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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昨夜竹林今朝长风1 ...

  •   昨夜杏雨打湿阶,误入花荫一片,在晨光熹微之前方休住,午后的阳光便卷着热浪裹挟而来,竹疏影里,倒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十九便坐在大片竹荫下,手中捏着一白一黑两枚棋子,仔细思等着摆在石盘上黑白子势均力敌的残局。他的衣摆如天上流云般铺在石凳之上,风一吹,流云翻卷,伴着竹林箫箫之声。
      黑子落下,激起一声清脆的玉石磕碰之声。
      “十九哥。”红衣少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十九身边,垂眸含笑,长身而立。他顺手从十九手中接过那一粒白子,盘腿坐到了十九对面的位置上。
      “你来了,”十九笑着应了行远一句,却不问他为何而来,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句简简单单的陈述句,伸手将装有白子的玉瓷小碗推到了行远手边。
      行远发出一声轻笑,一子落下,便封了黑棋本要走的路,他笑着又捻起一枚白子,道:“十九哥,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十九莞尔:“看来你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一边说一边又从小碗中捻出几枚黑子在手中摩挲,清风吹动他的发梢,他眉目舒朗笑意盈盈,又道:“这又有什么惊讶的。”
      他话音落下,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另辟了一条路子出来,接着他抬眼看问行远,漫声道:“我倒是很欣慰。”
      行远皱眉揣摩着十九的棋路,后者舍弃了局势大好的一边,重新定下路子,此番下法让他琢磨了好一阵。
      行远看了半天白棋,最终又落一子,封死了一角的黑棋,笑着收了那几枚黑棋道:“初夏六月,澜江水涨,可以发水。”
      十九却也不再意极收走的几枚黑子,仍笑道:“你定夺就好。”
      林间山鸟清啼了几许,压下了兴起的热意,十九圆圆的黑瞳周围像是盈了一层极浅的光被无尽的深黑吸收尽,黑子又落,却是将白棋围了起来。
      好一招请君入翁。
      行远低低笑了起来,看着己的白子被收走,方寸棋盘上的局势竟成了一边倒,黑子步步逼近,便道:“不会拖很久的,怕再有人发觉。”他说着又落下一子,落在了一枚黑棋旁边。
      “无妨。”十九淡淡地说道,捻起一枚黑子,抬手落下便活了整盘棋,他抬眼语气温柔如轻雪一般:“你大可放手去做。”
      郑铎昨夜一个恶梦接一个恶梦做,梦醒后再难入眠。他虽是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却依旧是一个毫无法动的普通人,也知道自己这样定是斗不过十九,便下了要逃跑的决心,他所带东西不多,一身用于换洗的衣裳,几张薄饼,还有那条红绸带。
      他猛地拉开房门,趁着夜色狂奔出去。
      “你就这么放他跑了?”行远看着棋盘上白子败局已定,一边收着自己的白子一边抬眼看向十九,不明白十九昨日眼睁睁看着郑铎跑掉的意义是什么,他以为十九会杀掉郑铎,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就算不杀也会留郑铎在身边慢慢折磨他.。
      十九收完了自己的棋子,不需等行远接着再问,笑着说道:“当年点神台上共列位十一人,你可知道?”
      行远点头应道:“先前你与我说过,我还记得。”
      十九道:“可是这村中,不包括小鱼儿一共只有八十位,有一位我当时寻了很久也没寻着。”
      “哪一位?”行远看着十九手中的黑子一枚枚落入碗中,脑中开始一个个过起村民的脸。
      十九抬眸。
      “杨酌?”
      “杨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十九笑道:“是的。”他似乎没有再下棋的意思了,将黑子放入碗中后便没有了其他动作,话语一顿,又道:“郑铎这人易感神息,抛他出去,或许会有易想不到的好收获。”
      十九的目光对上行远,毫不掩饰地笑了笑。
      神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的,而是一个人飞升成神,,神又殒落重新转世为人后才会拥有的。拥有神息不代表会继承之前的法力,只是会比寻常人飞升的速度快上一倍。
      “其他人就先不留着了。”十九淡笑道,他只是上下嘴皮一碰便要决定余下七十多人的生死而毫不变色,仿佛只是置身事外,说另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样。尽管已经回暖,但若让旁人听见这句话,定会从脚到头才起一阵凉意。
      “好。”行远应了一句,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十九衣摆上竹叶摇晃的影子突然上前了一步,蹲在了十九身边,本想说些什么,抿了抿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用担心。”十九突然伸手揉了揉行远的头,悠然地说:“都会好起来的,信我。”
      行远轻轻松了一气,感到十九收回了手,抬手攥住了他的手,在白玉般温润的指尖落下一吻。
      行远微微抬眸,正好撞进他那如深潭一般的黑眸,他的睫毛似羽翼般微颤,距离近到两人鼻尖仅有三寸距离。
      呼吸差点纠缠到一起,行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行远应道:“十九哥。”
      “我信你。”
      十九听他话音方落,便平地起了大风,卷起了林间积了许久的竹叶,渐渐裹住了行远,十九指尖的温度渐渐散去,风散去时,也把行远带走了。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正是流光易抛。匆匆过了五月,刚进入初夏便起了几声蝉鸣,院后玉兰树上爬起了阔叶的藤蔓,刚好遮住了毒辣的阳光,溪声潺潺,生出清风几许。
      十九手边放着一小盏新茶,既不烫口也不寒凉,入口微有苦意,却十分消暑。
      “十九哥在想什么呢?”
      景临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十九的余光看见他从一旁坐起身子,端起十九的茶盏灌了一大口,然后皱着脸咋舌道:“好苦,我怎么一点儿也不喜欢喝茶。”
      十九的嘴中传出一丝轻笑:“屋内煮了花茶,自己放糖。”直接忽略了景临第一个问题。
      景临摇摇头,拒绝了十九的提议,认真道:“可是十九哥,若是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而且是有各种磨难和痛苦……就比如说你没有煮花茶,只有眼下这一杯苦茶可以解渴,我不就只能按着这条路走下去,只能喝这一杯苦茶。”他观察着十九的神色,缓缓说道:“这是每个人出生后既定的命,对吗?”
      十九掀起半敛的眸子,也不急着回答景临突然问起的有关“命”的问题,细细想着他所问的前因后果。
      景临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弯弯绕绕了半天没给出重点让十九生了疑惑,便又开口:“就是人生来就只有那一条确定的路,对吗?”
      十九笑了,他回道:“不是。”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人可以走很多条路,无路可走时就要另起新路,而不是穷途陌路一了百了,万事总会破而后立的,你要相信逆天改命。”
      景临点了点头,又听得十九漫不经心带了点笑意的声音响起:“你这问题提得有趣。在你面临选择的时候,你会发现有很多条路,但当你走到最后回头看时,只看见了你来时的那一条路。”
      “所以人们会普遍认为,人生中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这条路就是他们所认定的命。”十九慢慢说道,半撑起躺在石头上的身体,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随意。“不过这是两码事。”
      “原来是这样。”景临道,“那十九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十九微微扬起光润的下巴,优美的颈线连着他漂亮的锁骨,落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逆天改命。”
      “啊?”景临被他这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怎么逆天改命?”
      十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我说笑的,你别当真。”他话语一顿,眉目低垂:“不过,经历些苦难也有好处。这茶虽苦,却能消暑祛火。”
      景临圈起手指放在自己下巴上,做了个思考的动作,然后道了句:“你说的对。”便又要端起茶盏再饮一口,茶盏还没碰到嘴边,便听到空中传一声轻飘飘的:“睡会儿吧。”他抬眼看着十九,,想问是不是他开的口却发不出一个字音,双眼一闭,浑身像被抽干力气般向前倒去。
      茶盏落地,茶叶散了一地。
      “张大哥!多久回家咧?”农田上一位三十出头的妇女直起身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不远处的一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看日头正盛,俯身时面蒸暑土气,抬眼看田野是望不尽的金黄,说道:“马上,今天肯定收不完了!”
      “好,那我先带大黄回家!”阿芊口中的大黄是一头上了年纪的老黄牛,但十分勤劳能吃苦,阿芊和张大哥总担心它会累出毛病,才赶着早点带它回去。
      “行,赶紧让大黄回去歇歇!”张大哥笑道,“我马上就回家!记得给我煮碗茶降降火!”
      “好咧!我回家等你!”阿芊牵了大黄从田中走到乡间小陌上,回头刀张大哥招了招手,见张大哥又弯腰举起镰刀,便扭头牵着大黄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张大哥镰刀还没挥下,就听到一声极度凄厉的尖叫,就像是从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尖叫一样,叫得他浑身发麻,他猛得回头。
      万木岗不知何时增高了许多,在其上凌空而立的正是主坟下的那个木像,他像是驭风而至,衣摆上的褶皱都看上去栩栩如生。他此时正俯首看着这座村子,听见阿芊的尖叫之后,木像缓缓转动了他僵硬的脖子,最后空洞洞的眼孔怔怔地望着阿芊,突然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更庞大的虚影,虚影不再是面无表影看不出喜怒的人脸,而是一张含着浅笑,极为俊美的容颜。虚影慢站了起来,竟有千丈高,如此睥睨众生就像在凝视深渊一样。
      张大哥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阿芊就往村口跑,其他村民都被吓呆在原地,直到张大哥喊了句“还愣着干什么,跑啊!”众人才想着拖家带口地要冲出村门口。木像一把抽出了束在腰间的骨鞭,虚影动作更快,抽出骨鞭,闪绕着一抹妖冶的红色光芒,一鞭挥下,便将大路从中间劈成两半,沙石裂土腾空而起,在空中滞留片刻后又纷纷落地,慌乱的村民有的一脚踏空,跌落至深深的裂缝之中,哀嚎之声久久不绝,伴着升腾的焰火越穿越高。
      虚影弹指功夫结了个印迅速飞向村口,腥红复杂的花纹瞬间放大,形成了一个结界,将整个村子包裹在内,刚碰上结界的人被生生弹了回去,像四笼一般笼罩着整个村子。
      又一鞭挥出,直直砸在一些村民的身上,当场毖命。
      “大伙散开跑!”张大哥抗着阿芊回头边跑边喊,村民们乱跑着散开,虚影勾起一个笑,似乎是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一样,低吟了一串咒语,裂缝周围的碎石开始滚落进深渊,深渊中传出阵阵如鬼魅般似哭似笑的尖叫声。
      张大哥奔跑着的腿突然被一把拉住了,阿芊被一把向前摔去,回头看时,张大哥的腿上竟攀了一只从裂缝中钻出的手骨!那手骨微一使力便把手骨的主人从深渊中拉出来,一个几乎腐烂完的尸体从深渊里爬出来,他似乎刚开始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地向前走了几步,爬着蛆虫的牙齿一口咬断了张大哥的脖子,瞬间燃起了青白色的鬼火,将张大哥连同其惨叫声一起裹住,突然猛得转头看向瘫坐在地的阿芊。
      阿芊立马尖叫起来,看着从裂缝中爬出来越来越多的像那具尸体一样的恶鬼,有些甚至是一刻钟前活生生的村民,落入深渊后为万鬼蚕食又成了恶鬼模样。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昏死过去,但她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飞快起身在田埂上狂奔起来,试图甩掉那些恶鬼。
      真正的人吃人,鬼吃人,真正的人间地狱。
      虚影没了动作,欣赏着自己亲手造成的闹剧,目光突然落到缓步上山的白衣少年身上,他单膝跪下,对白衣少年伸出了手,少年便在他掌心之中缓缓上升至高空,俯视着如蝼蚁般的生命如昙花一现般,又像蝼蚁般消残。
      十九俯视着一切,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清朗的嗓音,说道:“难怪那书生这世生得那般性子,每世轮回都要受这种痛苦。”
      十九不语,看到了在田埂上奔跑的阿芊,她身后追的恶鬼越来越多年。隔着结界,他们都能听到结界内的嚎叫之声。
      十九伸出左手在虚空一握,手中多了一把近乎透明的弓,右手轻搭弦上拉出一枚凌空之箭,绽着白光,鼓动着他衣袂上下翻飞,右手一松,箭矢破空而至,直直插入阿芊的眉心,被直直钉在地上。
      万鬼蜂拥而至。
      十九垂手放下弓,弓便化作光散了去,他扬起一个笑:“我不想拖太长时间,会耗你太多力量。”
      他回首看了一眼村子,无人生还,万鬼携行。
      “发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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