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与骨》m24

1、所谓双胞胎

　　“你哥没来？”
　　陈彦宁烦躁地“嗯”了一声。
　　毕业十年之后的高中同学聚会，班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哥没来”，陈彦宇根本不是他们班的好吗！
　　但这也不能怪班长，在他过去的二十六年人生里，陈彦宇占据了其中百分之九十九，他的所有亲属、朋友、同事、他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都认识陈彦宇。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昔日的高中同学现在都变得陌生起来，高中毕业之后大家都去了不同的学校，进了不同的专业，现在从事着不同的工作，同窗们已经在暗地里悄然分出了等级。
　　组织这次聚会的班长显然在食物链的最顶端，他家里有点小钱，早些年出国留了学，现在回国进了大厂，俨然已经是同学堆里的成功人士——这一点从一直围着他说话、表情谄媚的几个男同学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陈彦宁向来不适应这种场合，他默默地坐到角落，暗中祈祷不要有人来跟他寒暄。
　　然而事与愿违，陈彦宁那张脸放到娱乐圈也能当个花瓶，打初中抽条起就是人群中的焦点，高中时张开了更是不得了，再加上又是双胞胎，跟陈彦宇两人天天顶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即使本人再低调，也称得上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更何况高中毕业之后这对双胞胎便杳无音讯人间蒸发，场子里对他感兴趣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没坐两分钟，就有一个人举着酒杯坐到了他旁边。
　　“好几年没见了吧？”来人寒暄道。
　　这人以前跟陈彦宁做过同桌，跟他还算熟悉，陈彦宁虽然讨厌社交，但总归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是啊，好几年了。”
　　事实上是从高中毕业起就再没有见过。
　　“你俩现在在哪儿上班呢？”同桌徐乔一打探道。
　　看啊，就连问他工作这种问题，用的主语都是“你俩”而不是“你”。陈彦宁心想，他跟陈彦宇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么密不可分。
　　“A市。”陈彦宁回道，大家都在三三两两的交谈，但不少人都将目光往这边扫，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A市？”徐乔一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拍了一下陈彦宁的肩膀：“早说啊！我也在A市！你在哪个区？说不定咱们离得近，还能相互照应照应。”
　　陈彦宁被猝不及防地一拍，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但他知道徐乔一并非有意，也不好多说什么：“新荣区，不过经常出差，不怎么在那边住。”
　　这时，本来在跟别人说话的班长也走了过来，作为食物链的顶端，他一动弹，便有更多人的目光随之而来，陈彦宁不自然地拽了一下领子，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新荣区？我公司在那边有个厂，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去一趟。”班长周旭然说着，温和地看向两人：“到时候聚一聚。”
　　“班长也要来？那太好了……到时候我请客。是屹苏的厂子？哦哦离我那儿挺近的。”徐乔一顺势便跟班长聊了起来，陈彦宁一下子从漩涡中心变成了灯下黑的那片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陈彦宁当然看得出来班长是在解救他，于是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么一折腾，就更没人来找陈彦宁说话了，他心安理得地掏出手机摸起鱼来。
　　【别喝酒。】
　　微信界面置顶对话里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陈彦宁看着那几个字，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以往的聚会陈彦宇都会陪他一起，当然，陈彦宇的聚会也会带上他，之所以这一次没有来，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在某些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下，又或者两方的默许下，进行了身体与灵魂上的深入交流。
　　简而言之，他俩睡了。
　　还算清醒的，两次。
　　体位不同。
　　很难说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算是当事人陈彦宁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跟陈彦宇看着彼此身上不可描述的痕迹，双双陷入沉默。
　　天哪，这可真难得，在他和陈彦宇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二十六年里，在他俩学会说话的二十四年半里，这或许还是第一次，两个人看着对方，想说什么但最终相顾无言。
　　人终于来齐了，围着大圆桌浩浩荡荡地坐下，一眼望去有二十来人。
　　一个重点高中的非尖子班班级里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只是只有这些人能在今天来参加这个聚会。
　　坐在陈彦宁身边的一男一女他都不太记得了，不过那位女同学身边坐着的大概是她男朋友，陈彦宁无意中看到他们在桌子底下牵着手，身体挨得很近。
　　“这不是我们班的学霸吗？怎么毕业了就没联系了？考得哪个学校啊？”另一边的男同学笑眯眯地对陈彦宁道，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可不那么友好。
　　陈彦宁还在想着一些事，闻言才回过神来，像是一款自动应答机一样毫无灵魂道：“A大，数学系。”
　　“好学校啊！不愧是学霸，跟我们这些人可比不得。”那男同学大概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复，脸上的笑容霎时收了回去，转而又问道：“那现在在哪儿高就？”
　　他料定陈彦宁工作一般，原因很简单——陈彦宁身上的衣服鞋子没有一件大牌，拿在手里的手机也是没见过的杂牌，再加上陈彦宁神色疲惫、不与人交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成功人士。
　　“A市，政府公务员。”陈彦宁面无表情地说。
　　“哟！”男同学夸张地叫了一声，语带嘲讽道：“公务员啊！厉害呀！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啊？”
　　他这一嗓子把大半桌子的人都喊得看了过来，几个女同学微微皱起眉，显然很不满他这种行为。
　　陈彦宁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只是觉得烦，便敷衍道：“没几个，没你挣得多。”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陈彦宁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他的人生里值得被注意的人寥寥无几。
　　最后还是班长起身打了圆场。
　　看着微信置顶里的那几个字，陈彦宁想了想，拿起大圆桌转盘上的啤酒，起开给自己灌了半瓶，然后心安理得地打字：
　　【已经喝了，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