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不萧瑟》即墨先生

3、嗜书为命

　　在遇见那个少年之前，林晚秋最爱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在夏天有无限种可能，是汪曾祺笔下曾为栀子花“出头”的季节，是会邂逅书里总爱写那喜出望外的傍晚，是街角摊贩的案板上弥漫的烟火气。三伏天的燥热中迎来一阵夏风，就算是偶有发生的丁达尔效应也会成为人们口中“会有好事发生”的彩虹，好像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运气总是出现在夏天。
　　高三的课程紧锣密鼓的打响了，电影《全城高考》中曾说过：每个人记忆中最炎热的那个夏天是高二的暑期。因为七月的盛夏，瓦蓝瓦蓝的天空下被炙烤的马路散发着柏油的气味，向远方望去，可以看到一层层的热浪包裹着整座城市，还有每个如临大敌强忍躁动的高考生。林晚秋的学校嘉青中学一直以学生为本的教学理念著称，所以在前几届学长学姐强烈抗议教室太热的前提下，今年学校专门在校外承包了一个补课机构为高三学生提供一个凉爽的学习环境。
　　其实众所周知，真正的原因是学校之前补课被多次举报了，有一次直接被通报到教育厅，省上带着一众领导来学校查封，导致正在上课的学生被迫下课回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也为了保住校长头上“荣誉教育家”的桂冠，更为了那连年攀升的升学率，学校今年斥重金包装了一个所谓的“课外培训班”出来，当然也是采取自愿的方式报名参加。
　　嘉青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家里不差钱的主，在教育面前，每一个学生家长都如同待宰的羔羊，随时为教育事业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林晚秋的父母同样也不例外，但对于林晚秋来说，只是在哪里看小说看得更舒坦的区别。平时上课，林晚秋还能屈于课堂严肃的淫威之下，挑自己喜欢的科目来听，转战进了补课机构，相当于是没养肥的猪仔出了栏，向往哪跑往哪跑，主打一个撒欢要紧。
　　文科班报名参加补习班的人数没有理科班的人数多，就把林晚秋的班级和隔壁班合并在一起，除了数学老师不一样以外，其他科目的老师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在补课班的座位可以随便挑选，林晚秋和辛若芙自行成为同桌，但是为了方便上课看小说，林晚秋拉着辛若芙坐在了拐角的最后一排，而同桌林则成跟隔壁班的学生坐在了她们俩的前排。没有了校领导的随时抽查，林晚秋大胆地把《红楼梦》换成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她可是励志在这个暑假要把张爱玲的小说全部看完。
　　辛若芙课间整理着上堂课的笔记本，“晚秋啊，你小说看的笔记都不写了，小心开学班头检查”。
　　还共情在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旷世之恋中，林晚秋怏怏地答道“唉～回头补吧，班头肯定开学之后要给那些没有补课的人重新赶进度的，到时候写也来得及”。
　　“那万一不补呢？你要怎么办啊？”辛若芙开始替林晚秋担忧起来，可是另一位还正在民国的战火中伤痛着别人的青春，似乎没有听到。
　　前排的林则成回过头来对着辛若芙感叹道，“啧啧啧，我的这位同桌似乎没有发现没来补课的都是大神们啊！为开学后的她默哀三秒钟，多一秒都对刚刚你的提醒表示不尊重”，说完向林晚秋投去同情的目光，而回应他只有毛发旺盛的头顶，“这脑子啊，是我们老林家的悲哀”。
　　这节地理课，班主任张瑞在课前给每个学生发了目标院校、高考期望成绩等一个梦想清单表，林晚秋看着表格脑袋空空，自己似乎好像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在自己十八岁之后，会去寻找琼瑶剧里的薰衣草，会去看所有小说里都会提到的古堡，还会去种满梧桐树的南京感受被历史记载的爱情。关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甚至在上高中之前还以为自己只有清华和北大两个大学来选择，她的世界一直被小说充斥着，体验书中人物的人生使她性格跳脱，但也同样更能共情。
　　经过一阵思考后，林晚秋仔细的对折好表格夹进书里，终于认认真真地听了暑期培训开课以来没有开过小差的一堂课，她的状态逐渐回到了在学校时候的样子，又挑着自己喜欢的学科听讲，也不舍放弃掉张爱玲笔下的世界，只是那个“看完所有小说的愿望”似乎不能实现了。
　　暑期的补课把所有人都逐渐带进了实现梦想的鸡血道路上，每个人好像脑门上都绑着“奋斗”的红飘带。经过一天得之不易的假期后，又回到了这个四角小屋里。
　　林则成神秘兮兮地抱着书包走进教室，四处张望着确认周围没有老师之后，打开书包掏出一本《Vogue》杂志欧美版，一脸炫耀地拍在辛若芙的课桌上，冲着林晚秋说：“怎么样！！！哥们厉不厉害！”，林晚秋看到杂志后，瞪大了眼睛并伴随着一声“哇～你要死啊”。
　　辛若芙也在震惊过后，四下看了看有没有老师的身影后，才拿起杂志翻看了起来。林晚秋也凑过脑袋去围观，感叹着“啧～泰勒·斯威夫特这脸这身材，真绝啊！”，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辛若芙，看在同为泰勒粉丝的面子上，这本送你了！我这里还有一本呢！”
　　林晚秋猛地抬起头，问“你什么时候也成泰勒的粉丝了？”。
　　林则成皱着眉冲林晚秋眨巴眨巴了眼睛，林晚秋如同狗闻到了肉味一样兴奋，盯着林则成放大了瞳孔，悠悠地回头看了看正在专心看杂志的辛若芙，又悠悠地转回去向林则成默默竖起了大指姆。
　　林晚秋清了清嗓子，咂舌道“啧，真给我们林老家长脸哈～最近班头查得这么严，你还能把这等违禁品带来。要是被查出来，只求你别拖我下水，哥们马上大结局了”。正沉浸在泰勒盛世美颜中的辛若芙抬头道谢，“谢谢啦～不过马上高三了，这应该是我看得最后一本杂志了。回头请你们喝奶茶！”，三人达成共识后，立马收起手上的小说杂志，准备上课。
　　那个林晚秋暑期一开始叫嚷着要“看完所有小说”的愿望只在看完一本小说后草草收尾，不过《倾城之恋》的收官也让她对作者的人生更为好奇了，抓紧“假期”最后的几天时间插空翻着《张爱玲传》。于是这个令外校闻之羡慕的补课，在林晚秋一边惋惜着一个才女的卑微，一边满口大骂着胡兰成是个渣男的声音里结束了。
　　林晚秋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安，甚至感觉身边的伙伴们根本不能理解她现在对于张爱玲满心遗憾的情感，又掏出那本少女日记唰唰地写下乱世佳人的苦诉，而辛若芙拍着林晚秋的肩膀也在惋惜着眼前这个姑娘即将面临开学后的灾难。
　　只是林晚秋打开日记本偶尔翻到前面的内容，她依旧会回想起那个仿佛少年在垫脚摘光的午后，和悦耳的蝉鸣，那封发出的信件也彻底带走了少女情怀，变成了她十七年人生的无法言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