直着身子,稳步走到了外祖父白靖安的对面,微微屈膝,颔首躬身请安。

      白靖安已过了知非之年,头发已沧白不少。坐在上座,垂眼中含慈爱,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像,实在是像……心中感慨确是像极了她的阿母。
      当年将女儿嫁到霁州,未曾想就是天人永隔,多年来心中都是悲痛不已。而今看见宋知蕴,心中也是有了些宽慰。

      “知蕴啊,如今即来了白府就是白家人了,外祖父从前未有机会见着过你,今日一见,已经长落得如此袅袅婷婷,然是心中踏实了。”

      宋知蕴眼含笑意走到了外祖父身旁。白靖安命人拿来一支翡翠镯子,给她戴上,便是告诉她这镯子是当初她的阿母幼时玩乐时碎了的,一直放在府中,前些时日才修好,今日给了她见然是望着知蕴有些念想。

      “往后你若有何缺,只管和你舅母相提,你阿舅啊,儿时和你阿母最是要好,如今……”
      白靖安说着说着握着宋知蕴的手又重了些,没有继续讲下去,让她入了座。可宋知蕴离得近,看出了他润湿的眼眸,却是也牵起她心中波澜。

      令宋知蕴有些讶异的是她竟是落了祖父旁的上座。先前想着来白府不过时寄人篱下,不指望有些好眼色给她,如今外祖如此和蔼,心中不免惬意了些,只是那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倒有些压迫不已了……
      她在等他说话。

      “阿念,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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