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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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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别胡说八……”沈丹青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那遽然色变的妇人,便已迅速拉扯着两个男孩,跌跌撞撞逃远。
少年静立原地,眸底倒映的画面,淡褪了渐远的人影,徒剩萧索山景。他沉默良久,终而还是叹了口气,本待转身走开,脚下却一个踉跄。
“陆回风。”沈丹青当即抢上,一把搀住了他,看着他眼里黯淡下去的光点,心念一动,温言安慰道,“小孩就是这样,总爱大惊小怪,等他想明白就好,你不要……”
“你不怕么?”
陆回风沉声发问,打断她的话。
“我?”沈丹青一指自己,疑惑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听到这话,倏地愣住。
沈丹青觑见他那双漆黑瞳底瞳仁一瞬的失焦,眼睫微微一动,颇显出几分无辜的意味,与那溅满一脸的猩红血迹着实不相称,不由轻叹一声,掏出帕子走近,小心给他擦拭脸颊脏污。
“人在江湖,生死关头,谁都不可能顾全所有。连我都明白的事,怎么你倒不懂了?”沈丹青收敛容色,直视他眼中困惑,认真说道,“你本意是为救我,那姓赵的,也是咎由自取。哪怨得着你?又或是说……你只是不希望,我也误会你?”
陆回风听到这话,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迅速别开了脸。
沈丹青心领神会地抿嘴一笑,这才松开了手,戳了戳他肩头,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架没有白打。若真如赵八荒所言,何家人当是没法再为难我们了,只是你爹娘的事……”
“阿琅,”陆回风忽然开口,“我想去碧月居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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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居中池塘,引山阴河流活水贯通。水下河渠,多取近道,不似山道野径曲折,是以二人下山,又多费了好些工夫。等到了山庄大门之外,还未走近,便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沈丹青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吱呀的声响,登时躲去陆回风身后,半晌不见异动,抬眸望去,这才发现门头牌匾只剩一角的钉子还连着木框,被风吹得吱呀摇晃。
她下意识一缩肩膀,小心翼翼探出头去,透过大敞的朱门展望院中情景,看见那一地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的尸首,心下倏地一颤,当即攥紧了陆回风的衣袖。
“你怕?”陆回风偏头望她。
沈丹青不迭点头。
“那要不我一个人进去,你在这等我?”
“不要!”沈丹青断然否决他的提议,“万一那些刺客还在附近呢,我一个人留下,不是更危险?”说着一抚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壮起胆子便往院里走。
陆回风将信将疑跟上,视线始终未离开过她。一时没留神,差点踩到一死去侍从的脸。察觉异样,连忙收回了脚,即刻低头冲那尸首略一躬身,算是表达歉意。
然而还没来得及抬头,便与急慌慌回身奔来的沈丹青撞了个满怀。
“你又……”
“那个人没有头——”沈丹青一手捂着眼睛,紧靠他站着,指向前方一句具无头尸首,哭丧着脸道。
陆回风先是一愣,低头瞥了一眼那渗人的尸身,不由蹙眉。然见她一脸害怕的窘态,实在稀奇得可爱,唇角勾起弧度,差点压不住笑:“你不是说不怕吗?”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又不是没见过。可一下这么多……”沈丹青沮丧地捂住脸,深深埋下了头。
陆回风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即刻牵过她的手,柔声说道:“那你跟着我,别随便睁眼。我带你走。”
沈丹青点了点头,一手仍旧捂着眼睛,出奇配合地跟上他的脚步。
不过一夜工夫,一院水木清华,尽已衰残。草木凋零,院墙垮塌,目所能及之处,遍地尸山血海,叫人不忍多看,几乎每间屋子,门窗都已破损,屋内桌椅摆件、细软家什凌乱一地,如遭洗劫一般。
陆回风一路走来,途经昨日与何家上下对峙的偏院,环顾四周一眼,隐约觉得像是少了什么。
却在这时,沈丹青忽然开口:“哎……我们是不是该先去客房啊?昨日走得匆忙,连行李都没带走呢。”
“行李?只怕是什么都不剩了。”陆回风一瞥隔壁耳房,略一迟疑,将她推至一旁门前,扳过脸颊正对屋内,轻轻拍拍肩道,“你看。”
沈丹青茫然睁眼,瞧清眼前情形,瞳孔倏然张大:“这……难道是给土匪打劫了?”
“看起来,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陆回风沉下眉头,大步跨入那间满地狼藉的书房,目光无意瞥见地上摊着一件淡青色缠枝莲纹交领长衫,与此前何为仁送他的那件圆领袍衫如出一辙,目露恍然。
“这是何桎轩的书房?”沈丹青紧跟他进屋,瞥见桌上凌乱摆放的一沓熟宣,纸背隐约透出墨痕,好奇拿起一看,瞳孔倏然扩张,当场便要撕碎。
“什么东西你就撕?”陆回风大步抢上,劈手夺下已被她撕了一角的纸张,疑惑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叠画满小人的图画,画中男男女女,尽赤着身子,身体或折或扭,以古怪的角度亲吻相拥,姿态极为不雅。
这些图画线条简单,潦草却又直白,,他只一眼便看了个七七八八,脑中疑惑未解,一沓画纸便都被沈丹青迅速攫来的手撕了个粉碎。
“你撕它作甚,这画见不得人吗?”陆回风满头雾水,然看她渐渐冷下的脸色,却似想明白了什么,“你知道这画上的人在干嘛?”
“知道个屁!小孩子家家不要多问!”沈丹青反应极大,说着便跳起身来狠狠给了他一脑瓜崩。
陆回风一时吃痛,捂着脑门退了半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她清着嗓子,避开他的直视,一脸心虚解释道:“这个叫作‘避火图’,同门口的吉祥缸,和水碑一样,都是用来防火的。”
“是吗?几张图画而已,也能防火?”陆回风似懂非懂,揉着被敲疼的脑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然仔细一想,心头又浮起新的疑惑,脱口问道,“那你画过吗?”
“画你个头!”沈丹青痛骂一声,直欲当场掐死他。偏偏眼前之人全然不明她这火气从何而来,只疑惑低头,仔细打量起她。
沈丹青顿感索然,踹了他一脚便往外走,跨出门槛那刻,身形略一凝滞,又转了个方向,直奔昨日二人下榻的那间客房而去。
她已丢过一回行李,想起重新置办的操劳,头皮已然开始发麻,已然顾不上害怕,一路匆忙避开地上尸首,就连身后陆回风唤她,也不搭理一声。
然等到了房门前,瞧见满屋凌乱,心还是凉了下去。
“他们总不至于连我那些破烂都要吧……”沈丹青说着奔入屋内,看见李千山的画像同一品居、珑璇斋等风物画都散落在地,不迭抢至敞开的包裹前,一通翻找,确认其他行李一件都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她扭头望向身后的陆回风,却见他正俯下身,拾起一支色泽血红发亮的花果如意纹木簪,小心翼翼擦去上边沾染的灰尘。
“这是你的?怎是女子样式?”沈丹青好奇上前,低头一看,当即瞪大了眼,“小叶紫檀?他们连这都不拿……”
话到此处,她脸色倏变:“难道不是为求财?
“是我娘的。”陆回风收起发簪,继续整理其他行李,一面问道,“很名贵吗?”
“这支成色这么好,遍布金星,是很值钱的料子了。”沈丹青说着,忽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些东西你都不认得,从前不会也贱卖过吧?”
“谁说的?”陆回风避开她的注视,故作不在乎道,“我娘一向素简,所留物件不多,我还特地拿了这不起眼的一件,原是为作相认之用。可如今看来……怕是没那机会了。”
“说起这个。”沈丹青眉心一动,“昨日何为仁问我的那些话,你可有听见?”
陆回风略一颔首。
“那他所说的‘万象衡天诀’……”
“我没见过。”陆回风干干脆脆一摇头。
沈丹青闻言一愣,不由疑惑道:“可照何为仁的说法,不就印证了先前楚掌门的猜测。之所以世人不知你娘姓名,只是因为她是北斗一脉正宗传人,须得隐姓埋名——哎?倘若她手里真有什么,不也该传给你吗?”
“也许,”陆回风眉心微微一蹙,“早就被人夺走了。”
“还是大意了。”沈丹青不由叹息,“若那日对峙,我能再冷静些,多周旋一会儿,或许就……等会儿,我怎么觉得……”
她蓦地抬头,盯住陆回风道:“这一路过来,你可见过他们父子俩的尸首?”
陆回风眉心陡沉。四目相视一瞬,二人即刻收捡行装,回返院中找寻,把碧月居里前前后后都翻了个底朝天,竟都未找见那父子二人的踪迹,唯有一根断了的绳镖,躺在一地侍从婢女的尸首间。
“那就是说,他俩还活着?”沈丹青展目四周,疑惑不已,“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既不为求财,那就只能是为私怨了。”话音刚落,便嗅到附近传来一阵恶臭,扭头一看,只见一旁假山下躺倒的几具尸首,浑身乌黑肿胀,唇齿鼻孔,已有溃烂之相。
“这是中毒了吗?”她说着这话,便待上前,却被陆回风拦了下来。
他俯身捡起一把残损的刀鞘,挑起其中一具尸首,翻了个身,只见那人背后,赫然扎着几点银星,分明是一簇细细的银针。
同样的银针,那人原先躺过的地上还落着一根,针尖赫然残留着一点灰褐色的痕迹。
沈丹青眸光一紧:“索魂针?”