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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木马 ...

  •   「其实人生的每个选择都有征兆可言,我的父亲与祖父一生向往英国,却从未踏上那里的土地。而我为了我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成为人们口中背信弃义的家伙。哪怕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的选择依然如此。」
      ——《新闻报:海伦·米尔顿回应更改国家队》

      她与德布劳内面面相觑。
      米尔顿夫人的好脾气到此为止,她无法忍受女儿的无礼。预感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被搅和进一场家庭争吵,他颇为无措。
      “妈妈,我真的很累,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她按住发痛的额头,球鞋摆放在门口的鞋柜里。
      “是谁先吵的?”艾米丽的唇枪舌剑很有她在课堂时的架势。
      海伦无心应对口水仗,她对德布劳内的新奇也就此止步。疲惫与顿感占据身心,她拖着僵硬的身体上楼,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楼下的艾米丽老师心理咨询会仍在进行。
      一年前她为了补贴家用,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再加上常年与这么大的孩子接触,她早就摸清青少年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身处异乡却感受到家的温暖,德布劳内一时被邻家妇人打动,更何况她邀请自己共进圣诞节晚餐。
      如果不是爸妈给寄养家庭打电话,他们是不会知道他还会回到亨克的,自然不用提晚饭。

      海伦的电脑又一次延迟,她身上穿着黑白毛衣,从楼梯走下后径直冲向门外。房屋后的空地部分用于艾米丽女士的花卉艺术爱好,另一部分主要由年久失修的球门组成。
      她房间的信号格外的差,经常掉线不说,令一心想饱受互联网淫/浸的少女七上八下。
      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讨论什么,她直接推开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海伦不得不寻找那根天线连接的信号接收器,调整它的位置。因特网可比与有血有肉的人交往有趣多了,即使荧光屏幕会影响她的视力。

      鼠标清脆的点击音代表她目前的心情。

      眼球浏览过形形色色的图片,最终定格于伦敦。她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那里,尽管英国的天气是出了名的差劲。

      十四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

      学业纷扰,醉生梦死,或者于人海中沉浮。

      当然,她不会预料到三十岁的自己面对过去的照片,只能用难过的声线说出“其实我没有真正热爱的球队”这样残酷的真相。
      所以有人称她为足坛雇佣兵,但似乎又不是。

      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可见来者的客气。海伦用力拉开门,没想到是德布劳内,与他的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你的母亲叫你下去。”他说。
      海伦应声下楼,餐桌上摆满可口的食物——肯定是半成品,要不然就是从餐厅带回来再用微波炉加热过的,以艾米丽女士的手艺暂时还做不出来。

      一顿过于安静的圣诞节晚餐。

      没有圣诞树,没有乱拉电线的彩灯,没有礼物,没有壁炉与长筒袜。
      海伦习惯这样的冷淡。
      自从爷爷去世后,位于柏林的老家是不能再回,奶奶由德国定居的叔叔照顾。五六年没走动过,关系早就变淡了;受限于丈夫的阻拦,至今艾米丽还没能成功带女儿回自己的家乡过节。
      明明街头上的圣诞节氛围已经达到极点,随处可见扬起笑脸的一家人与在超市大肆购物的人群。就连往日一丝不苟的埃里克教练都在训练过程中多了几分宽松,对她的小失误权当看不见。

      海伦沉默地用汤匙捞起海鲜汤中的虾仁,奶油沾满勺口。

      她的记忆本不是这样的。

      运动员早年得子不是新鲜事,他们对繁衍总是怀有超出常人的热情——不排除是为了家人督促自己更加努力。而足球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可能不到四十岁,毕竟人们也很难想象一个中年人在绿茵场上狂奔一万米。青春饭限定的时间如此有限,许多人巴不得趁着年轻多赚钱。他们的人生被压缩到极致,什么人生大事都好像风一般过去。婚姻,性/爱,让自己的父母升级为爷爷奶奶。

      尽管常人难以想象还在攻读学位的年纪早早成为父母。

      1991年8月,海伦出生的那个夏天。准确来说已经步入秋季,可炎热没有放过这个西欧小国。布鲁塞尔某家医院里的一个孕妇待产,她的丈夫不厌其烦地问东问西,直到女人板着脸把他骂出待产室。下午五点,夕阳铺满窗格,橘色成为冰冷医院的主色调。生产的紧张导致她差点呕吐,即使这样仍是十个人中最镇静的那个——她的丈夫大汗淋漓,甚至因为过于紧张被抬到隔壁休养,这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事。

      一场持续到午夜的痛苦折磨那个可怜的女人,以至于日后艾米丽给海伦讲述她的生育经历时,令海伦难过得落泪。
      海伦是个晚产儿,比预产期晚了半个月。她本该像她的父亲一样是只狮子,却变得敏感纤细。
      据母亲所说刚出生的她全身发紫,一度被医生认为已经夭折,一家人为此全部陷入低沉的情绪,肖恩·米尔顿更是涕泪横流。他两个月前刚刚打入国家队的第五球,在绿茵场上肆意奔跑。

      不知道新生儿的母亲以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是她过于迷恋夺目的夕阳,又或者是深深被夜色缠绕,她为她取了个美丽且不幸的名字——海伦。

      其实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可当艾米丽将其与特洛伊战争联想起来时,一切便变得复杂起来。

      彼时的老米尔顿还是个莽撞小伙,效力于安德莱赫特足球俱乐部。新生的女儿,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在那里完成了比甲三连冠的壮举。作为功臣之一,肖恩一时风头无两,劝说艾米丽不用找工作——她准备结束布鲁塞尔大学的学业,着手挑战生活重担。但是她没有听从他的话,也庆幸母亲的选择,海伦不至于在青少年时就苦于生计。

      她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只对零星几个印象最深的片段抱有执着的感情。

      四岁起肖恩就带着她一起踢足球了,在布鲁塞尔的家——他用丰厚的薪水租的一家复式别墅。这个家拥有宽敞的后院,几乎是从学会走路的那一天起,海伦就跟着爸爸一起追逐黑白的足球。

      直到1999年。

      她始终对千禧年前的那个暑假怀有敌意,海伦当时在布鲁塞尔的小学正常读书,每天由母亲接送。艾米丽的英国人身份为她谋求了一份高中教师的工作,而海伦下午三点就放学,她每天都会来接女儿,牵着海伦小小的手一起坐车回家。汽车必须停靠在学校不远处的停车场,海伦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拉着母亲手说她今天在学校的遭遇。谁羡慕她的午饭丰盛了,哪个同学迟到被老师抓个正着,她今天的户外体育课又把男生踢得不高兴了,等等。诸如此类事情,妈妈恐怕听得耳朵起茧,却不厌其烦地倾听。

      那时海伦还在换牙期,因为吃过多甜食而被牙医勒令禁止糖分摄入。她在回家短暂的路途上看到冰淇淋售卖车,可怜兮兮地拉艾米丽的衣角,对女儿堪称溺爱的英国女士却格外铁石心肠,一口回绝她的过分请求。

      而现在是因为教练严格规定,不能轻易改变体重。

      但是那个暑假格外燥热,气温高到地面上光明正大流动滚滚热浪。她一如既往地向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说再见,在校园门口四处张望寻找妈妈。艾米丽通常一身套装、站在校门远处的树下等待着她。她还在那里,只不过有点异常。

      “妈妈,你为什么难过?”她抬头询问,双手抓紧书包背带。
      面前的女人显然哭过的样子,双眼红肿。她把海伦抱起来,柔软纤细的手臂牢牢抱紧她。
      “妈妈现在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必须理解。”她的语气从来没有如此生硬。海伦讨厌午睡,她都会哄着她去睡觉。
      海伦懵懂地点头,以示自己听懂。
      “今天我们不回家,我们要去医院。”

      二十八岁,在金元足球时代前的那个时代,已经可以光荣退役了。但肖恩此生都一贯保持对足球的热爱,直到他被铲伤,当场下场。
      队医给他的评价是积劳成疾,他不喜欢坐在替补席上,因为那会让他感觉被轻视。

      海伦闻了两个月消毒水的气味。
      肖恩在医院附近的疗养院养伤,妈妈一直跟着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她,只好让医院的护士代劳。又或者是她的父亲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羸弱无能的样子,特意避而不见。

      那一年为了迎接千禧年这个重大的历史时刻,烟花、庆典、活动数不胜数,随处可见欢声笑语的人群。在父亲康复一段时间后,两辆卡车带走了他们在布鲁塞尔的所有财产,回到肖恩·米尔顿的童年所在地。
      海伦的奶奶是实实在在的亨克本地人,不过为了她的丈夫现在于柏林居住。

      他们新生活开始于一间上了年纪的老屋,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前提是一时受挫的男主人没有将自己的财富投资债券的话。

      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如果将八岁前的记忆简称为童年,那么此后的生活就是海伦一生不愿提起的伤痛。

      直接将她从热爱足球、享受奔跑的女孩转变成现在的模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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